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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顾老太观禽教子 吴嬷嬷借酒撒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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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府。晚饭之后,顾允扬带着个小厮,匆匆赶往顾母居住的春晖堂。
老太太正在逗弄一只黄嘴八哥儿,顾允扬在她身后停步拱手,唤了声:“母亲。”
老太太回头,笑道:“你来了。来,看看这鸟儿,真是个伶俐鬼,尽会说些好话讨人开心。”
顾允扬上前一步,那八哥儿识趣地叫了起来:“恭喜,恭喜!老爷吉祥!”
“这鸟儿啊,若是乖乖讨人开心,便有金丝楠木的鸟笼住着,数不尽的琼浆美食吃着。可若老想着要一飞冲天嘛……”老太太微笑着,看了看蜷伏在一边的蓝睛波斯猫。
“母亲!”顾允扬悚然,“林氏无知,还望母亲宽恕则个!”
“不是我老人家狠心,”顾母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坐上罗汉床,“只是你媳妇这次实在过分。坏了我顾家孙女的名声,可是丢祖宗脸面的大事。咱家三个闺女都还等着议亲,她做婶子的,怎能这样糊涂?”
“母亲教训的是。”顾允扬冷汗直流,“林氏心术不正,理应处罚。只是她毕竟是二哥儿的生母,如今二哥儿正在应选之际,儿子只怕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顾母伸手,轻轻抚了抚猫儿:“你放心,这个我知道。孩儿,你凭心而论,母亲可是偏心你大哥的?母亲对你二房如何?”
“母亲对孩儿夫妇疼爱有加。让林氏掌管后宅财权,又处处关照着二哥儿,儿子时刻感激母亲恩情……”
“这就对了。”老太太悠悠地说,“非要我把话说明白么?熙姐儿再能干,终究是女孩儿家,不久就要嫁人的。六哥儿讨人喜欢,但毕竟年幼,还不知将来长成什么样。我看我们顾家孙辈,唯有你的阿武可成大器。你媳妇如此聪明一个人,怎会以为我老人家宠着熙姐儿,冷落了你二房呢?”
顾允扬豁然开朗,心中一喜:“母亲说得是,林氏实在蠢得不可救药,儿子定当好好训斥她。”
老太太斜眼看了看儿子:“得了,别以为我老了,不管事儿了。你也别在这替你媳妇说情了,让她在祠堂抄几日经卷,你有空多看顾你家二哥儿。这次也算给她长个教训,让她记着,人啊,这心里要知道自己是什么地位。祸莫大于不知足,知道了么?”
“知道了。”顾允扬恭恭敬敬地躬身拱手,“母亲早点休息吧,儿子先告退了。”
看着儿子离去的身影,老太太抚着猫,露出了一丝微笑。
她自然不会把林氏逼入绝境——若是没了这卑顺的二儿媳,谁来制衡骄横傲气的大儿媳呢?当年林氏能由妾升格为正妻,还是她老人家一手促成的呢,一员良将,岂能就这样折了?
但林氏最近风头愈盛、恃宠而骄,竟然妄图爬到长房头上,一手遮天。狂躁的、不安分的狗,对主人而言也是危险的。是时候敲打一下她,让她明白自己太过分了。
这一大家人,就是一碗满满的水,稍微端得不平,就会洒出来。老太太将琐事都扔给媳妇们打理,但自个儿可没打盹。她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小心翼翼地护着这碗水,不让这些猫儿鸟儿们乱蹦跶,把它翻个底朝天。
只是最近,老三媳妇变得越来越有胆识——这会不会是另一只控制不住的鸟儿呢?
……
“真不公平。”顾成钧狠狠地咬了一口豆沙馅的青团,“三哥这样害我,祖母只打他二十板子!”
“你还想怎样?”徐婉在旁边亲手捣药,“你也去把他推下悬崖?摔个粉碎?”
“我倒是想……可是杀人偿命,这样我也要死了。”顾成钧愤愤不平地把团子全部塞进口中。
“是啊,为了这种人去死,值得吗?”徐婉笑着看向他,“还记得娘怎么跟你说的?”
“他们不配当我的敌人。”
“没错。你耐心些,等你真的强大了,都用不着你自己动手,自然有许多人要帮你报仇。你还记得先生讲的,本朝高祖的历史么?”
这段时间徐婉督促着顾成钧的功课,自己也学了些这个时代的经史,倒觉得有几分意思。她突然这么一问,顾成钧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朗声道:
“高祖少年贫穷,侍奉寡母,放牛于山坡,受邻里欺负。后来起兵于乱世,成一代帝业,荣归故里,众乡邻匍匐于地,不敢仰视。高祖笑曰:‘乡亲不识朕乎?’众邻孰视,知其为当年牧牛儿,大惊而觳觫。高祖性宽宏,赐乡邻重金而还朝。是夜,乡邻畏惧辗转,自缢、投河者十余人。”
“背得不错嘛。”徐婉欣然,“看到没有?手刃仇敌,只是匹夫之勇;杀人于无形,那才是天子之怒。你难道一辈子只想做一个有勇无谋的匹夫么?”
“儿子懂了。”顾成钧郑重地点点头。
徐婉放下手中药杵,拍了拍儿子的小脸:“好了,不过你也要吸取教训,你这些堂兄弟姐妹都跟你不是一心,你要提防着他们一点儿,别再给人哄到什么无人险僻处。知道了吗?”
“我记住了。”
徐婉拿过一张纸,将捣好的药包进去,唤过清雪,说:“找个机会,将这药放进三哥儿的伤药中去。”
“这是……”顾成钧好奇地踮脚张望。
徐婉轻声笑道:“你不是嫌你三哥责罚得太轻吗?这是烟草,用了后血管痉挛,伤好得慢——让他在床上多躺上半月,这下你满意了吧?”
这个时代烟草才刚刚流行起来,徐婉让清雪在厨房挑菜老汉的烟斗里偷了些出来,并无旁人知晓。至于烟草的这个作用,古人还尚不清楚,反倒把它当成散淤消肿的一味药材——实在纯属误解。
清雪会意地一笑,接过纸包,轻盈地转身离去——她现在天天练武,行动轻快,远超其他女子。这点小事,根本难不倒她。
顾成钧也乐呵地笑了起来:没想到他娘亲狠起来,也真会想办法啊。
两人正阴险地乐着,吴嬷嬷突然大摇大摆地走进屋来。徐婉抬眼一瞧,这老家伙满脸通红,显然是又偷跑去喝酒,喝得醉醺醺地来发疯了。
“主子,今儿个祭祖还顺利吧——呀,哥儿怎么弄花了脸?哪个不要命的奴才把哥儿弄伤了?”
吴妈今日守在家里,还不知道庄上发生的事情。事实上她现在已经被青竹院的众人孤立了,所以没一个人给她通报最新消息。
徐婉冷笑:“不劳嬷嬷费心,小孩子家,自己调皮捣蛋,不小心给摔了。”
吴妈一脸怒气:“主子,您就是太仁慈!依老奴看,秋雁、清雪两个贱丫头着实该打!要不是她们不尽责,哥儿好好地出去,怎会就伤了?主子,待老奴上报二太太,将这两个无用的丫头打一顿发卖了罢,省得您不顺心!”
这话说的,整个青竹院最不省心的就是你了好吧。徐婉“哼”了一声,重重地一拍桌子:“好大胆奴才!你什么意思?清雪、秋雁是我的丫头,几时轮到你来做主了?”
吴嬷嬷被她一吓,酒顿时醒了大半。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陡然威严起来的主子。
“秋雁,过来!”徐婉唤了一声,秋雁连忙从门外进来。
“将这个没礼数的醉婆子给我拖出去掌嘴!几时有这等大胆奴才,竟敢喝醉了酒来主子跟前撒泼!”
“是!”秋雁早就在等这一天了,不禁雀跃而起,将吴嬷嬷一把拽出门外。她练了几招拳法,这会儿刚好大显身手,拼尽全力,打得吴嬷嬷惨叫连连,毫无还手之力。
“秋雁,你住手,要是二太太知道了……”
“去告诉你的二太太罢!”秋雁冷笑,一脚踢在吴嬷嬷腰间,“看她救不救你!”
这边正打得起劲,门口的掌灯丫头绿筱进来禀报,说大小姐来了。徐婉一愣,忙让顾成钧到别屋去玩,自己收拾了一下,叫绿筱带顾应熙进来。
顾应熙换了一身衣裳,穿着家常的出炉银春罗衫子,白春罗洒线连裙,显得青春靓丽、亭亭玉立。见了徐婉,她盈盈一拜,柔声叫了声:“三婶安好。”
“快起来坐。”徐婉热情地扶起她。
吴嬷嬷突然又发出一声哀嚎。顾应熙回过头,见吴嬷嬷跪在院子暗处挨打,不禁停住了脚步。
徐婉微笑解释:“一个不成材的奴才,醉醺醺地来我面前胡言乱语。”
顾应熙点点头,没有再看:“该打。”
她自然认得这是二婶的心腹吴嬷嬷。如今二婶失势,这等狗仗人势的奴才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只是在她印象里三婶一直是个软弱无能的主,怎么如今如此狠决起来?
两人走到正堂,徐婉请顾应熙落座。顾应熙福了一福才坐下。绿筱忙不迭地送上茶来。
顾应熙四下打量,见三婶屋里冷冷清清,家具陈旧。又喝了口茶,不禁皱了眉:这只是下等的龙井,她们长房的奴才都不喝的,没想到三婶这里竟然拿这个待客,也真是寒酸。
她想了一想,微笑道:“许久不来拜访三婶,是侄女失礼了。”
“哪里的话,”徐婉笑道,“大姐儿年龄大了,女孩儿家深居简出些是应该的,三婶又是寡居,你们实不必来。”
自古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心知顾应熙今天来必有事要说,只是还猜不透她到底有什么要求。
按理说她弟弟才挨了打,妹妹又受了伤,而这一切都和徐婉母子有关,她为何要如此热情地赶来呢?
难不成是来道歉的?不,徐婉可不敢对心高气傲的大房有这种期待。
果不其然,顾应熙开口说:“今天几个小孩子打闹,闹得有些不愉快,不过事情也过去了,还望三婶别再往心里去。”
呵呵,你那弟弟妹妹如此狠毒,一句“打闹”就轻描淡写地过去了?徐婉冷冷一笑,没有答话。
顾应熙继续说:“还是要多谢三婶,应熙知道,是三婶暗中帮了忙,三婶想要什么报答,尽管和侄女说。”
这口气,还真把自己当一家之主了。徐婉笑了笑,说:“三婶对此事背后原委并不知情,事情的真相也还没有查清楚,熙姐儿何必来谢我?”
顾应熙使个眼色,她身后的丫鬟春盈上前一步,双手奉上一个檀木小盒。
“区区薄礼,三婶拿去胡乱赏人罢。”
春盈轻轻打开小盒,里面是一对夜明珠,在昏暗的烛光下流光宛转,照亮了整个屋子。徐婉一惊,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大概抵得上她好几年的月例了。
“这是干什么?”她有些讶异。
顾应熙微笑道:“三婶千万别推辞,这种东西,侄女那儿多得是。三婶既然跟我们长房齐心,将来这种小玩意儿随意取用便是,又何必客气呢。”
徐婉算是明白了——这丫头是来收买自己了。也是,她一问弟弟,自然就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顾应芝的事,只不过没吐露出来。这是在给封口费呢。
“三婶真不能要,你的心意我领了,拿回去吧。”徐婉坚辞不受。
“三婶,”顾应熙亲切地靠近她,“这些年二婶待您如何,应熙也是看在眼里的。您放心,将来我母亲管事,绝不会亏待了您。您知道,我弟弟妹妹多,母亲一个人顾不过来,将来这持家之事,还要三婶多分担着些呢。”
说到底就是要拉拢她做长房的走狗啊。秦玉檀甚至不屑于亲自出面,只派一个晚辈来跟她谈条件。想到这里,徐婉忍不住要笑出来了。
“直说吧,熙姐儿,大嫂想让我怎么做呢?”
顾应熙愣了一愣,笑道:“那咱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三婶您的处境怎样,您自己也清楚。我母亲是想为您寻条好路,只要跟着长房,我们绝不至于亏待了您。”
“那跟着长房,是要做些什么呢?”
“实话说,祖母宠着二婶和二哥儿,二婶的事迟早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了后话的。只希望到时候,三婶能跟着我母亲,听我母亲的吩咐,让二婶不至于东山再起——这个意思,三婶明白了吗?”
其实徐婉也讨厌林知韵,但秦玉檀和顾应熙这种语气,让她实在不能接受。敢情在她们眼里她就是个做走狗的角色?还“听我母亲的吩咐”,简直可笑!
见她不答话,顾应熙有点急了,又说:“三婶,您好好想想,四哥儿这种身份,在青淮能有什么出路?您要是帮了咱们,将来等我进了京城,托舅舅想想办法,给四哥儿谋一个侯府侍从之职,这总算是对得住您了吧?”
“开什么玩笑,”徐婉冷冷地回答,“我的儿子,岂是去给人家当奴才的?熙姐儿,你们母女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请回吧!”
顾应熙“蹭”地站了起来,变了脸色:“三婶,您可别糊涂。四哥儿什么身份,您还指望着他以后出将入相不成?错过了机会,我看您将来悔之莫及!”
徐婉一拍桌子:“熙姐儿,我是你三婶,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她笑了笑,继续说:“与其为我操心,不如操心一下你妹妹——她的脚是受外力拧折的,要是不好好治,只怕将来走路会艰难哦,那才是悔之莫及呢。”
“你——”顾应熙杏眼圆睁,涨红了脸。良久,她“哼”了一声,扭头带着春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