《得偿所愿》采采桑柔

1、姐妹

　　这场雪下下停停的已有几日，地上已厚厚地积了一层，树枝也都扑棱棱地往下弯，往日的红墙青瓦变成了琼台玉筑。

　　挽珠捧着刚从安平侯夫人那里领来的赏赐往回处走，却不想快到芝兰阁的拐角处被人拉了条细线，幸得她向来步子稳，身子又灵巧，只踉跄了几步就扶住了墙，倒没摔到地上。

　　只听一边有些恼怒的嘟囔声传来，继而是孩童恶作剧得逞的笑声，挽珠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安平侯夫人吃了不知多少药拜了不知多少佛才得来这么一个命根子眼珠子，是这府里唯一的小少爷，偏偏顽劣的不像话，最喜欢的就是欺负她们这些下人和隔房不得势的堂姊。她也只能恨恨地向声音传来处的草丛里瞪了一眼，拐回了院子。

　　她在主屋的帘子外站了会儿稍去寒气，方才掀帘子进去。正看到她家姑娘倚着窗棂发呆，含秀坐在锦杌上打络子。心里不觉暗叹一口气，说出的话却愈发明快：“今天倒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天气放晴了，夫人都给赏赐了。您看，”说着把刚领的物什给她看，“只是也忒小气了些。”

　　薛瑗侧过身来，轻瞥了一眼，见是一支白玉响铃簪，一对兰花耳坠。“二姐姐、五姐姐得的都是什么？” 现任安平侯爷只有一个嫡女，就是三姑娘薛瑶。大姑娘、二姑娘和五姑娘都是庶出。大姑娘早在安平侯爷做知县时嫁在了明州当地。

　　挽珠见她开口只问及庶女，心下难过，答道： “二姑娘和五姑娘也是一样的赏赐。三姑娘多了一套金镶玉嵌珠宝头面，她是最喜欢这些的。”

　　薛瑗笑了，三姑娘和现在的侯夫人一样最喜欢金银，所以每次安平侯府去珍宝斋打的也多是这类首饰，今日赏赐的这样清雅，倒让她有些奇怪。

　　含秀趁着他们闲谈的空儿，已去端了热茶过来：“姑娘喝口热茶润润。这天刚晴，夫人就请珍宝斋打了首饰来，估摸着是哪家夫人要开宴呢。” 薛瑗也是这么想，大雪下了那么多天，京城里的富贵闲人大概都憋坏了吧，这才刚打晴，宴会相看可不就都开始了。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毕竟她也才十二，至多是陪着姐姐们去参加几个，免得她们太过打眼。于是抛开这些不想，望着窗外的雪景，倒起了动笔的兴致。“挽珠，你去准备纸笔，我可得把今年的第一场雪记下来，开春了带去给爹爹和娘看。”

　　薛瑗在前八年的人生里从未尝过苦，出身世家贵胄，父亲薛淮是安平侯，母亲崔弗是崔首辅嫡女，两人青梅竹马，婚后也是恩爱非常，对待唯一的血脉薛瑗更是千娇百宠，视如掌珠。

　　元平十八年，安平侯前往儋州平定南夷，误中瘴气，虽打了胜仗，却不治身亡。崔弗向来要强，不肯在夫君政敌、仇家面前示弱，把丧事办的挑不出毛病，更以一品诰命之身求见太后，趁朝廷还感念薛家功劳之际，请圣旨召回还在明州做地方官的薛二老爷，将爵位传于他，迅速平定局面，此中腥风血雨自不用提。这期间，崔弗一直把苦伤憋在心里，直到局面已定，郁结于心一朝爆发，没几日就随夫君去了，留下小薛瑗一人。

　　薛瑗自小善书法、丹青，最是喜欢记录下有趣的玩意儿，好看的景致，或者只是生活琐碎之事，待到祭奠之日，再烧于先侯爷与夫人，也算是自己承欢膝下。

　　薛瑗笔下游龙，不过片刻纸上就浮现了晴日雪景图，薛瑗心中想起阿娘在时，这样的日子，她定会撒娇耍赖要去园中嬉戏，而阿娘于课业格外严厉，虽也有顺遂她心意的时候，大多却是不准许的，只要阿娘坐在那里不说话，她就知道见好就收，乖乖回去学习。

　　若是恰赶上爹爹回府，薛瑗这个小霸王就有了靠山，因为爹爹定会把她举得高高的，“怎么愁着张脸啊，爹爹带熙熙出去逛。” 她小字熙熙，父母只希望她快乐喜悦，现在的她也依然明朗生活，却不敢再偷懒了。

　　因感念兄嫂恩情，现任薛侯爷薛泽对薛瑗很是疼爱。但后院向来是女人的天下，现任侯夫人管氏不喜薛瑗，自身又是个小气之人，对她说不上苛待，却也足够让一个不足八岁，却又生性敏感的小姑娘日子不好过了。

　　崔弗作为曾经京都贵女中最闪耀的明珠，父为社稷肱骨之臣崔箴，未婚夫是京城最优秀的少年薛淮。而管氏只是富商之女，当初管家也不曾想过自家会出一个一品侯夫人，对管氏的教养也没有多上心。出阁后嫁的是安平侯府的庶子，薛泽本事不大派头却不小，成亲不过一载就以无子为由陆陆续续纳了三房妾室，而薛淮即使只有薛瑗一女也始终守着崔氏一人。作为妯娌难免被比较，管氏觉得自己与崔弗恍若云泥之别。

　　现在的薛瑗虽只有十一，却已是雪肤花貌，初显当年崔弗的风采，更因有薛淮和崔弗亲授课业，文采笔墨都显甚于一般闺阁。

　　管氏本就小心眼，当年被崔弗压制的日子才过去，哪能让自己女儿再走老路。可看着眼前这个偷摸摸多吃了两个梅花糕的傻女儿，她只得叹了口气。

　　三姑娘薛瑶翻过春就十五了，也到了该相看的年纪，可还是小孩子脾性，别说琴棋书画，就连《女诫》也不曾完整翻看过。

　　薛瑶的长相随管氏，圆脸杏眼，又兼贪嘴的坏习惯，生的珠圆玉润，只能说是讨喜，别说日后的薛瑗，就连二姑娘薛珍和四姑娘薛珂的相貌也比不得。故而管氏接到定国公府的请帖时，少不得头疼了一翻。

　　定国公府新得了一些珍贵品种，邀京都贵府的夫人姑娘前去赏梅，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个由头，定国公世子今年已有十七，却尚未定下亲事。

　　管氏不是没有想法的，毕竟第一代定国公和安平侯同属开国功臣，林薛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只不过现在，薛泽是个闲散侯爷，定国公府却依然人才济济。

　　再加上薛瑶这个懒散天真的样子，临时抱佛脚已来不及。赏梅宴是一定要参加的，却不能太过打眼，就算没能入定国公夫人的眼，也不会贻笑大方。所以管氏没打算像从前那样单带上薛瑶一人。

　　“阿娘，今日的梅花糕好吃，待会儿我让金钗带回去些。” 管氏听了这话忍不住瞪了薛瑶一眼：“你都多大了，只想着这些吃食。前几日让你临的字帖怎样了，没一日让我省心的。”

　　薛瑶向来娇宠，哪受得了这样平白无故的责骂：“从前我也是这样，阿娘也没说什么，怎的搬来京里，就对我挑三拣四的。前些年还好，现在每日都要念叨几遍，不就多吃了几块糕点么，不吃了不吃了，字帖谁爱临谁临。”

　　这也就是自己亲生骨肉，只得有耐心。管氏只能强压住火气，放缓语气劝道：“从前是在明州，你爹爹又只是个小小知县，能与你相看的人家左不过那些。娘想的是给你找个出身低些，能控的住的夫婿。靠着侯府大山，夫家只有供着你的，只要顺顺心心过日子就好。可现在你是侯府嫡女，就是王府公府也进得了，阿娘又怎能不为你筹谋一番呢。珍娘日日来阿娘跟前侍奉，为的是什么你难道不知？你不比她们，这些自有阿娘为你做主，只盼着你能长进些，也学学珍娘、珂娘，总要有个本事能拿得出手，你看就算年纪最小的瑗娘也写得一手好字。”

　　管氏是把心里话揉碎了说给薛瑶听，却不想薛瑶只听进了最后一句：“她们都比我好，比我会孝顺阿娘，那阿娘也别要我了，只管找那些好的去。”说着就跑了出去。

　　管氏气的只捂胸口，这边许妈妈赶紧捧来热茶，边劝解道：“夫人消气，三姑娘心思单纯，只怕刚一回明春园就后悔顶撞您了。姑娘年纪还小，这突然间变了身份，还没转过这道弯呢，您慢慢教，断没有教不好的。”

　　管氏抿了口茶，摇摇头：“妈妈不用说这些好听的，我的女儿我知道。你让绣房这两天照着瑶儿那套新衣的样式赶一套，送去瑗娘那里，就说她出了孝也该出去走走了，她和瑶娘都是侯府的嫡出姑娘，有瑶娘的一份就有她的一份。”

　　五日后，薛瑗看着眼前捧着新衣的许妈妈，笑答道： “这件衣服真好看，三姐姐穿出去定是光彩夺目。我与三姐姐姊妹一体，自是一荣俱荣。”

　　这话传到管氏耳朵里，管氏只能感慨：“真是龙生龙，凤生凤。我不过提一句，她就什么都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