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鬼谷遁世二三事》凉九

11、碧血玉叶花

　　这一夜，陈玄再也没有见到纵横二人，两人一直在房间内，逍遥子也在，天明与无名两个孩子来来回回倒是跑了几趟，看起来是抓了药，药味儿之苦四溢，看起来那卫庄是受了极重的伤。

　　陈玄一晚上睡不安宁，第二日一大早去拜访，依旧被张良挡在门外。

　　张良眉头紧皱，一脸忧心忡忡，“能不能谈判，要怎样谈判，这个取决于卫庄的身体，你还是安心等着吧。”

　　陈玄急道：“可是陛下有旨意，也有时限，我若半个月内不传消息回长安，我的家人可就……可就没命了。”

　　张良道：“你的家人？”

　　陈玄道：“侯爷似乎已不记得我是谁，我便再做一次自我介绍，我叫陈玄，清河陈氏子弟，那铸成大错已被纵横所杀的陈素，乃是在下长兄……”

　　房门猛然被拉开，无名一脸风雨欲来，“你说你是那陈素的弟弟？好啊，你还敢来这里，让我……”

　　他伸手去揪陈玄衣领，张良抬手一档，按住他手腕，“他是陛下使臣，无名，不得鲁莽。”

　　无名跳脚，“这刘季是脑袋进水了吧？我们不找你算账，你还敢到我跟前来晃，是嫌命太长活得不耐烦了？”

　　陈玄急道：“小公子不可如此妄议陛下，是我请缨要来，要杀要剐请便，还请听我一言再动手不迟。”

　　盖聂出现在门口，抬手按上无名气的颤抖的肩膀，“不急动手，听听他说什么。”

　　陈玄道：“陈素矫旨行事，火烧鬼谷，陛下大怒，命人将我族三十三口全部绑起来烹杀，陈素所为死不足惜合该偿命，可是族中老弱妇孺何辜？我不忍心便跪求陛下，允我前来和谈，和谈成功，我三族家人另行处置，和谈不成，诛我九族，我是立了军令状的，还请纵横二位看在我族老弱妇孺面上，允我和谈。”

　　盖聂沉默一会，侧头与卫庄对了个眼色，道：“祸不殃及无辜，不必如此的。”

　　陈玄道：“陛下对二位是十足恭敬的，亲口说道，大错已经铸成，二位若需什么补偿尽管提，能满足的陛下绝无二话，只求二位念及天下太平不易，莫引战端。”

　　这话说的可算是十足诚恳，确实像是刘季的口气。

　　无名怒道：“说的比唱的好听，你来装好人，那罗网又何必背后出手伤人？”

　　陈玄一愣，“罗网？什么罗网？”

　　盖聂摇头，“此事当与他无关，无名，不必与他纠缠。”

　　他转身往房内走去，“陈大人，你请回吧，至于和谈，现在还不到时候。”

　　陈玄惊了，“啊？我回哪里去？我这使命……”

　　张良叹口气，拍拍他肩膀，道：“回房去吧，有消息会告知你。”

　　张良跨入房内，当先打量卧床的卫庄的脸色，“昨晚如何？可曾再次见红？”

　　盖聂颇为忧心，“昨晚睡得还算安稳，今早发现还有少量血迹流出，逍遥先生已看过，说是正常现象。”

　　逍遥子接口道：“若无大的反复的话，三五日内便能安稳下来，到那时才可说这胎儿是彻底保住了，所以这几日还需小心再小心。”

　　卫庄脸色十分难看，“你们……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讨论这个话题，便说一说我何时能下床吧，让我像白痴一样这样躺着，简直可笑。”

　　盖聂脸色一变，踏前一步，“小庄……”

　　无名翻个小小的白眼，“我说父亲你就乖乖躺着吧，病人就该有病人的自觉，你看把我爸爸脸都吓白了。”

　　张良忍笑，“卫庄兄，便为了剑圣那所剩无几的光辉灿烂的伟大形象着想，莫要再提下床这种事，你是下床，对旁人而言可是吓人。”

　　卫庄瞪他，“子房，你这张嘴真是让人憎恶，无名也被你带坏了。”

　　张良道：“憎恶我没关系，我还指望着你提着鲨齿来找我打架呢，前提是，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别让亲友为你担心。”

　　卫庄恨恨转开视线，默默不语。

　　盖聂立即转移话题，“小庄认为，罗网出手未见得是针对逍遥先生，背后或许另有黑手，张先生怎么看？”

　　张良脸色肃穆起来，皱眉道：“这件事，我思索一晚，目前来说，没有明晰的想法。”

　　卫庄道：“你是不是还要说整件事跟你那陛下都没有丝毫关系？”

　　张良道：“至少目前的情况来看，陛下不会下令来取两位性命，当初那道古怪的圣旨，前来和谈的使者，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卫庄道：“罗网却是刘季的凶器。”

　　张良道：“确切来说，罗网是朝廷的凶器，这件凶器并非是陛下亲手掌控，罗网的实际掌控者是陛下的王后，吕雉。”

　　卫庄道：“六剑奴出手时候，曾经提到一句话，他们似乎事先知道我右手被废的事实，可是这件事除去各位，这世上知道此事的人都已经死了。”

　　张良道：“也就是说当时有人从卫庄兄手里死里逃生，或者事先传了消息出去，六剑奴候在马车附近，就算卫庄兄不提前下山，待我们与那些罗网刺客交手之后，筋疲力竭的状态、在接近马车本以为安全的时候再遇上他们，后果将更是不可预料，看起来，追踪逍遥先生，或许是初衷，或许是烟幕，最终的目的是一场精密的复仇，针对于卫庄兄的复仇。”

　　卫庄道：“传言称，吕雉睚眦必报，是个难缠的角色。”

　　张良道：“她是的，在陛下统一天下过程中，她曾经发挥极为重要的作用。”

　　卫庄道：“这次行动没有成功的话，看起来会有第二次复仇。”

　　张良道：“这也是不能立即谈判的原因，我尚且无法判定这是一次单纯的复仇，还是……权力的角逐。”

　　卫庄嗤笑一声，“权力的角逐……师哥，你看到了，就算我们想归隐，却有人不舍得呢。”

　　盖聂表情很平静，“对我而言，那是不需要在意的事。”

　　卫庄看他一眼，“你如果认为杀了六剑奴可以让你解气的话，我是无所谓。”

　　张良摇头，“当年六剑奴死了三个，而今重新凑齐六个人殊为不易，却偏要来招惹你们，罗网遇上纵横两位，也不知……”

　　他忽然顿住话头，脸色忽然变了。

　　无名发现了，好奇道：“三师公，怎么啦？”

　　张良狠狠一闭眼睛，握紧了拳头，“没什么，定然是我想岔了，卫庄兄，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其他的，有我们在。”

　　盖聂点头，“小庄，我知道对你而言有点难，但是为了身体，请多忍耐。”

　　卫庄翻个白眼，感觉颇为牙疼，“我建议你现在就去街面上买些游记小说，来为我读了解闷，这辈子从来没这样躺过啊。”

　　盖聂一愣，没有分辨出他这是抱怨还是说真的，“我从不知道你还有这个爱好。”

　　卫庄气的无力，有时候盖聂真的是不解风情啊，木头一样的。

　　无名倒是兴致勃勃，“三师公逼着我背过许多各门各派的典籍，要不我给父亲一一背过来？背个十天半个月都背不完的。”

　　卫庄瞪眼，“我背的比你熟，滚开。”

　　无名朝他做鬼脸，“就你这臭脾气，要不是看你怀着孕身体差，早跟你打架了。”

　　卫庄冷笑，“就你那两下子，远不够看的，荆天明那小鬼不过比你大了两岁，看起来可比你靠谱多了，我以有你这么弱的儿子为耻。”

　　天明恰好进门，乐道：“呦，我好像听到有人夸我？多夸我几句，我一点都不介意的。”

　　无名瞪着眼睛揪着他衣袖出门，“走走走，咱们俩再打一架，我就不信你比我强。”

　　天明哀叫之声渐远，“喂臭小子，你大哥我还一身伤呢，谁跟你打……别拽……”

　　张良揉了揉耳朵，“这臭小子总算走了，真是吵啊。”

　　卫庄幸灾乐祸，“这就是你亲手调教出来的儒家弟子，真是够斯文儒雅的。”

　　张良道：“都说血脉相连性情传承，无名这性格跟卫庄兄何其相似，盖先生想必更能感同身受？”

　　盖聂默默不语，这种嘴仗他向来是不参与的，他看向逍遥子，“便没有法子让小庄恢复的更快速一些？虽说有我们护佑，可危险随时会来，也不能保证昨天的事不会再次发生。”

　　逍遥子摇头，“要说有自然是有的，只是我随身所带灵药有限，这阳平也着实买不来更好的药材……慢着。”

　　张良也立即看了过来，“嗯？”

　　逍遥子道：“昨日游览黛眉山，我曾在一处绝壁上见到一株尚且幼小的碧血玉叶花，花瓣初开，五片叶子十分稚嫩，我怜其幼小，生长不易，未曾采摘，那却是滋补上品。”

　　盖聂与张良一对视线，“碧血玉叶花？”

　　这东西他们恰好见过，当年在桑海城，小圣贤庄荀子曾将一株碧血玉叶花中的极品、九泉碧血玉叶花赠送给墨家来救治昏迷不醒的端木蓉，端木蓉也确实靠这株植物清醒过来。

　　逍遥子道：“这株碧血玉叶花自然比不上当年荀夫子那株，但恰因幼小，药性不至于太烈，正好可供身体特殊的卫先生使用，盖先生若是有心，不妨采摘了来，我以此入药，或许卫先生可早几日下床也未可知。”

　　盖聂没有丝毫犹豫，“还请说出大致位置，我现在就去。”

　　盖聂出门的时候，恰好撞上陈玄。

　　陈玄在走廊里团团乱转，让张良颇为诧异，“你还未回房？”

　　陈玄苦着脸道：“我哪有那个心思呦，侯爷，便不能想想办法，早些时候和谈么？”

　　张良看着盖聂背影，道：“或许真的不必太久，与纵横二人谈判可不是个容易的差事，你还是莫要如此急躁为好。”

　　却不知，盖聂这一去，能去的这样久，出门时候还不到日上三竿，却是傍晚未曾回返。

　　便是张良，也有些坐不住了，幸好卫庄本来便精神不济，又被逍遥子灌下安眠药物，基本上是一日都没怎么清醒。

　　既然是都没法睡觉，陈玄干脆摆了宴，讨好的宴请张良等人，看天明眼睛放光和无名暗自吞口水的样子，张良也便没有拒绝，请了逍遥子同来，推杯换盏，排解焦虑。

　　宴是好宴，酒是好酒，随着天色彻底暗下来，张良却觉得越来越食不知味。

　　无名凑到张良跟前，“黛眉山虽远，那生了碧血玉叶花的绝壁再难攀爬，对爸爸那样的身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为何现在还未折返？”

　　张良思索一会，摇头，“我们再等一等，那是剑圣，我们不该对他的实力产生怀疑的。”

　　无名道：“他会不会是遇上……六剑奴，或者……”

　　张良手一颤，指尖的杯子落地，脆生一响，仿佛响彻入心底。

　　盖聂确实遇到了围攻，三十多名罗网高手，及六剑奴中的四个。

　　他们仿佛早知盖聂会上黛眉山，早早在绝壁间布下埋伏，天时地利算的无一不精。

　　那是一处天然空地，可供多人围攻而不显得局促，一侧为仰头不见山巅的绝壁，一侧为白云环绕的山崖，盖聂想逃，唯一的方法便是杀出重围。

　　六剑奴只来了四个，但是三十多名罗网高手的掣肘对盖聂而言是致命的，对方瞬间的进攻，双方顷刻间的交手，盖聂身上便添了三道新伤。

　　盖聂握紧了手中剑，这是一场恶战，死战，没有援手，他出手也不再留情，他并非泥捏的人，这些人接二连三的挑衅，着实碰触了他的底线。

　　无声的厮杀从午后到黄昏，满地残肢，站着的人不足十人，而盖聂，眼前是大片的血红与虚影，他已经到了极限。

　　随着他支撑不住，单膝跪地，一柄剑，从绝壁奇袭而来，剑身萦绕着淡淡的橙色光芒，是一把熟悉的剑，也是一把太过危险的剑。

　　越王八剑之一的，罗网天字一等的，惊鲵。

　　盖聂挥起木剑，却觉得力不从心，身体沉重，袭来的惊鲵剑霸道凌厉，盖聂节节败退，在那把剑切上他咽喉的前一刻，他往后一跃，跳下悬崖。

　　疾风过耳，他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味，那一瞬间眼前浮现的，只有那张异常熟悉的脸，如此错过，好不甘心。

　　他的呢喃随风而逝，“小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