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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心计算四次将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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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臻说走便走,施下一个长揖扭身便出了屋子,往院外行去了。干脆利索得不带一丝犹疑。如此作派实是把屋中站着的两三个小沙弥全看傻了。他们跟着师父也是两三年了,这般来献食求佛的妇人不知看过多少,却没有一个象今天这位是这般作派的。
这到底是要如何啊?而:“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小沙弥问师父求惑。
而宽坐在广榻上的光头僧人,却是看了一碗手中的碗盏后,又看了看院门外已经几乎看不到身影的小娘子,先是怔忡,而后,竟是嘴角划出了一抹笑意。
有趣!
谢臻所住之处亦在晋昌坊,出得大慈恩寺的寺门,往左再走两个大街,再往南行一个巷子便到了。院子不大,巷子却深,租下此处时,她尚在病中,还是后来才得知的。他们所租的这个院子,乃是一位仕宦的府宅一角。只因府中长者故去,只留下孤儿寡母,经营不善,这才把府邸划了一片出来承租。只是主家仍旧高傲,这个看不上,那个瞧不起,最终还是看在她那弱弟年纪虽小,却文质彬彬的话上,这才允了。
搬入此间已经有三个月了,每月五百钱的房租在长安来说,真不算贵了。只是房租之外,还有这主仆四人的日常开销。柴米油盐吃穿用度,哪样不要花钱?虽说如今‘罗婉娘’的病好了,不需要再吃药。可是家里供着一个读书人,笔墨是日日都要用的。自打她好了以后,便时常到街上逛去。一两个月下来,大唐这边的物价她是已经大概心中有数了。可越是如此,便越觉得心里这些银钱不够花。为此,她想了许久才想出这么个方法来。可却不成想的竟是,初战竟然失捷。
那位法师不爱甜食!
亦或者,只是不喜那双皮奶的味道。那么,要打动他,就得另着手段了。
做什么菜才能打动那位法师呢?
谢臻回了家后,便直接进了正屋,坐在椅子里便一动也不动了。
屋门大敞着,外面自然看得到里面的动静。福娘在厨下做好了饭菜后,这才端了送到东厢房时在。果不其然,大郎隔着窗子正在看正屋的动静,而桌上的笔墨竟是有些干了。可见是看了不短了。遂把饭菜放下后,走到了近前。低声道:“大郎何不去劝一劝?”
“怎么劝?”罗守诚又看了一眼正屋里扶额发愁的长姐,无奈的叹气:“她是长姐,我能如何劝她?连舅舅的丧事她都能不管不顾,一味的要上长安来。我还能拿什么来劝她?长安这样大,她却偏要住在晋昌坊,为的是什么?难道我还会不知?不过是因为这坊里有那么一座大慈恩寺,长安贵人常来常往罢了。她既存了这样的心,如今病又好了,我还能如何?”
大郎的无奈,福娘怎会不知。可是:“便由着大娘这般天天进来出去的,万一真让她撞到了,那可如何是好?”
关于这点,罗大郎怎会不知?可是,长姐与他虽是同父同母,却到底是不同的。他从未见过那个父亲,可长姐却是在父亲承欢直到七岁才分离的。罗大郎自问对那位父亲毫无牵挂,可长姐却是不同的。她或许深恨那薄情男,却也或许更在意。
舅舅没了,她想来长安居住,其实他并不反对。反正他入学求考,终有一日也会来此地。而长姐是他唯一的亲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舍弃她。可是,她不该连舅舅的丧仪都不管不顾就要走。然后……
出事了!
她的脸毁了!毁成了那般让人简直都不敢直视的模样。甚至连命都险些丢了。罗大郎当然气她,可看长姐落到如此境地,却更心疼。只是,便是到了如今这般田地了,她依然想回到那个父亲的身边么?
罗大郎一肚子烦闷,吃食只动了一半。福娘侍候大郎吃了饭后,这才端了残食出来。送到厨下后,才重新上了一份新的给大娘送到正房。
只是,才进正房,便瞧见大娘似在看她!
为着脸伤的缘故,大娘便是在屋里也戴着那幂篱。为此,福娘无论如何看不清大娘的表情,而大娘,竟是一句闲话也不再与她多说了。
现在,居然这般看她?福娘心里有些别扭,却还是轻手轻脚的把饭菜送到了案上:“大娘,用膳吧。”
居然又是先给了小弟才给她送饭?
谢臻冷哼了一声后,直接摆手:“你下去吧。”
这是第一次她如此做!往常这个福娘都会站在一边等她用完饭,才会端着残食离开的。可今天,谢臻直接摆手让她滚蛋。再加上之前的那声冷哼,果然唬了福娘好大一跳。有心想说什么,可是看大娘已经开始用食后,便乖乖退下了。
一下晌,谢臻都在屋中想事。她的屋中也有纸笔,毛笔字什么的谢臻真写不好,但是写出个字来还是行的。列了十几道她最拿手,且大唐这里也能找到相应食材的菜食出来。然后左挑右选一番后,决定还是先做一道豆腐皮包子试试看。
豆腐皮在汉朝就已经有了,大唐这里自然不缺。春笋和香菇也有,只是名字却换成了竹牙和香蕈。价格自然是比平常的菜色略贵了些,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还算能承受得起。这豆腐皮包子最常规的做法是加鸡油和虾仁一起拌的,可她要做的是斋,便不能用那两样了。好在的是:谢臻吃过许多的素斋,其中在香港,她便吃到了一道纯素馅的豆腐皮包子。味道竟是比加了荤腥的更加令人回味。她当时便馋得很,买了许多回家试验。果然让她便试成了。
然后……
谢臻苦笑,她曾经只是自娱的东西,居然变成了今天她养活自己的本事了么?而她曾经视为主业的小提琴,怕是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了。
为了做出味道最好的豆腐皮包子,谢臻整整十天都把自己埋在厨下,折腾了几十次后,终于做出了让她自己吃了都极满意的味道来了。
于是,在三月十五那日,她再一次提着食匣来到了大慈恩寺。
而这次,那尝味僧竟是看到她后,便直接放行了。连食匣都未曾打开看上一眼?
谢臻心头异样,可随着小沙弥来到那间小院,见到那位大师后,所得到的结果却仍然是:平平静静的吃,不急不缓的用。然后,用和上次一模一样的慈祥笑意,告诉她:“油皮此物,其实也不是老衲所喜食的味道呢。”
谢臻当时便是一凛,难不成这和尚在玩她?
若在曾经,她哪会受下这种气来?事实上,她上辈子虽然喜欢做饭,可是真正吃过她亲手做的饭菜的人,却只有她自己和……那个让她撞死的男人。连她父母都不曾有幸吃过她做的饭菜!
可这个和尚倒好,居然挑三拣四?
谢臻感觉自己很想磨牙,然,她能忍得住。所以,笑着再次施下一揖:“既如此,那小女子十日后再来拜访。”
这次回去后,谢臻选择了最简单的材料,大叫枕瓜,可后世却唤作是东瓜的东东,配合着香菇春笋以及素高汤做了一道素东坡肉出来。其实这道素斋做起来最是简单,不过是将东瓜切片包上香菇春笋放在汤里炖煮罢了。味道真正出彩的不是菜色,而是那道素汤。不用鸡鸭猪羊,而只是用白菜,在这里叫菘菜的老叶,还有本来是萝卜,却被叫过莱菔的青皮,以及黄豆芽炖煮出来的汤罢了。原料也简单,难的却是配比。配比不同,出来的味道就大不相。然,谢臻有作弊器,她上辈子试过无数遍的东西,这次自然驾轻就熟。所以,她二十四日的晚上才开始熬汤。次日天亮了才开始动手做。
在火上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得了。
香味勾得那个对她颇有些冷淡的小弟,一个劲的从窗下往外看。然,这次,谢臻却并没有象前两次那样,将之前做的失败品给他尝味。而是直接将成品放在提匣内,出了门。
又是老一套的规矩。
而这一次,那位窥基法师居然还是老作派!甚至还笑微微的再次告诉她:“虽然女施主将莱菔的味道去得很干净了,可是老衲最不喜欢吃的就是它了。”
好!
有种!
谢臻这次只是轻轻笑了笑,却连话也没有再说一个字。提上提匣便走了。
十日后,她再度来到这间禅房之内,从提匣中取出的却是一只小罐。然后,当着这位大法师的面,揭去了罐口封存的油纸。
一瞬间,浓郁之极的香气一下子便散出来了。
屋中立着的三名小沙弥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眼巴巴的往那小罐的方向看去。口水几乎都要流出来了。可是,窥基大法师却仍然是旧时作派模样。端过来,一口一口,不急不徐的吃掉。
然后,就在他笑微微的要说些什么时,那个仿佛身量只有十三四岁大的小娘子,直接便小罐放进提匣。走了!
一句话没有!
一个字也没有!
窥基大法师更加兴味了。他等着十日后,那位小娘子再度上门。可是,十日后,那位小娘子却并未再登门。甚至再过了十日,也不见踪影。再过了十日,依然无踪。
一个月过去了!不曾再来。
两个月过去了!依旧不见动静。
这时,窥基大法师才突然发现,他竟然连那位小娘子的姓名来历一概都不清楚。而顶着一只那样厚重的面纱,再普通不过的衣衫下到底是个怎样的小人,全然不知。只知那小娘子的庖义着实了得。所做的四道菜式竟皆是他以前从未吃过的佳肴。样样都对他胃口!可是,那小娘子似乎是不再来的样子了,岂不是以后再也吃不到?
为此,心心念念。
更为此,再吃别的美食,便如同嚼蜡,再无趣味。
于是,当整整一百日后,谢臻提着食匣再度踏入这间禅院时,终于等到了这位大法师的抚掌大笑:“好精乖的小娘子,竟是与老衲计算起心思来了么?好样的,有胆有识,更难为的是你的这份手艺了。说吧,你这般来找老衲,到底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