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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虚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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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虚已经有些年头没有如此饱饮鲜血了。
张良的青衫浴血,逍遥子的白袍更是被血染红,有自己的,也有旁人的。
两人杀出一条血路,从黛眉山巅杀下,罗网杀手也不由胆寒,不知何时已放弃追踪,彻底消失。
张良脚步踉跄,心情激荡,眼前火红一片,仿佛是,重回了小圣贤庄被一把大火焚毁的那一夜。
他积极的对待人生,以一副热情乐观的心态来应对纷纷乱世,无数的死者推着他前行,他却朝着一个流氓皇帝俯首,他一直坚信他的选择没有错,小心翼翼的算计与筹谋,他也确实很多年没有算错过了。
这一刻,他忽然对自己产生了严重的怀疑,如果说,此时下山看到的是卫庄的一尸两命,他万死莫属其罪。
只能祈祷,人,无论如何,要活着。
但现场,比他以为的要寂静和干净的多。
没有打斗的声音,甚至没有说话的声音,只有剧烈的如野兽般的喘息。
没有满地尸体,断肢与残臂,草丛里甚至没有太多的鲜血,张良直觉的搜寻片刻,才在盖聂身后发现了一只断臂,属于男子的本该是极有力量的断臂,不属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盖聂背对着他们跪在地面,怀里抱着的玄衣人毫无疑问是卫庄,无名在卫庄跟前直挺挺跪着,鼻子一抽一抽的,泪痕爬了满脸,天明在马车旁蹲着,唉声叹气。
在场这所有人中,最狼狈的,身上伤口与血迹最多的,当属天明,每一道伤口看起来都很可怕,可他看起来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身上的伤。
看到张良和逍遥子过来,天明立即跳起来,一脸得见希望的表情,“三师公,逍遥先生,你们总算来了,快来看看……”
无名的下跪与盖聂极力控制着的剧烈喘息让张良双腿像是灌满了铅,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以至于一向敏锐的他完全没有发现天明的声音中只有焦急与懊悔,并没有伤心。
张良让自己说话,“你们……遭遇了袭击?是谁?”
天明和无名年纪虽幼,因为师长都是绝顶的人物,导致了他们的身手绝对在江湖一流高手之列,能逼着两人用鬼谷一门的纵剑术与横剑术合击亦不能退敌,还需逼着卫庄用横贯八方来对付的高手,该是什么人呢?
天明道:“是六剑奴啦,我……还是不够强,可恶,还是不够……”
张良愣在当地,满脸震惊,“六剑奴?这……怎么可能?”
逍遥子没有张良那么多的思量与顾忌,已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卫庄跟前。
卫庄闭目,眉头紧紧揪起,瞧起来是昏睡状态且不算安宁,周身倒没有多少血迹,唯一的血迹来自于手腕,盖聂紧紧握着的左手有血迹沿着手腕蜿蜒而下,那痕迹与出血量大约是用力过度导致的虎口撕裂,并不算大的损伤。
盖聂盯着逍遥子,眼中满是血丝,声音异常沙哑,“小庄他,调动了太多内力,体内激荡难平,我以自身内力压制,却不知……”
逍遥子伸出手来,“盖先生莫急,容我把一把脉。”
盖聂是以巨大力道来握着卫庄的手的,松开的时候也仿佛异常困难,一根一根手指离开,扶着卫庄往自己怀里靠了靠,才扶着卫庄手臂递到逍遥子跟前。
卫庄这样被盖聂一动身体,原本被布料遮掩的某些地方便显露出来,逍遥子视线下移,没有立即去搭卫庄的手腕,而是将视线定格在卫庄双腿之间,那里的玄色布料被鲜血浸染,若非仔细查看,本是不容易发现的,但对逍遥子这样的医者来说,虽说他也没有给怀孕之人看病的习惯,经验与学识告诉他,孕者一旦受伤,当先要查看的,并不是孕者身体如何,而是孕者腹中胎儿如何。
随着他的视线,盖聂也看到了,他瞳孔瞬间收缩,原本是握住卫庄手臂的手力道蓦然加大,卫庄眼睫颤了颤,终于从昏睡中挣脱,缓缓睁开眼来,嘴角微微抽动,眼睛开开合合几次,才开了口,声音低沉紧绷,“我感觉下边……那里一直在流血,孩子怕是……保不住了,师哥……”
盖聂直觉的思绪繁杂了喊了一声“小庄”,却没有说出实质性的话来。
逍遥子蓦然搭上卫庄手腕,道:“盖先生,请松开手。”
盖聂指尖宛如烫到一般,立即从卫庄手臂上退开,视线抖动片刻,立即定格到逍遥子面上,“小庄……不可以有事。”
逍遥子闭目探听腕脉,又侧头到卫庄胸膛及小腹处探听片刻,神情放松下来,“受了些内伤,也有些微的滑胎迹象,并不算太糟的结果。”
所有人都在等他说这句话,宛如死刑犯等待审判一般,他这话一出口,便是张良,也不由双腿一软,斜倒在地,喜极道:“卫庄兄,谢天谢地,你若有事,我将何等的惭愧无地。”
卫庄柔顺的窝在盖聂怀内,身体僵硬,看起来丝毫不敢乱动,“关你什么事?”
张良道:“是我提议让你们先行下山,并且,我完全没有料到六剑奴还在,且会出现在这里。”
卫庄闭了闭眼睛,“六剑奴……逃了吗?”
回答的是无名,“父亲以横贯八方重创六剑奴,除了那个被你捏碎手腕的之外,另有一人重伤,四人轻伤,父亲昏迷后,是我护着父亲在此处防守抵挡,一直是天明在打,打得很辛苦,幸好……”
天明摩拳擦掌,“幸好大叔到了,天人一般的,木剑一挥,便削了真刚的手臂,太威风了,六剑奴一看,剑圣盖聂到了,连这只断臂都没来得及拿,匆匆抓了这断臂手里握着的剑就跑了。”
卫庄大皱其眉,怒道:“已经重伤,怎么还给逃了?师哥……”
盖聂抚一把他额际散乱粘腻的鬓发,“当时你昏迷不醒,我……顾不上其他。”
卫庄皱眉,“说到昏迷,臭小子,我后颈现在还疼呢,你们俩谁动的手?”
天明和无名对视一眼,同时指向对方,“是他。”
天明一耸肩膀,“好吧是我,你右手损伤,还怀着孩子,横贯八方那样的大招使出来,明显的气力不济,若继续让你挡在我们前面为我们出手的话,就算六剑奴被你杀了,你身体要是出什么事的话,大叔还不得把我们俩给削了,所以,只好把你打晕了。”
卫庄斥道:“鲁莽,那是六剑奴,一不留神我们都要死在这里,这一次,算你走运。”
盖聂撑着卫庄身体的手臂微微一动,另一手拨开他凌乱发丝查看他颈后,那里果然有一道鲜艳红痕,可见天明出手时候有多狠。
盖聂搂着卫庄的手臂搂的更紧,“当时你一动不动,我还以为……”
卫庄嘴角一勾,“还以为我已经死了?真是可惜啊,竟然没有看到当时你的表情。”
盖聂摇头,“……天明,谢谢你。”
张良站起来朝着天明一揖到地,“天明,我也谢谢你,这一次,你可是立了大功。”
天明一拍胸脯,满脸得意,“那是,我可是墨家巨子……慢着,谢我不能光是口头说说呀,要不要来点实惠的?”
张良眨眼,“比如说……”
天明道:“请我吃一个月的烤山鸡,或者……”
卫庄眉头瞬间揪紧了,他现在的状态已经到了只要听到任何肉的名字都要恶心欲呕的地步。
盖聂立即道:“天明。”
天明看过来一眼,一摆手,“哎呀好啦,我也就是随口说说,吃素就吃素,舍命陪君子啦。”
逍遥子咳嗽一声,插了句话,“我只是说不算太糟的结果,并不是没有问题,我估计,未来这一两个月内,卫先生将在床榻上度过,不可再随意下床走动,并且……”
卫庄脸色变了,“不能下床?”
盖聂脸色也变了,“并且什么?”
逍遥子捋着胡子道:“男子之身孕子从未见过,本已是棘手,现在又有些滑胎迹象,更是麻烦,我们还需更为小心的对待,并且……”
天明都急了,“我说老头,你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嘛?”
逍遥子道:“并且此时天色已晚,山中寒气深重,为免卫先生寒气入体造成损伤,我们还是尽快下山为好。”
马车车顶被破坏,但总体框架还在,还是无名来赶车,盖聂几乎把卫庄整个身体放到自己腿上,来尽可能的减少马车震动对他造成的颠簸与可能造成的损伤。
盖聂的唇在卫庄脸面及额头上一遍遍流连,是汲取温暖,是极度的后怕,惹得卫庄低笑连连,“何至于如此,师哥,你这样子我可真不适应。”
盖聂声音沙哑而真诚,“小庄,我开始后悔……当时在鬼谷时候,不该顺着你的意与你无休止的缠绵的。”
卫庄感觉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后悔的?难道当时你没有得趣?”
盖聂道:“那种极乐,我只从你身上得到过,我一直很喜欢,我说的是,不该让你再有孕,你因我的私心殒命,这样的后果我怕是承担不起。”
卫庄道:“当时是我主动朝你索取,孩子也是我愿意留下,若说私心,当是怪我,你什么时候能把这什么都往自己肩上揽的坏毛病给改了。”
盖聂道:“可是……”
卫庄道:“刚才在山顶,你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这孩子来的时机恰当,还说想要个女孩呢?怎么现在就反悔了?老实说,子房愿意送出一座山谷这样的大礼,我觉得还是蛮心动的。”
一向冷硬的卫庄卸下所有的防卫,来试图安慰他,这让盖聂心口满是酸涩,他握拳,“六剑奴,我会找他们复仇。”
卫庄道:“这是六剑奴的事吗?道家人宗如今败落如斯,单凭一个逍遥子能引来六剑奴这样的绝顶杀手团?这是一个局,早已为你我设好的局。”
盖聂也彻底冷静下来,“背后的黑手……令人心惊。”
卫庄打了个哈欠,“回头与子房再行商量吧,我睡一会。”
回转明月阁,阁前却有人等候。
面白无须,一脸精干,一见到张良便行了大礼,“留侯在上,请恕陈玄来迟之罪。”
张良跳下马,打量他,“已来了多时了吗?听说你生病了,病势怎样?”
陈玄一脸恭谨,“区区风寒,不劳侯爷挂念,却不知纵横二位……”
这一刻,马车缓缓停下,盖聂正小心抱着卫庄下马车,卫庄多方争取无果的情况下,只能窝在盖聂怀里皱眉,瞥一眼陈玄,“长安来的使者吗?”
陈玄一脸吃惊,确切来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对哪一件事感到吃惊,是盖聂与卫庄的气势惊人,还是盖聂打横抱着身高体型在男人中都数绝顶的卫庄,亦或是传说中脾气极差、战斗力极强的卫庄乖顺的窝在盖聂怀内,或是这些人的满身血迹与狼狈。
他感觉有些舌头打结,“是,正是,我……”
盖聂面无表情的绕过他,“随后再说,让开。”
陈玄往后直觉一跳,要不是张良躲得急,差点就被他跳到身上。
一众人等迅速进了明月阁,陈玄还没从震惊里恢复过来,“侯爷,这是?”
张良摇头,也往明月阁而去,“你来的不太是时候,先安顿下来,明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