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第三十二章 ...
-
装甲车碾过布满弹坑的主干道时,江灼正用红外望远镜观察前方坍塌的医院大楼。混凝土碎块在热浪中泛着青灰色,楼体西侧悬着半面染血的旗帜,被风卷得猎猎作响。温简蹲在副驾驶座调整摄像机参数,取景框里江灼的后颈沾着灰,迷彩服肩章被流弹擦出焦痕,却仍像棵扎进焦土的青松,脊背绷得笔直。
“坐标A3区发现武装分子动向。”耳机里突然传来侦察兵的低喝,江灼猛地转身,步枪滑入掌心的动作快如闪电,“温记者,立刻进掩体!”
话音未落,炮弹的尖啸撕裂空气。温简本能地扑向路边水泥垛,摄像机带子勒得脖颈生疼。爆炸声在十五米外炸开,气浪掀翻了伪装网,铁皮碎片擦着他耳畔飞过,嵌入身后墙面溅起火星。江灼的枪声几乎同时响起,三发精准的点射击穿了二楼窗口探出的枪管,弹壳叮叮当当落在装甲车上。
“伤员清点!”江灼跃过倾倒的路灯,战术手套在墙面上擦出火星。温简跟着他冲进临时救护站,血腥味混着消毒水扑面而来。手术台上的医疗兵满头是汗,止血钳夹着的纱布浸透鲜血,担架旁躺着个腹部中弹的当地女孩,眼球因剧痛凸出眼眶。
“让开!”江灼扯下战术背心甩给温简,单膝跪地托住女孩颤抖的脊背。子弹从肋下贯穿,肠液顺着指缝汩汩流出,他却像触碰易碎瓷器般轻柔,拇指按压住髂动脉止血点:“温记者,帮我举高输液袋。”
温简的指尖触到他手背的薄茧,消毒水刺激得鼻腔发酸。当江灼用军刀剖开污染的衣物时,他忽然发现那人右肩纹着极小的银杏叶——去年在难民营拍摄时,曾见难民小孩用炭笔在石板上画过同样的形状。
炮击在二十分钟后停歇。江灼摘下沾血的橡胶手套,发现温简正盯着自己的纹身出神。“退役那年纹的。”他扯过急救包缠绷带,露出锁骨下方月牙形疤痕,“被流弹擦过,差点见不到你。”
温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镜头盖在掌心转得飞快。暮色漫进破损的窗棂时,他忽然抓起摄像机对准江灼:“最后一个镜头,拍给你看。”
取景框里,残阳将废墟染成琥珀色。江灼正帮医疗兵给伤员喂水,侧脸镀着金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当江灼抬头与他对视时,温简按下连拍键,取景框突然跳转为录像模式——他竟在慌乱中误触了开关。
“我……”温简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颤抖。画面里的男人正弯腰捡起滚落的玻璃药瓶,后颈的银杏叶纹身随着动作舒展,像株在炮火里倔强生长的植物。江灼突然伸手按住摄像机,温热的呼吸拂过他手背:“录完了?”
“还没!”温简慌忙关机,却在触碰他指尖时僵住。江灼的目光沉得像一口井,倒映着远处逐渐熄灭的火光,还有他眼里晃动的星光。
“明天就要签署停火协议了。”江灼忽然说,声音轻得像落在绷带上的棉絮,“之前在难民营,你说记者的使命是让世界看见真相……”
他的喉结动了动,战术靴碾碎地上一截弹壳:“那天你拍我救助平民时,镜头反光里有种东西……像我老家屋檐下的冰棱,太阳出来就会化掉,但曾经亮得刺眼。”
温简感觉胸口有什么在膨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摄像机挂绳。江灼从战术腰带里掏出个银色U盘,表面刻着极小的“J&Z”:“停火后就该撤了。这里面的素材……”
炮弹的轰鸣突然撕裂夜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近。江灼猛地将温简按倒在担架后,子弹穿透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在水泥墙上犁出焦黑的沟壑。温简死死攥住他的作战服,听见胸腔里的心跳声盖过了炮火。
“听我说!”江灼的手掌按在他后脑勺,声音透过硝烟碾过耳膜,“如果我现在死了,你能不能别把我拍成英雄?我只是……”
“只是想让更多人活到看见和平的那天。”温简突然挣开他的手,沾着血污的手指攫住他衣领,“就像我拼命记录,不过是怕人们忘了战争有多痛。”
江灼的眼睛骤然亮起来,像暴雨过后乍现的星群。他扣住温简的手腕往下一带,两人跌进弥漫着血腥味的阴影里。江灼的嘴唇擦过他耳垂,温热的吐息拂过战栗的皮肤:“那答应我,以后拍摄时……”
第二发炮弹在百米外炸响,震得天花板簌簌落灰。江灼突然翻身将温简压在身下,用后背挡住飞溅的碎砖。温简望着他后颈渗出的血珠滴在作战服上,终于明白那些理念的碰撞从不是鸿沟,而是两条溪流绕过礁石后,终会在某个黎明前汇成同一片潮汐。
“答应我,活着看到和平。”江灼的声音混着硝烟钻进他喉咙,像是某种带着火光的誓言,“然后……”
然后温简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颤抖着摸出屏幕碎裂的手机,家族群里跳出一条消息:“小简,奶奶走了,她临终前说……”
江灼的手指突然抚上他手腕,体温透过纱布渗进来:“说让我替她看着你,别总把镜头对准别人的苦难,偶尔也看看自己的心。”
远处传来零星的欢呼声,星盟的旗帜终于在总部门口升起。温简透过泪雾看向江灼,发现那人睫毛上也沾着血和灰,却笑得像阳光穿透云层:“现在,能把我的U盘还给我了吗?”
“还你?”温简突然笑了,沾血的指尖划过他唇角,“不如你告诉我,为什么U盘里存着我拍的所有照片?”
江灼愣怔的瞬间,温简猛地拽过他的领带,在他唇间塞入早已准备好的话:“停火协议生效时,我要正式告诉你——”
炮火声忽然沉寂,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两颗在战火里浸泡过的心脏,正以相同的频率剧烈跳动。
清晨的风裹着沙粒撞在帐篷上,江灼蹲在营区角落,指尖顺着95式突击步枪的枪身摩挲——枪托上“苍狼”的刻痕已经被磨得发亮,弹匣底板内侧的蓝宝石还留着玛蒂尔达的温度。帐篷帘被掀开时,他以为是班长来查岗,抬头却看见温简抱着保温桶站在光影里,发梢沾着昨晚的露水。
“早。”他把枪轻轻靠在帐篷杆上,接过对方递来的热粥,“法蒂玛今天拆石膏。”
温简蹲下来,指腹蹭掉他下巴的沙粒:“我跟你一起。”
沙砾城的街道还没完全醒透,墙根的骆驼刺开着细碎的粉花。阿里举着个新做的弹壳哨子从巷口跑过来,裤脚还沾着泥:“江哥哥!温哥哥!”他把哨子往江灼手心塞,“上次那个哨子被我摔裂了,这个是用坦克零件做的,能吹《茉莉花》!”
江灼捏了捏哨子,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过来:“下次别做这么尖的,扎到手怎么办?”
“不会!”阿里仰着头笑,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那是之前黑礁雇佣兵的子弹擦过的痕迹。
哈德拉临时医院的帐篷挂着用床单染成的彩条,法蒂玛坐在轮椅上,腿上绑着石膏,见他们进来立刻撑着扶手要站起来。江灼赶紧上前扶住:“慢点儿,医生说让你慢慢适应。”
“江先生!”她晃了晃石膏,石膏上歪歪扭扭画着朵太阳花,“我昨天跟护士学了折纸,等能走路了送你!”
温简举起相机,镜头对准她沾着石膏粉的指尖:“笑一笑,法蒂玛。”
女孩歪着头想了想,忽然拿起旁边的弹壳哨子吹起来——跑调的《茉莉花》飘在帐篷里,江灼望着温简的侧脸,他的眼睛弯成月牙,睫毛上沾着帐篷顶漏下来的光斑,像极了第一次在难民营拍他时的样子。
“温哥哥,拍我!”法蒂玛举起折了一半的纸船,“我要寄给我在难民营的弟弟!”
快门声响起时,江灼忽然想起第二张图里,江灼碾碎弹壳说“那天你拍撤离伤员过境,镜头下眼泪在打转”——原来有些画面,早就刻进了彼此的骨血里。
离开医院时,夕阳把沙漠染成了琥珀色。两人沿着沙丘往城外走,风里飘来沙枣的甜香。温简忽然停下,从摄影包里掏出个防水袋:“江灼,你要的东西。”
是那个存着他所有照片的U盘。江灼捏着袋口的尼龙绳,指节泛白:“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上周你帮我修相机时,偷偷塞在我包里的。”温简笑了,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茧子,“我问过阿里,他说你每晚都在帐篷里翻这个U盘,翻到凌晨。”
江灼愣住,喉结动了动:“我……我只是想记住。”
“记住什么?”
“记住你拍的每一个瞬间——难民营里喝奶粉的孩子,医疗站外等药的老人,还有那天撤离时,你镜头里我沾着血的袖口。”他把U盘放进战术背心的暗袋,“我以前觉得,维和兵的使命是守住防线,但遇到你之后才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要守住更重要的东西。”江灼转身,认真地看着他,“比如,你镜头里的光。”
温简忽然拽住他的领带——那是条洗得发白的战术领带,边缘磨得起球。他把早已准备好的话塞进他唇间,声音带着颤:“你之前说停火协议生效那天,就想告诉我,那现在……”
炮火声早就沉寂了,沙漠的风里只剩两人的心跳。江灼回抱住他,手掌贴在他后颈的发旋,闻着她头发里的沙枣香:“温简,我喜欢你。”
“我知道。”他把脸埋在他胸口,听见他心跳得很快,“我也喜欢你——从第一次见你,拿着枪站在难民营门口,却小心避开跑过来的孩子时,就喜欢了。”
远处的临时医院传来钟声,阿里的哨子声飘过来,混着孩子们的笑声。温简松开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是个用银片打的小太阳,刻着“苟利国家生死以”的小字。
“法蒂玛用弹壳熔的。”他把太阳挂在他颈间,“她说,这是‘能照亮沙漠的星星’。”
江灼摸着银太阳的温度,忽然笑了:“那我们就是星星旁边的月亮。”
“不。”温简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嘴角,“我们是同一片沙漠里的两棵骆驼刺——根连着根,一起熬过高烧的白天,一起等凉下来的夜晚。”
夕阳沉下去时,两人坐在沙丘上。温简的相机对着天空,拍下了这一幕:两个男人,穿着沾着沙粒的维和制服,颈间挂着同样的银太阳,拥抱在沙漠的晚霞里。镜头里,江灼的手放在温简的后背,温简的头靠在他肩膀,风把他们的衣角吹起来,像两只要飞起来的鸟。
“江灼。”
“嗯?”
“以后,我不拍战争了。”
“好。”
“我拍你。”
“拍我什么?”
“拍你给法蒂玛折纸船,拍你擦枪时的样子,拍你在医疗站给伤员换药……拍所有,你作为‘江灼’的瞬间。”
江灼望着远处的地平线,那里的星星已经开始亮了。他伸手接住一片吹过来的沙枣叶,放在温简手心:“好,我陪你。”
风里传来沙枣的甜香,还有医院的钟声。两个男人坐在沙丘上,抱着彼此,听着沙漠的呼吸——那是战争结束后,最温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