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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通缉令154 ...
海贼与最后的信(17)
贝尔梅尔小姐能看透小孩子的心。
向来恃宠而骄的花魁大人,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唐突闯入了一个怪圈:被人笑作笨蛋,去证明自己不是笨蛋,惊觉自己真的是笨蛋,于是继续去证明自己不是笨蛋,周而复始。为此,花魁大人每天都气势汹汹。气势汹汹地冲进图书馆,气势汹汹地翻开航海史,气势汹汹地迷失在晦涩难懂的词句中,又气势汹汹地嚎哭不止,内心却越发自觉不如人,连她一贯自得的美貌都霎时间显得不值一提。再美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个笨蛋罢了。
事实上,我们没有任何人说过她是笨蛋。
哥哥宠她,老爹关注她,坏脾气老爷子也包容她,所有人都喜欢她。说她笨蛋的只不过是一些不相干的村民,叫不上名字,也记不得相貌。
就算是偶尔的三言两语,小梅都将其放在心上。或许也是那个年纪的缘故,半大不大的小孩子一旦闲下来,不由自主就会想东想西,仿佛一只瞧见镜子的小猫,脑内瞬间浮现出无数个假想敌,炸了毛,还一脸委屈。从医学层面来讲,大脑内主要负责情绪表达的杏仁核正快乐成长,满屋撒丫子乱窜,而理智中心前额叶皮层,尚且还在地上爬。
瞧见少有女儿的老爹很抓瞎,老爷子这样解释道。
有安慰的意思,但更多是幸灾乐祸。
回顾儿时,我也有不少匪夷所思的行径。年过二十,我已然搞不明白,明明是自己手欠,去揪元帅家小羊的尾巴,被小羊一脚蹬飞后,为什么又哭得像是被全世界倒打一耙;也搞不明白,为什么我总是故意捉弄路飞,把他惹到崩溃当场,怒火中烧的达旦找上门后,我还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臭屁德行,狡辩说:萨博总是太惯着他,我只是想让他领略人间疾苦。诸如此类的事迹比比皆是,不堪回首。
十一岁的小泥鳅,不想理五岁的我,确实是有原因的。
人过中年的达旦,每天都气急败坏地想把我们这群混小子撵去另一个山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假若时光倒退到五岁,或者十岁那年,彼时的自己,估计正在立下誓言,永远不要变成难以理解的无趣大人。可是,我会长大,前额叶皮层也不能始终贴地而行。手忙脚乱地步入了二十岁,每当回望那个幼稚的别扭小孩,我都会不自觉地心生感慨,感慨时光飞逝,感慨那时的我就是欠揍,也缺人陪。换做以前的我,对这番感触肯定嗤之以鼻,但大人不管这叫无趣。
大人管这叫成熟。
小梅和我不同,在那场大火后,她再也没机会长大,灵魂定格在了十三岁的雪天,尽管她的肉身又在人间游荡了百年春秋。情绪化的孩子总是脆弱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在心底掀起波澜万千。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往往来得出其不意。被狮子脸诟病为甩手掌柜的大小姐,意外地擅长手工活,除了刺绣,她缝了上千个布偶堆在卧室,还喜欢烹饪甜点,最拿手的是甜甜圈和草莓蛋糕;被小梅视为容貌平平,老实温吞,普通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阿伊莎小姐,却暗藏胜过花魁的绝妙歌喉。
有悖认知的巨大反差下,小梅只不过是个笨蛋罢了。
对我们来说,不是历史学家,破译不了古代文字,对地理,气象学和水文一窍不通,不会木工活,没有耐心自创忍术,不会缝娃娃跟刺绣,不是博览群书的万事通,也没有成为世界第一,或是像英雄看齐的远大目标,那又何妨?小梅的缺点有很多,任性,暴躁,自傲,偶尔谈吐间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刻薄,可是小梅也会贴心,也会为身边人的烦恼而忧愁。
小梅可以变得更好,但是不需要如此迫切地变成一个和原本的小梅天差地别的人。
我从外婆家回来,路过图书馆,顺便去接她回去时,在黄昏下这样告诉她。
“可是你也会航海术。”
小梅用简短的事实反驳着,把我的话再一次当成了耳旁风。她倔强的样子像极了曾经的我。有一次,达旦语重心长言道,没有必要铆足了劲,向无关紧要的人证明自己。而叛逆的我立即顶嘴说,达旦没有被人讨厌过,又怎么会理解我的心情。
过分在意别人的看法,是十岁小艾斯的毛病,也是一百四十岁小梅的烦恼。
和小梅不同,当我出了海,呼啸而过的风洗去了充斥在耳畔和梦境的谩骂,我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沉浸在宽容和友善中,我才渐渐明白了达旦的话。不是她不理解,不是她不关心,只是她活得太明白了,看透了太多。
没有必要向无关紧要的人证明自己,爱你的人,永远会无条件爱你。
对于出身于风月区的小梅来说,一举一动,一颦一蹙,都贴上了明码标价,越有价值的人才能活到最后,才有机会活得最好。用来买命的价格,取决于客人,取决于老板娘,就不取决于自己。小梅的艳美恰好迎合了市场,当人们不再惊叹于她的花容月貌,她的价值也会跌向低谷。小梅一直活在其他人的视线中,像个精致的洋娃娃被摆在橱窗里,栩栩如生,又好像从未真正活过。
小梅并不是她所认为的那种笨蛋。她的小心思一抓一大把,一秒钟换一个。刚搬来镜中海时,不等哥哥完全适应新生活,她早已好整以暇,自己找来了一份模特的工作,还临时抓了个大背头当保镖,以防自己遇见不轨之徒,被迫接受不公正条例。更何况,身为花魁,琴棋书画,茶艺吟诗,花道礼仪,本就必须样样精通,个个拿捏,有如这般的极高要求,对于不太聪明的人来说,未免过于繁琐沉重,坐上花魁之位的理想也必定遥遥无期。
花魁,仿佛什么都不用干,仅仅往那一坐,就会有人自发送上大笔钱财。
可是,从小就被当作花魁预备役,被斥重金培养,备受老板娘青睐,小梅却还是被绑起来,浇上油,点燃火。商品终究是商品,洋娃娃也永远是个洋娃娃。
文森特说,他还是支部的一等兵时,部队在剿灭海贼团伙后,全面整治海贼领地,查封违法买卖,其中包括灯红酒绿的花柳街。将被迫入店的员工安顿在家,军队为那片千疮百孔的土地,向世界政府申请了巨额津贴。此后,在世界政府的扶持下,小岛建立了新的政/治团体,经济复苏,治安稳定。时隔一年,部队回访时,军人们发现,风俗业仍在暗地中盛行,从业者也不乏当时的受害人。然而,纵使既震惊又困惑,百感交集的他们已无权干涉内政,摇身一变,成了门外看客。
说来无奈,那个小岛受海贼压迫了三十余年,不少人自始至终都被圈在风俗店内,早已忘记了原本的人生,也忘记了活下去的意义。找不到新的谋生手段,面对冷酷的生活,疲惫的内心也失去了挣扎的余力。
迟到的正义敲响门,她们站在阳光下的瞬间,自由似乎也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在准将看来,我们不必过多担心被航海史愁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笨蛋。小梅只是一时间失去了重心,面对花柳街外的大千世界,暂时感到手足无措而已。小梅有哥哥,有一个大家庭,有玩伴,还有一群默默关心她的熟识,没有生存压力,不用担心经济泡沫和股市崩盘,也不会被海贼逼得流离失所。
随后,准将又把海贼咒骂一通,又忘了我和小梅都是海贼的事实。
当天晚上,我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小泥鳅。即使在电话中,对方仍然带着那股子懒散又油滑的劲儿,背景音中又传来了狮子脸的大嗓门,嘟嘟囔囔抱怨说,什么时候我们两个关系这么好了,为什么他现在都没能结婚,但还有人肯和我这个大傻瓜打电话。一遭虚情假意的浮夸寒暄后,小泥鳅知道,我此刻尴尬得头皮发麻,但她就是喜欢看我被膈应的样子,哪怕我在听见她不怀好意的笑声时就打了个寒战,从头到尾都没接茬,留她一个人和空气对话半晌。
见目的达成了,长官哂笑着,没再留给我回答的机会,直奔主题,先是问了问小梅近况如何,听说,自从她被领回家后,就表现得很反常。紧接着,长官又跟我推荐起大排档,是他们在找人时,偶然在车站边上发现的,又便宜又“香香”。
长官的思维总是这么跳跃,乍一听,有点抛砖引玉的意味,仿佛不丢个小梅,就找不到大排档。要是小梅听到这话,下一次离家出走的目的地,估计已经超脱太阳系。论起小心眼,花魁大人和大背头不分伯仲,她恨不得永远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留我们面对空房,发自肺腑地忏悔,在懊恼中度过余生。如是腹诽着,我简短描述了一下近况,后又浅谈了一下准将对此事的看法。
“小梅才不是笨蛋。”
末尾,我又强调一遍,以此陈述作为总结。
长官陷入沉思,片刻后,嘀咕道,她当记者时读过一篇社会调查报告,也许可以提供一些有意思的观点,但是具体细节记不清了。正当她苦苦思索之际,电话虫被狮子脸一把抢来:“小梅心情不好?那当然是要哄啦!带她出去转转,散散心,陪她聊聊天,转移一下注意力。她想要什么,喜欢什么,都由着她来。一直生气对身体也不好,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我都会尽力。对了,雀斑,记得帮我转告,如果小梅有什么烦恼,想要和别人倾诉,跟我说也完全可以——”
话音还未落下,狮子脸被一脚蹬开了。
一阵嘈杂后,他骂骂咧咧着,抱怨起同伴一点都不温柔,电话那端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到飘渺。
把人踹走后,长官翻了个大白眼,一时间忘记了方才想要说些什么。
通话就这般戛然而止。被撇下的我正窝在房间里,面对着陡然间噤声的小电话虫,陷入困惑。
狮子脸,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都没能结婚吗。
两天后的清晨,我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瞧见窗台上多了东西,本该紧闭的窗户也留下一个小缝。夜间的寒意尚未褪去,当潮湿的微风触碰到鼻尖的一刹那,我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个单薄的小册子摊在我的窗台上,害怕被风吹跑,来者还贴心地用重物将其压住,只不过,在晨光中,这个压住小册子的土豆罐头,相较于海湾的静谧和悠闲,敷衍到如此格格不入。来者虽然没署名,却仍然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认真早起的小泥鳅在几经查阅后,给我送来了那份社会调查报告。
那份报告很长,我只看了摘要和结论,略掉了抽样和分析等一系列细节。对于我的偷懒,我希望撰写报告的学者们不要太难过,但仅仅看完摘要后,我便发觉,感到难过的反而成了我。调研的课题是社会环境对男女两性智力差异的影响,以经济水平和外贸等因素为划分基础,将参与调查的人分割成几小组。调查发现,成长于封闭环境下的女孩明显更不善于思考。经过深入研究,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将这个现象归咎于“社会期望”。
这般说来,现实直白到残酷。
封闭落后的环境不需要她们努力,不要她们聪明,反而需要她们服从,需要她们乖巧听话。
只有乖巧听话,才是一个好女孩;只有轻声细语,才是一个好女孩;只有身材苗条,面容姣好,才是一个好女孩;只有喜欢娃娃,热衷于打扮,才是一个好女孩。
女孩子要做女孩子该做的事,有个女孩样,才会被大家喜欢,被社会接受。女孩子不用思考太多,女孩子只需要让自己变得美丽,并且一直美丽下去。正因是女孩,所以很多事也会被认为理所应当地做不到。
我明白了小泥鳅的言外之意。小梅不是笨蛋,她一直在按照社会期望所构建的框架成长。然而,这个框架把她局限成了笨蛋。
于是,小梅变成了淑女该有的样子,变成了花魁该有的样子。
唯独没有变成小梅该有的样子。
时间从指缝间悄然溜走,离家出走的闹剧已经过去了五天。在小梅因航海史愁容满面时,阿伊莎小姐结束了新人培训和就职手续,正式加入了剧院合唱团。正式上班的第一天,阿伊莎小姐惊奇地发现,搁置在储物柜中的小背包里,多出来了一束鸢尾花,金灿灿的,躲在阴影中兀自挥洒温润的光。实际上,这是一场小小的恶作剧,“作案”人员也显而易见。早上,我正在妈妈的花店打扫卫生,两大一小的身影推门而入,玄关处的小铃铛在半空转了个圈,发出悦耳的脆响。
伴随少女高亢的嬉笑声,紧接着,一个长着羊角的小脑袋扎进了我怀里。
芙一把撒开身边人的手臂,飞扑过去,送给妈妈一个早安抱抱,还险些撞翻了桌上的红茶和蜂蜜。梅丽和芙永远都是一副精神振奋的模样,虽然梅丽总是会熬不住,在下午困觉,醒来后不出一会便容光焕发,化身上蹿下跳的猴,亢奋到半夜,最终被受不了的大人撵去睡觉。而芙,带着饱满到过剩的热情,活跃到飘逸的思维,似乎从来都没有疲倦的时候。
站在两人身后的,正是今早在窗台上留下土豆罐头的小泥鳅。
相较两个孩子,小泥鳅正端着咖啡,勉强睁开被困意蒙蔽的双眼,像是被挟持来的,一脸生无可恋。
三人从花店买了一束鸢尾花。下午,再次见面时,梅丽和芙浑身挂着灰尘土渣,活像一大一小两个出土文物。此时,我正和萨奇,老爷子,还有罗德,商量出航一事,据近期观测,小岛的气候范围内应该不会有大范围暴雨或是海啸,正常出航问题不大。说罢,两个小脏孩就冲了过来。望着有如从火山灰里刨出来,脏到发白,白到发光的小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险些心脏骤停。
两个小孩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小脏手正用纸巾捏着一块布朗尼,冲我们傻笑。
而被小疯子们绑架了一整天的小泥鳅,正优哉游哉踱着步子,小口品着柠檬茶,穿着仍旧整洁体面。罗德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在梅丽的小脸上蹭了蹭,落下一整块土渣,却依然脏得匀称。随后,血压直冲天灵盖的厨师长勒令两人放下食物,撵去洗脸洗手,他则站在边上监督,以防两人打起水仗,把灰尘霍霍成泥汤。
芙交代说,她和梅丽想玩间谍游戏,于是缠上了正在咖啡厅吃早点的小泥鳅。一通软磨硬泡后,小泥鳅终于让了步。她琢磨了一会,不安分的眼神一飘,便和孩子们商量,她请两人去完成一项任务,即给正在工作的阿伊莎小姐送花,并且不能有目击者,像一个真真正正的间谍,不留蛛丝马迹。同样,任务完成后,她会支付相应的报酬:每人20贝利,还附带一份小零食。
小泥鳅本质上就是个大忽悠。
科贝尔特市的剧院很大,是个古建筑,听罗西说,有四百多年的历史。我没有去过,高雅的艺术氛围总会让我紧张,但老爷子去过,那天市长先生请客,把一众老头子都叫了去。其中也包括罗杰老爸,只不过他也紧张到大气不敢出,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即将就地昏厥的样子。老爷子说过,剧院很大,内部结构复杂。小泥鳅估计也是瞄中了这一点,以送花为由,把两个闹腾的小孩支走。
20贝利和布朗尼,换一天的清净,这笔生意稳赚。
于是,三个人偷偷摸摸地溜到了剧院后,撬开地下室的小窗,两个小孩便顺着堆满灰尘的杂物爬了下去。从地下室开始,找到阿伊莎小姐所在的排练室并不容易,但小泥鳅就此撒手不管,任凭孩子们在杂物和垃圾堆中穿梭,在通风口间爬行。至于那个大忽悠,早已回到了咖啡厅,等着任务完成的同时,搬出打字机,一面工作,一面享受海岛的幽静和点心。
这便是恶作剧的始末,无伤大雅,甚至还有些可爱。
然而,可爱归可爱,脏也是真的脏。听完来龙去脉,老爷子终究还是忍不住,烦躁中,冲大忽悠的后脑勺甩去一巴掌。
挨了打,小泥鳅有点懵,似乎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招致这愤怒一掌。
洗了脸也洗了手,两个小孩还是一副泥水里淌出来的德行,又不得不洗了个澡,换掉了一身神似抹布的脏衣服。晚些时候,梅丽一直在挠胳膊,她把小手举到我面前,问我被虫子咬了该怎么办。当瞥见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红点时,我恍然大悟的刹那,猛烈的头疼袭来,仿佛硬生生挨了一闷棍。
这些是螨虫留下的“到此一游”。
我想起来了六七岁时,第一次翻越过戈尔波山,抵达废弃物终点站的那一天。
不同于森林景色的辽阔远方,围墙与高耸入云的城堡,稀奇古怪的玩意堆砌成一座座小丘陵,眼前这幅新奇的场景是我从未见过的,深深震撼了我年幼的心灵。一个胡子拉碴的流浪汉告诉我,这里遍地是宝。他们管这叫“淘金”。
废品堆简直是小孩子的游乐场,仅仅是一个坏掉的阀门就能激起我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受他们的鼓动,我也成为了“淘金热”的活跃一员,更成为了螨虫的老朋友。我还扛着捡来的钢筋,去和达旦炫耀,这条钢筋曾为海贼船的龙骨,上面的斑斑锈迹和藤壶的尸体即是证明。也就在彼时,达旦才知道,原来我整天不着家,全是为了去垃圾场拾荒。
达旦神情复杂,困惑,无奈,额角绷起的青筋,暗藏压不住的血压。
她站在原地,缓神许久,才慢悠悠把耳环摘下来,放在我手心,告诉我,这才是金。
再后来,我在城区的后街,从小混混口中,了解到了我的出生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和达旦为此大吵一架。理清来龙去脉,达旦很生气,用前所未有的音量,高声斥责我,说,能把这些闲言碎语当真,天底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比我还要麻烦的蠢小鬼。因为她和卡普臭老头的隐瞒,在伤心之余,我既觉委屈,又火冒三丈,忍不住向她大吼,如果嫌我麻烦,不如一开始就丢掉我好了,还真多亏他们费尽心思地编造谎言,欺骗一个小孩好些年。
达旦气疯了,叫我滚。
此后的十年间,两人互不搭理,怄气也成了家常便饭。直到我磕磕绊绊度过了少年期,在出航前,她才送我一条红珊瑚项链,以示和解。某种意义上,她也是在告诫我:好好记住珠宝该有的样子,永远也别去捡垃圾。
孩子的天性就是作。
以前的我扒过垃圾,现在的梅丽和芙在地下室摸爬滚打。
每个大人都曾是孩子。带土考过十五分,一本正经的小胡子喜欢从狗洞爬出孤儿院,乔纳森把镇上每棵树的树皮都抠了个遍,加尔喜欢揪女孩头发,小泥鳅煽动邻居家的两只斗牛犬打架,萨奇差点被拧成股的毛线勒死,老爷子总是往讨厌的人领口塞蚂蝗,罗德偷偷从爸爸的私房钱里拿钢镚,和弟弟跑到临镇去买糖。
老爷子从不提起以前的自己。
但不出意料,以前的老爷子也讨厌所有人。
不得不说,两个小孩那堪比地瓜出田的脏样,一时半会成了所有人过不去的坎。老爷子备受刺激,尽管已经即时殴打了主谋,但还是在冷静了一整晚后,突然怀旧,感慨万千。
老爷子和芙的故乡被瀑布环绕,潮湿,沼泽遍地,到了夏天就是蚊虫的度假胜地。老爷子成长于战争末期,各家族的孩子们从懂事起就被当作预备兵役,每天进行高强度训练,完不成还要接受体罚,为的就是有一天能上战场,为家族争得一时荣光。老爷子天资聪慧,实力在一众小孩中脱颖而出,十岁不到甚至能完胜成年人。老爷子也自小桀骜不驯。当其他孩子都把大人所言当作圣旨时,他正利用短暂的空闲,在沼泽边四处搜寻蚂蝗的踪迹,盘算着今天的受害者该是谁。
后来,村子统一了,老爷子讨厌的人也更多了。
作起来的孩子都是小恶魔。
曾经夸小角都温柔乖巧的药店爷爷永远也猜不到,眼前的小天使实则一肚子坏水。小角都只在喜欢的人面前乖乖,但小角都讨厌所有人,除了药店爷爷,因为比起训练,药店爷爷更在乎孩子们有没有受伤。鬼鲛坦言,他小时候因为异于常人,反而更接近鱼人族的长相被孩子们排挤,鬼鲛气不过,干脆趁着一群小孩在森林深处的墓地开办试胆大会之际,不请自来,使出浑身解数装神弄鬼,吓晕一个是一个。
听闻这些陈年旧事,我都快笑吐了。喝到嘴里的红茶长了腿,一个劲往鼻腔窜,微烫的七十度在狠狠殴打我。
坐在我身边的太郎也好不到哪去,他使劲捂着嘴,好不让来自准将的热切关心,伴随着鼻涕,像是离家出走的小脑一样在半空天女散花。
老爷子讨厌死我们了。他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地嫌我们脏。
好半天,太郎才将茶水和零散的智慧一并吞下肚,大喘一口气,智商回归了往日的水平线。
“说起来,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太郎一歪脑袋,感慨道。
“因为脸上的黑斑,在吉原时,所有人都觉得我恶心,除了小梅。所以,当我能若无其事地走在街上,若无其事地去别人家蹭饭,不会被指指点点,不会被丢石子,也不会被无缘无故咒骂一通,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总觉得自己长得难看,就活该一辈子受穷受累,一辈子被人嫌弃。现在想来,这个理由又不怎么充分。先不说我和鬼鲛,迪达拉手上和胸口都长了多余的嘴,角都老板因为修炼禁术破了相,带土和泥鳅在事故中毁了容,更何况还有一个审美清奇的狮子脸。大家要么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么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容貌在才华的面前反而不值一提。长相俊朗的罗德,是大家都喜欢的海军,还是知名漫画家,性格也比我好太多,却仍躲不开被家长打骂,被村里的居民嘲笑。
“也许,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受人关注。有的人对你恶语相向,有时候并不因为你不够好,只不过是对方想骂你而已,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他们有可能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谁,说不准一转头,就把刚刚骂你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
不知想到了什么,鬼鲛突然叹了口气,眼神中浮现出一言难尽的沧桑。
“你们知道‘小朋友’这个外号是哪来的吗?”他悄悄问我和太郎。
我们瞥了一眼迪达拉,齐齐摇头。
事情还要追溯到多年前,久远到比马林梵多的战争,比我凭空出现在鸣人家房顶时还要早。彼时,邪神教与村子之间的战争爆发,屠戮半个村子的飞段就此叛逃,在深山老林里躲了半把个月,仍然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因村子内斗,转而讨厌起整个国家的飞段,在逃亡路上也不肯消停,也不管是前来缉拿逃犯的忍者,还是路过的平头百姓,全被认作对邪神教不大敬,最后惨遭不测。
于是,“汤隐村杀/人狂”的恶名,被居民口口相传,不知不觉中跨越了半个世界,飞进小南姐,长门,还有化名“阿飞”和“宇智波斑”的带土耳朵里。组织本就人手短缺,成员还被老爷子收拾掉一大半,他们当机立断决定招兵买马,将误把来者认作乐队成员的傻大个,生拉硬拽,绑回了大本营。
没有劳务合同,有的只是“弘扬邪神教”的大饼。
傻大个迷迷糊糊地入了职,快要满13岁的迪达拉也一跃成为了前辈。傻大个终究是傻大个,正直青春期的傻大个只能傻得令人发指。入职第一天,两个小孩间的矛盾猛然爆发,持续不断地不断升级,最终演化成肢体冲突。无意间发现了迪达拉手心长有两张嘴,飞大傻自觉稀奇,便缠着人家一个劲地问,小手上的两只嘴是否需要刷牙。本就因此而自卑,面对大蠢蛋的数次骚扰,迪达拉恼了,和对方厮打作一团。
飞段毕竟年长三岁,尽管被炸了一身灰,最终还是把迪达拉撂倒,看着坐在地上,气得张牙舞爪的小艺术家,想不通为何人家会如此大动肝火。还没等他的直线脑回路转过弯,迪达拉鼻子一酸,眼眶一红,号啕大哭。
这一哭,哭傻了大背头;这一嚎,喊来了大人们。
当迪达拉用声嘶力竭的哭腔,哽咽着向小南姐告状时,闻声赶来的所有人,都冲肇事者投去刀尖般的锐利目光,恨不得把这个狗屎戳死当场。
后来,大背头学乖了。他对这场纷争闭口不提,也不再会揪着迪达拉的两张多余的小嘴不放。或许,从迪达拉的哭声中,傻大个也懵懵懂懂地理解了什么,尽管很迟很迟,很慢很慢。大背头只是粗枝大叶,并不是真正的笨蛋;大背头只是喜欢作弄别人,却不想让别人认真嫌弃他。大背头学乖了,但是也没完全乖。那场将战争画上句点的孩子气嚎哭,依然被这小心眼在账上狠狠记下一笔。
“只有小朋友才会坐在地上哭。”
这句话,连同“小朋友”这个满含黑历史的绰号,成为了迪达拉难以磨灭的人生污点。
两个半大的小屁孩就这样在兵荒马乱中长大了。也许是因为共同的“敌人”鼬先生,也许是因为年龄相仿,两人越走越近,一起惹事生非的同时,还不忘互相拆台。只不过,大背头和所有人都是塑料情谊。和平总是短暂的一瞬,往往也就一秒钟的光景,两人又打得你死我活。蝎先生是不会劝架的,蝎先生只喜欢看热闹,把纷争与吵闹当作绝佳的消遣;老爷子也不会劝架的,老爷子见搭档被打,只会觉得解气解恨。
到头来,出面调停的只有鼬先生。
安静孤僻的鼬先生讨厌一切噪音,而且,因为他的参与,两个臭小孩瞬间转移了所有注意力,马上握手言和,联手盘算起如何去对付“兔子眼讨厌鬼”。鼬先生的出马,永远都有立竿见影的奇效。
鬼鲛所言一下把我和老爷子都拽回了过往曾经。瞧见老爷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憔悴,又想起两人在鼬先生门口扔粘土炸/弹,结果把墙轰出一个窟窿,又招来老爷子的一顿臭骂时,我笑得前仰后合。
“为什么你们从来都没和我说过?”我问鬼鲛。
“……怎么说呢,”鬼鲛抓抓脑袋,“有一次开会,长门说要招人,飞段自告奋勇地把你的信息全抖出来,并拍着胸脯和我们说,你是他的朋友之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生怕再招回来一个和他一样的麻烦精。后来,因为实在没有其他合适人选,组织又实在缺人,长门也忐忑,但还是下令要把你拉拢来。那个时候,我感觉天都要塌了,世界上真的不能再多一个飞段了。”
“不能再多了。”老爷子重复道。
“……我不是小朋友!!嗯!!!”
话音尚未落下,酒馆的另一边就传出一声尖锐到破音的咆哮。伴随着旋即爆发出的闷声傻笑,一只北极熊的残影从眼前掠过,紧接其后的就是抓狂的艺术家。那两人的追逐战开始得毫无先兆,厨师长愣了一下,才高声训斥飞段,让他好好坐下吃饭,不要一边吃一边跑,注意鱼刺,也不要再去惹迪达拉。
大背头向来不听说教。他一面跑着,还不忘伸出贱嗖嗖的小手,狠狠薅了一把狮子脸的发尾,这套小动作还没完事,猖獗的笑结束于一声急促的干呕。鱼刺卡嗓子了。
“不能再多了。”
在厨师长的叹息中,我和太郎重复道。
大背头每天不是在找事,就是在找事的路上。
每个熟悉大背头的人都知道这点。世界或许还能容忍一个酷似罗杰老爸的卡普老头,但却无法再容忍另一个大背头。原因很简单,他太欠了,欠到周围所有人都不得不短暂地化身为正义的使者,成为精神上的海军,通过武力制裁,还天下一片祥和。然而,当人们越来越熟练地殴打大背头时,大背头也在悄悄变得越发抗揍。
“祸害遗千年”,不知发明这句俗语的人,是不是洞穿了时间的洪流,在未来的某个角落,一眼发现了大背头。
我将记忆倒带至当年,被迫成为组织的替补成员时,人际间的冷漠与疏离,无一不让我手足无措,又无法理解。不要和任何忍者组织扯上关系,这是三代爷爷给我的忠告。我不理解,也自然没能听进去。可随着游历的时间越久,去过的地方越多,成为了替补成员的我才如梦初醒,在那里,人只有踩着别人的尸体才能前行,才能在明争暗斗中活下去。为了任务,忍者可以毫不留情地对孩子下手,或许在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也差点命丧别人的刀下。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任何站在我眼前的人,活到现在是命大。
我明白了三代爷爷的告诫,也习惯了寡淡冰冷的氛围。
对我来说,环境恶劣并不意味着什么,只要我还能有心情吃饭,有心情睡觉,有心情唱歌,有心情和邻居说声“早安”,有心情鼓捣一下从没学会过的吉他,那无论发生什么都算不上大事,只不过有些寂寞。现在追忆起这段过往,我莫名又从他们当时隔阂的态度中,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惊恐:
他们好像在随时提防我发癫,成为大背头二号。
我和罗德絮叨起这些事时,讶异不已。“我从没想过他们会害怕我。”我说罢,又和罗德提到我被大背头,迪达拉哄去打掩护,好让艺术家轰炸老爷子的保险箱时,罗德的笑声一刻不停。
“……啊——你们好吵啊!”
带土突然抬起头,冲正窝在沙发上,乐得东倒西歪的我们吆喝。
“我在学习!”刺猬头强调说。
“可是,”罗德眨眨眼,作无辜状,“不是带土叫我们来陪你的吗?不是说只有自己的话太安静,会学不进去吗?”
“对啊,我们这是在给你营造学习环境,让你梦回忍校时光,很辛苦的呢。”我补充道。
带土语塞,只是憋屈地瞅着我。
对峙半晌无果,他转而把目光投向茶几上的热乎乎曲奇。“哪里辛苦了?!你们还在吃点心!”刺猬头不依不挠地反驳道,“还有,罗德为什么非要挑我学习的时候做点心吃?!”
“你那盒开封的奶油再不吃就要坏了嘛。”罗德回答说。
萨奇的手艺终究是在带土和童磨先生面前走了个过场,间接传给了厨房安全督查员罗德里克。在我一声声毫不保留的赞叹,以及罗德一句句谦虚的回应中,吊车尾气急,把我和罗德撵了出去。离开前,罗德手忙脚乱地抓来皮夹,随便把商业街的购物传单塞进口袋,打算在外出游荡期间,囤一点作为早饭的口粮。趁着门即将关严,透过门缝,我迅速往屋子里一瞥,瞧见了正偷偷摸摸吃点心的带土,以及摊在餐桌上,没翻看几页的书。
罗德难得有一天休息。
不用特训,不用赶稿,小画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我们两人沿着繁华的闹市兜兜转转,路过再平常不过的市井,买来再普通不过的食材,却颇有一番别样的悠闲。在贝尔梅尔小姐的杂货店里,我们给带土买了更多的奶油,也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躺在纸箱里的土豆罐头,和小泥鳅前两天送来的如出一辙。
那天晚上,我打开罐头,里面只不过是平平无奇白水煮土豆,味道朴实到寡淡。就当我不知该拿它如何是好时,妈妈将土豆罐头倒进了隔夜的肉汤里,又追加了洋葱,番茄,还有胡萝卜,摇身一变,成为了美味的炖菜。
妈妈总是有各种奇妙的小智慧。
买了东西,海岛的下午还远没有结束,我们两人又绕道去了防波堤,果不其然发现了童磨先生。
童磨先生坐在防波堤上,遥望天的尽头,悬空的脚下汪洋浩瀚,孤零零的,仿佛被偌大的世界所吞噬。他好像正在放空,什么都没有想,什么也不想去想。童磨先生没有注意到我们,我们也没和他打招呼,只是把购物袋随便搁置在石砖路上,在他身旁坐下。石板冰凉,微风和煦,小岛隐匿在云影之下,日光也变得温柔。
偶然间,思绪飘回了童年时代。
我坐在秘密基地的窗前,晃着腿,旁边的是萨博,还有路飞。
我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百无聊赖地,试图打发走过剩的闲暇。每当集中注意力,远眺流云,聆听海浪的喧嚣,与树叶的沙沙声,感受风在发丝间穿梭的清爽,时间流逝变得缓慢了,但又变得更快了。慢是因为,我的生命,我的呼吸,都安居在于当下,随着地球缓慢的自传,一点点迎来夜幕与星辰;快是因为,不论在多远的未来,不论我身处何方,偶然回顾起这一天时,总是觉得恍如昨日。
我的童年在山涧,罗德的童年在海滨。而童磨先生,有的只是络绎不绝的愁闷大人,和听不尽的苦水。
对童磨先生来说,防波堤也许是个不错的去处。安静下来的他,真的同神社里供奉的神明如出一辙,神色平淡如水,眉眼间透着祥和。所有人小时候都有作的权利,唯独童磨先生没有,长相精致的小教主反而更像是浮华殿堂里的摆件,来者只是想诉苦,抱怨生活不易,仰仗神仙的名号,寻找一丝虚无缥缈的安慰。至于童磨先生说了些什么,反倒没什么人在意。人们想要的只是一个会迎合自己的忠实听众罢了,至于听众是谁,倒也无所谓了。
失去了童年并不可怕,在长大后补回来就好了。
于是,发呆的继续发呆,走神的继续走神,神游的继续神游。带着不同的小情绪,三人沉浸于独属于海岛一隅的寂静,思绪沿着海平面无限延长,直至消失于纯粹的幽蓝,浸润了时光。
快乐来得就是这么朴实。
生活的本质或许是如此,在周而复始中,寻找小小的与众不同。就算是平平无奇的土豆罐头,也要想办法把它变得可口。
又双叒叕断章了x
晋江的网站太难用了,我两个浏览器都登录不进去,能不能发全是随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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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通缉令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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