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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   我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在跟那个人鬼不分的老太太比谁腕力更胜一筹,所以说人到危急时刻爆发出的潜意识是无穷的,老太太扳了会都没能扳动车门,抬起她枯枝一样的手一下下地拍打砸车玻璃,她的嘴一张一合在说话,声音极其尖锐刺耳,像是指甲在黑板上刮。
      “不要!不要让我走!不要!”她重复着,“让我进去!我要回家!不!”
      那声音几乎是穿透了我的耳膜,回荡在脑袋里久久不散,令我一阵阵的犯冷,狂掉鸡皮疙瘩,我下意识的想要捂上耳朵,手上的力道一松,嘭的一声巨响,整块车门被老太太拽了在手里,滴着血的指甲硬生生地嵌在门里。
      脸变了形的老太太对我笑了一下,当真比哭还难看,“回家,回家。”她一步步地挪了过来,缓缓靠近。
      医院离开这里只有几步之遥,也许我壮着胆子就能从另一侧车门冲出去找到腓腓,我搭上扳手,太紧张的缘故出了大量手汗,试着抓了几次都滑开,怎么也抓不住门,而这时老太太已经一脚踏进了车厢,我似乎是困在一个孤岛上的小蚂蚁一样,那么的无助。
      我疲软的摊倒在地上,动都不能动了,只能闭着眼不敢去看她,想呼救,嗓子里却发不出半点音节。
      腓腓你在哪?救救我,腓腓。
      鼻子里传来一股腥臭的味道,像放久变质了的鱼虾,阴冷刺骨的寒风从我脖子里刺入贯穿全身,我突然意识到,此刻的我不仅仅是惊恐,更是愤怒和绝望。
      什么能感受到我的处境,什么保护我,完全就是鬼话。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期然的,那双空洞的黑仁也正在看我。那张恐怖别扭的脸上挂着两行印记很深很深的泪痕,她的手伸过来,“回家……”然后以我看得见的速度,化成一道烟雾,逐渐透明消失。
      片刻后回过神,车门是好的,车灯是好的,车厢里是钟思危放置的那盒柠檬清新剂味道,没有恶臭,没有恐怖的老太太,只有我跌坐在地上冷汗涔涔,仿佛刚刚发生的只是一场噩梦,一场与先前类似的噩梦。
      回家……我的唇边反复溢出这两个字眼,直到钟思危神色凝重的拉开车门。
      “老太太去了。”他并未注意到我惨白的脸色,只是见到我冲了出去吐的昏天暗地,然后过来不住地拍着我的背,“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我去找医生。”
      我怕的瑟瑟发抖,拽紧他的衣襟,像溺水者抓住了一节赖以求生的浮木,指节发白,近乎央求,“别走。”
      “好,我不走,”钟思危环着我,“绝对不走,我在这,浅浅。我在这,别怕。”
      我把刚刚看到的情形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最后扶着我的肩膀,“相信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鬼神乱力,你一定是太累又做了噩梦。”
      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是啊,何必花费那么大力气说给他听呢?如果告诉他腓腓是头老怪物,他岂不是会认为我是个精神不正常的病人。一想到腓腓我就添堵,压着的火气一下子全冒了出来,“苏念谂人呢?我有点事要问他。”
      “他们大概在办些手续,”他顿了顿,“浅浅,为什么你姓张,你哥哥却姓苏……”
      “因为我是捡来的。”腓腓抱着臂膀站在我们身后,讥诮地笑道,“嗨,吓到你们没有?”
      说完他上前拖着我往一旁的空地走,回头指着双目通红的妇人和莫名其妙的小老板对钟思危说,“我妹跟我有心里话要说,你先把他送回去,然后找间干净的旅馆安置一下她。打你电话了再来接我们。”语气几乎是命令的。
      钟思危愣了愣,然后一言不发地照做了。
      “他是不是很听话?”腓腓戏谑地笑着问我。
      我不答话瞪着他,腓腓挑起眉毛,一副看耍猴的样子与我对视,“怎么又在骂我了?张浅,说真的,粗俗的女孩子到哪都不受男孩子的欢迎哦。要不是我能控制钟思危的那点小心思,你这辈子都别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
      他嬉皮笑脸地张开手抱住我,“钟思危是不是这么抱的?张浅你的要求可真低,这样一个拥抱就能爱上对方。我知道你看见了鬼魂,鬼魂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一道难看不中用的怨气罢了,你居然怕成那样。啧啧,我当初真不该选你,愚笨、贪婪、自私、刻薄、低俗、懒惰,长得也不好看,失望,真叫我失望。”
      我冷冷地推开他,“说完了?”
      腓腓笑眯眯地点点头,“你没哭倒是挺出乎我意料的。”
      既然我是那么不堪,劳驾滚吧,滚去找优秀的人。我平静地看着他,心里没有半点波澜起伏,就像当年目送着南宫乔木离开的背影。
      腓腓惋惜地重新抱住僵直的我,“如果我能走就好了。除非是你死了,我才可以重新找个宿主,再将彼此的命运捆绑上一次,多麻烦。张浅你说是不是?”
      我将你视作亲人,可在你的眼里我只是一件不顺手的工具。
      突如其来的骤风骤雨泼湿了我和腓腓,给钟思危拨了个电话,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我站在医院的廊檐下,抬头看雨,豆大的雨打在脸上有点疼。忽然有个念头,它们是不是老太太的眼泪,正在无声地控诉些什么,可是我读不懂。腓腓说的对,我是笨。
      腓腓拽着我的胳膊往里拖了几步,我没有挣开,只是木讷地跟着走,“你们人类是不是就爱用淋雨来表示自己很痛苦?哈,真是个愚蠢的法子。”
      几个小时前我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捡了只能带来幸福的神兽,碰到了一个似乎是喜欢我的钻石级富二代。可是马上就来了道百万伏的惊雷把我劈倒在地,踩着我雷到焦黑的肉身嘲讽地笑,你以为你是偶像剧女猪脚吗?
      我不是,我只是个平民百姓,没了爹娘,靠着救济金苟延残喘着,没有比常人多一点勇敢,多一点头脑,多一点美貌,多一点本事的平民百姓。这些我一直都明白,可我没有料到被人赤裸裸地说出来时会有这么的难过。难过到哭也哭不出来,只好默默地消受。
      钟思危的电话打通后,他以最快的速度把我们接到了旅馆,四间房,一个人一间。我拿了自己的房卡,什么也没想,站在莲蓬头下冲了个暖实的热水澡。
      旅馆的大床松软舒适,床头柜上堆了几瓶喝空的二锅头,我窝在靠着墙的角落,塞着耳机,深夜电台那个嗓音平稳的似乎没有音调的主持人推荐入眠歌曲似乎还不错。
      遇到麻烦事,先睡一觉,醒了再解决。
      #
      两个面目身躯焦黑的人像女萝攀附着乔木缠绕在一起,置身于一片熊熊火海中,火舌吞噬着周遭所能见的一切,他们痛苦地挣扎着呻吟着,却怎么也逃不出这炼狱。
      墙上的指针跳向七点整,厚重的窗帘盖住了屋外光线,空调机正吃力地吹着风。我掀开被子冲进厕所洗了把脸,镜子里头的我气色很差,僵白色里透着一股不寻常的灰青,表情肃穆,仿佛一夜间老了好几岁。
      唉,又做噩梦了。
      房间里的电视机突然噼啪一声自己亮了,接着是换台的声音,甜美而沉稳的女主播有序地读着这个城市与其他城市的天气状况。
      “听完了天气预报,下面要为大家播送一则新闻,昨夜我市Z镇发生一起较大火——”
      经过昨夜的折腾后,我的神经一直处于绷紧的状态,喝那么多酒也是纯粹是为了壮胆。大气不敢出地僵在厕所里,生怕又见到什么恐怖的玩意,腓腓没心没肺的嘴脸适时浮现出来,鬼魂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一道难看不中用的怨气罢了。
      他的种种数落在酒醒后冲上我的脑袋,比凉水更有冷静的功效。
      腓腓赤着足走进来拧开水龙头,刷地拉开围在腰间的毛巾,也不拉浴帘,挤了一摊沐浴露在手心边抹边嘻笑道,“张浅你胆子也忒小了,开个电视机都怕,我睡你边上那么久了都察觉不到,喝大了吧?”
      我由上至下、由下至上地扫视了他一遍,登时两股豪情万丈的热血从鼻管里喷射而出。落荒而逃。
      又听腓腓在里头笑的很开心,“又不是没见过,害羞个什么劲。”
      你个孽畜,□□凡人,迟早给雷劈!我到处找纸巾往鼻孔里堵。
      他听到我心里在想的那些话,满不在乎地应道,“哟,照您的说法,我早被劈得渡劫了,还用在这遭罪呀?我爱过的凡人可是很多很多的喔。”
      这个花心大萝卜孽畜。
      “非也非也,活那么久,不爱些人耗去些感情,靠什么打发时间?”
      我无言以对,不知道怎么应他。拿起床头的手机翻看,三条未读信息,全来自我订阅的手机报,Z镇一老式民宅突发火宅,原因尚不明确,死者为二名青年男女。生平最怕看到这些造孽的新闻,手一颤,手机摔在地上,我趴在床上探出半个身子弯腰去捡。
      从床底下幽幽探出一只黝黑的手扣在我的手背上,凹凸不平的肌理疙瘩明显被火灼过的痕迹,那只手一使劲,揪着我的手腕把我整个人从床上拽了下去。脑袋重重栽上地板,顿时眼冒金星,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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