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歌》kingtai

19、第 19 章

　　nineteen
　　皮克知道这样不大好，但他还是趁赛斯克睡着的时候出了门，跑到咖啡馆订了不起眼的角落桌子，用晨报遮住脸。他努力地蜷缩起两条长腿，弓着背，好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近乎焦躁地不安，从那个夜晚过去他就在自己脑袋里假想了千百种表白的方式和场景，但最终也没有说出口。他怕说出来如果赛斯克不接受，那么便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他一直不太弄得懂赛斯克在想什么。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猜对了结果会发现那是错的。就好像这么多年，他也没有搞清楚赛斯克为什么不快乐。他不敢太贸然，总觉得如果自己再靠近一点，赛斯克就会逃开，”啪“地一声关上心里那扇门。
　　他其实很怕失去赛斯克。
　　十六岁那时候的事，不知道赛斯克还记不记得，但是他恐怕永远都忘记不了。
　　那天他去找赛斯克，还得意洋洋地把那时的男朋友，好像是叫Rio吧，把他的照片拿给赛斯克看。结果赛斯克忽然地发了脾气，太忽然了以至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担心。赛斯克把他关在门外，他在里面上了锁，所以自己有钥匙也开不了门。
　　他打电话，打手机，不是断线就是关机。他渐渐由担心变成了愤怒，到最后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在楼下大喊大叫，但是赛斯克始终都没有理他。
　　回去之后别扭了几天还是忍不住给赛斯克打电话，结果赛斯克很冷淡地说什么失恋了想要自己静一静就利落地挂了电话。皮克恨得牙痒痒：臭小子，就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就发这么大的神经，还把自己关在门外？不找就不找吧，自己平时也太惯着他了，就该晾他几天。
　　谁知道不只几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个月，两个月，真的什么联系都没有。
　　皮克简直出离愤怒，他杀气腾腾地开着车过去，拖了人就走，后来还忍不住狠狠揍了赛斯克一拳。赛斯克痛得蜷成一团。
　　赛斯克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他，那一瞬间皮克知道自己的愤怒也许只是因为害怕。
　　赛斯克的眼神很淡漠，好像还藏着深沉的悲哀。皮克看着那样的赛斯克，觉得他好像随时都会离开。不是说他会去到什么自己找不到的地方，他们也许还是可以一起玩笑打闹，但他知道赛斯克的心会渐行渐远，自己再也不会触摸得到。
　　那个时候多么慌张啊，自己连眼圈都急红了，快要哭出来了。无论怎么样都不应该打他的，如果赛斯克真的生气不理自己怎么办呢？
　　皮克庆幸着最后能够和好，他并不是太相信赛斯克的那个理由，但是如果赛斯克不想说的话那就不说吧，只要他再不露出那样的眼神，那样想要离开的眼神。
　　那之后皮克对待赛斯克的态度变了很多，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他努力地去想到底自己做了什么让赛斯克那么生气，想不出来，于是他尽量罗列起那个早上的细节，避免自己哪次再犯又惹赛斯克生气。
　　跟Rio是早在之前就分了手，自己满脑子都是赛斯克的事，根本没空跟他待在一起。后来他也没再交过男朋友，虽然赛斯克说了自己不在乎，虽然他那时候的眼神很真挚看起来是真的不在乎，但皮克想自己还是谨慎点好，反正这世界有一半都是女人，又不一定非要找个男人。也不敢再打他了，开玩笑的时候也只会轻轻地拍一下，他们小时候倒是常常打架打得鼻青脸肿，但是那天回家看见赛斯克腹上那个青淤淤的痕迹，他还是心痛后悔得很。他后来想无可想，又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有个星期没有去找赛斯克，打破了他俩之间的惯例，所以赛斯克才那么生气？于是便每个星期风雨无阻地开车来去。毕业之后也进了同样的公司。他不太敢再放赛斯克一个人，总是想尽办法想要待在他身边，
　　而自己竟然察觉不到这是爱情。皮克想也许普约尔经常打趣他“脑子短路”根本就没有说错。
　　非要等到那个晚上，非要等到赛斯克的泪水灼痛他的心，非要等到那么激烈缱绻的纠缠之后，才终于醒悟，皮克害怕，也许已经太迟。

　　不久之后卡拉来了，再接着赛斯克也来了，他们在那里言笑晏晏，皮克却觉得这里自己心痛难当。
　　他一贯对女士们绅士，却很看不上卡拉。从外貌打扮到才学性情，百般挑剔，甚至刻薄地当着赛斯克的面就直通通地说出来。以前不明白的，现在却知道了，也许千百个挑剔的理由，都不过是因为：她是赛斯克·法布雷加斯的女朋友，光明正大享受他爱情的人。
　　他看见赛斯克熟稔地点了单，看样子熟知卡拉的习惯，心里嫉妒得发狂，如果是他和赛斯克，这些事会是他一手包办。赛斯克又什么时候为他做过这些？这不是他所熟悉的赛斯克。
　　他难过地不想再看下去。也许赛斯克会对卡拉说分手，很有可能，赛斯克是有一点道德洁癖的，他们俩上了床，赛斯克一定会觉得自己背叛了卡拉，没有资格再与她继续。但是也说不定，也许他深爱她，会乞求她的原谅，两个人就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和好如初。这些此刻他都没有力气去想了。
　　他只恨自己后知后觉！他没见过这样的赛斯克，这样熟练地照顾别人，这样亲密地与别人谈笑。他知道自己错失了什么东西，所以只能眼睁睁在这里看着，一个属于别人的赛斯克，一个处在另一段关系中的赛斯克，这时候赛斯克的世界，他被隔绝在外，无法参与。他多想回到那最初的最初，一切故事的源头，在那个时候就紧紧抓住赛斯克的手，没有错过。
　　但一切都是公平的，皮克这一刻想起许多年来在他身边来往的男男女女，他花心放纵，游戏感情，许多人把心捧上来，却被他狠狠伤透。于是上帝在悄无声息之间扭转命运的轨道，他这一生唯一想要得到的感情，落在了，别人的手心。
　　欠的终须还。

　　卡拉和赛斯克走后，皮克也开车离开。他买了许多酒，开到一块废弃工地去，那里是他之前给某支广告掌镜时偶然发现的地方。
　　他开了酒瓶，把那些辛辣的液体一口口地灌下去。酒精顺喉而下的时候，回忆也翻腾而起。从最初的相识，到故乡的艳阳下，欢快恣意的童年，到这异国的冷雨中，纠葛不清的少年，到现在，到现在......
　　他的眼眶不知不觉中有点湿润，这许许多多片段在脑海里闪过，像一部色调昏黄的老电影，温馨莫名。他觉得勇气又慢慢回到他的身体里，他知道的：不管他怎么定义，赛斯克又怎么定义，他们之间的感情一直都明明白白地在那里。那么深厚，那么温暖......他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对赛斯克稍微任性一点，像小时候那样，把什么话都说给他听。
　　昨天晚上赛斯克吻过的地方仿佛还留着点温度，那句话，轻轻的，温柔的“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仿佛还在耳边。他的嘴角又忍不住挽起一点弧度，泪光里闪着笑容，手指终于在手机键盘上按了下去。

　　赛斯克接到皮克的电话，让他到一个什么地方去。赛斯克才想要问那个古古怪怪的地名到底是哪里，电话就挂断了。
　　赛斯克无奈地笑了一下，真是的，好久不见的少爷脾气倒是这个时候冒了出来。于是只能上网先查一遍路线，在脑子里好好过了几遍。开车的时候牢牢地看着GPS，但是还是拐错了几个弯，最后还是靠人家指路才终于到达。
　　他到的时候大约下午三四点，冬天的太阳只有一种冷白冷白的光线，一片荒凉颓败的场景里皮克安静地坐在那里，身边是横七竖八几只空荡荡的酒瓶。
　　这幅画面让赛斯克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凄清和哀伤，他忍不住快走几步，走到皮克的身边去。
　　皮克抱着膝盖坐着，头也不抬地问：“你来了？”
　　赛斯克有点担心他这个样子，这么沉静，没有了那种大喇喇的狂放。忍不住问他：“Geri，你怎么了？”
　　皮克抬起头看着赛斯克，逆光中他冰蓝色的眼睛幽深地像神秘的星河。他抓着赛斯克的手说：“Maki，我很不开心。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你好好地听我说，听完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赛斯克点点头说好。
　　于是皮克就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他说Maki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讽刺卡拉？其实只是因为她是你的女朋友而已。又说Maki你知不知道我其实真的很怕失去你？我老是觉得你会从我身边走开。所以才要去哪都拉着你拽着你。他说Maki对不起我真的是个大大的傻瓜，不然我就不会到现在才知道我爱你。
　　“我爱你”他颤抖着说出这句话，不敢抬起头，等着赛斯克的反应。
　　结果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回应，他甚至开始怀疑赛斯克是不是已经生气离开了，如果不是同样也没有脚步声的话。
　　他不安地抬起头来，吃惊地看见赛斯克在哭泣，像不久之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咬着嘴唇，无声地哭泣。看见他抬起头来，飞快地扭过脸去。
　　皮克突然之间福至心灵，就像阳光照进大雾，一切朦胧不清都变得明朗起来。
　　是了，他知道赛斯克不快乐，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原来所有这不快乐都是因为自己。
　　往事排山倒海一样袭来，他记起十六岁那个午后，他们吵完架那个午后，他问起赛斯克初恋的女孩，那个时候赛斯克说：“我决定还是跟她做朋友比较好。我们说好了，做朋友。”
　　原来那并不是“她”，而是“他”，是他——赫拉德·皮克。
　　他这才知道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他说：“对不起，对不起，Maki，这句话迟了很多年，是不是？”
　　赛斯克突然地哭出声来，声音不大，呜呜咽咽的。快要落山的太阳照在他的身上，有种凄惶的寒意。
　　那种凄惶刺伤了皮克，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在汨汨地流血，从眼眶中低落出来。
　　他紧紧地抱住赛斯克，双臂搭在男孩的肩膀上把他整个圈在自己怀中。他只想抱得紧些再紧些，好像这样不只可以抱住现在这个赛斯克，也可以回到过去的岁月里，抱住那个十六岁的，刚刚被他揍过的赛斯克。
　　赛斯克在他的怀里剧烈地挣扎起来，像一只小豹子一样，发了狠地，拼命地挣扎。皮克怎么也不肯放开手，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圈住他——这一次，他怎么可能再让幸福从指间溜走？
　　许久之后赛斯克平静下来，他把脑袋埋在皮克的胸口，不让皮克看见他的脸。
　　皮克轻轻抚摸着他的黑发，凑过去一下一下吻着他头顶那个小小的发旋。他说：“Maki，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怀里的男孩子没有回答。但皮克没有沮丧，没关系的，那就等着吧，这一次，多久多久我都会等着的。
　　他们紧紧地相拥，在那空旷的工地上坐着。做了很久，夜风乍起时，他们一起开车回了家。
　　车子停在门前的时候，皮克听见了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那是短短的一个单词，从黑发男孩的嘴里吐出来，“好”他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