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国夫人》墨妖

3、大慈恩寺首战竟败

　　再普通不过的红漆杨木提匣盖下，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细白瓷碗。碗上奇异的倒扣了一只浅碟。提鼻闻闻，不见一丝的香气。可眼前这个带着长长幂篱的小娘子却是小心翼翼如珠如宝一般的把那只碗碟从匣中捧了出来，然后，从怀中抽出了一把小刀，在碟子下面转了一圈后，细碎碎的蜡末掉下来的同时，一股香腻馥郁的味道便散了出来。
　　尝味僧眼前刹时便是一亮，这味道以前从未闻过。
　　待浅碟被撤去后，只见那只细白瓷碗中，竟是一碗蒸糕一般的东西。唐人吃食以蒸烤为主，蒸菜最是常见。以鸡子为主的各色蒸糕在唐人饭桌上再常见不过。可是眼前这碗蒸糕却是看得象蒸糕，闻起来却大大的不同。蒸糕因以鸡子为主，所以难免闻着有些许腥气。可这碗吃食却是一点腥味也无，甚至闻不出一丝鸡子的味道。反而似有一股牛乳的香气在内。但若是添了牛乳在其中的话，却是在鸡子之外更添了一股怪味。所以这样的蒸糕方式虽也有人尝试过，却最终不过了了。味道或许不错，但鸡牛腥气太重，向来不为住持所喜。
　　可是，这碗，没有。
　　轻轻用银勺在碗边上挑起一小口，竟是滑如脂玉，软如果浆，银勺触过之处糕体颤颤微微，恰似不禁一般。提久在鼻下一闻，更是馥郁。放入口中，细滑难言。甚至不待尝味僧细细品出其中味道时，此糕便如雪逢春阳一般，化在了口中，了无痕迹。
　　妙！
　　实在妙！
　　“女施主，您请后殿。”

　　尝味僧侧身往后一指，谢臻还礼时，便已经有小沙弥过来。细细的将那浅碟再次盖好后，将吃食奉于托盘之上，带着女施主一路往后殿而去了。

　　大慈恩寺占地极大，晋昌坊半坊之地皆在其列。这尝味殿本不过是寺中一偏殿而已。谢臻原以为尝味僧口中的后殿不过就是十几步的事。却不想，她一路跟着这小沙弥竟是左绕右绕，足走了有二三刻后，才在一片郁郁葱葱之下，看到了一处精致小院。
　　院子本便不大，院门更是狭小，可院中却生长着一株大约已经有上百年的菩提树。枝枝杈杈，分分合合，再起再落，升延无际，竟是远远看去，象是将此处小院紧紧的包在一片绿荫之下一般。
　　一方宁静，原来如此。
　　而佛门庇佑其实不过尺寸之间！
　　突然间，谢臻心头略过了这样一丝感伤。仿佛这小小的院落里有无尽的伤感一般。然，此种感觉很快便被从院子里走出来的一位中年妇人所打断。

　　那位妇人，她今天见过。听说是为了求子而来。却不是为她自己求的，虽然这妇人也确实无子。自十五岁出嫁后，一口气连生了六个女儿，婆家终是容不下她，为儿子纳了妾。妾室肚皮争气，进门三年，咚咚便是两个儿郎降世。虽然之后她越发孝顺公婆，体贴夫君，却仍然不免在家中日渐势微。六个女儿出嫁，无不是妆奁微薄，婚仪简单。其它女儿进门后陆续产子生女，倒也罢了。独小女儿似象极了她一般，连着三胎皆是女儿。如今，又是有了。
　　“听说她那婆家已经放出话来了，若是此胎还是女儿，便要纳妾了。”
　　“纳妾也便罢了，哪个微有薄产的男人家中没有妾室，只是象她这样的，若将来妾室生下儿子，便又是要走她母亲的老路了。”
　　关于这妇人的传言，其实谢臻都是听站在她旁边的两个妇人说的。都是女子，听到这等传言，自然没有不悲凄的。然，这样的悲凄听在谢臻耳中，却成为了一种庆幸！

　　原因，其实也没别的。
　　她这个身子的脸，毁了。原来模样如何，无从得知。可从她清醒后，看到的便是铜镜内一张如同茶盘老鬼般的恐怖脸。坑坑洼洼倒是没有，却有着重重叠叠一层接着一层的暗红色伤疤。
　　是烧伤！
　　原因，不明。为何？不知。
　　家中的那个弟弟年纪还小，又是个书呆，自从她好后，每天就知道埋头苦读。而剩下的那两名仆人……

　　看了看那小院门外，原本等着的青衣仆妇。她家主人未出来时，规规矩矩的在院外站着。而待那妇人一出院门，便体贴的立马上前接过了提匣。恭恭敬敬的扶着那妇人往外走了。
　　这才大概应该是唐人奴仆应该有的嘴脸吧？
　　可她家里的那两名仆人倒好。旺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那福娘却是成天不知有多少事要忙一般的乱转。谢臻初初醒来时，倒还庆幸过。她最怕与人太过亲近，尤其是这种借尸还魂的事，若让亲近的人发现她哪里不对了，那还了得？可是，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开始庆幸的事，渐自便成为了一种苦涩。
　　福娘不大想理她，总是绕着她走。
　　而那个旺伯更是一句话也不与她讲。甚至连那个弟弟，大概都有几分要避开她的意思。
　　为什么？
　　不是说她这个身体原本病重，是这个弟弟一路带她来长安求医的么？若是那样的话，便应该是姐弟情深才对，可为什么会是眼前这个样子？

　　“娘子，住持请您进去。”
　　小沙弥的声音唤回了谢臻的思绪，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进到了这片院中。而那只原本在小沙弥手中的提匣，竟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正屋广榻上……一位……缁衣僧人的手中！？

　　正端着被吃？
　　那么，眼前这位身高六七尺，英伟豪气的光头僧人，就是传说中那个唯一继承了玄奘衣钵的窥基法师了？

　　谢臻纳罕极了，在她印象里，所谓名僧啊圣僧之类的，无一不应该是身宽体胖，满脸慈祥，如同大肚弥勒佛的那种造型才是。可是，眼前这位，却是大马英刀一般的坐姿，虽已是六旬的年纪了了，却是须眉仍然乌黑，虎背熊腰，毫无一丝老态，更加是半分所谓圣僧的模样亦无。一眼看去，倒有几分象位武将，穿错了袍衣一般。
　　“女施主？”
　　小沙弥又提醒了一句，谢臻赶紧回神，快行几步，进入了正室。

　　入屋后，便是深长一揖：“拜见大法师。”

　　这算是什么礼？
　　小沙弥愕然，忙看师父。而黑漆黄杨木广榻上的窥基法师则是眼皮略抬的扫了一下这位布衣小娘子后，便又端着碗盏吃将起来。
　　速度，不紧不慢。
　　表情，不厌不弃！？
　　谢臻意外极了，她来以前本是十分有自信的。因为她做的这碗双皮奶可是清朝才有的，在大唐绝对会是独一份的。虽然这大唐朝的炊具着实让她不顺手，可是蒸菜到底是简单的。做出来后，第一碗她便让福娘端了给那个叫罗守诚的小弟吃了。结果那小子吃得眼睛都亮了，十几下便将一小碗全都用尽了。刚才尝味僧人的反应明显也十分得意！可是，为何这位法师，却是这种样子？
　　吃货，不应该是看了美食就无法自禁么？
　　洪七公那样的才叫吃货的正常表现吧？可这位法师一点心急难耐的表现都没有也就算了，甚眉眼间连一丝赞叹也看不出来！

　　这可怎么办？
　　她原以为首战必会告捷，放长线钓大鱼，一定能把这个吃货拿下。
　　可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
　　鱼不上钩？那该如何？

　　谢臻说不出话来了，发生的事与她预计中相差太大。她原先盘算好的事也好，话也罢，竟全部不能用了。而这其中，最可气的便是：这位大法师虽然表情淡然，一丝喜色也无，却是楞将一碗双皮奶，全部扔进了肚子里后，才放下碗盏！
　　娘！
　　悯农这会子就有了吗？这位号称大法师的吃货，有必要这样明明不喜欢，也要粒粒皆辛苦么？
　　这还让她怎么往下说？

　　谢臻呕死了，呕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可窥基法师却是云淡风轻，放下碗盏后，露出了一个和煦大度的微笑来给这位小娘子看：“女施主厨艺精湛，老衲今日有口福了。未知女施主今日前来，有何烦难心事？说出来，老衲亦好给施主排解一二。”

　　排你妈妈个头！
　　有困难找佛祖？佛祖要是真喜欢谁，十有八九会把那个傻货接到什么极乐之地去。她虽是这把穿越的人品够次，可还是想活着的。和佛祖话家常？下辈子再排队去吧。这辈子……这辈子……

　　尼玛！
　　居然不喜欢这味！
　　对了，不是她做得不好。小弟就喜欢，那个尝味僧也很惊叹，说明她的手艺确实是好的。只是，大概这位大法师不喜欢甜食也是有的。
　　谢臻给自己找了一百零八个理由后，终于咽下了胸腔的那股懊恼和怒火。放缓声音，谦恭询问：“法师可是不喜甜食？”

　　怎么会是这么个回话？小沙弥更昏了。住持问她有何等烦心事？可这位女施主却是和没听见一样，直接反问住持，难道不喜甜食？
　　这是啥意思啊？
　　小沙弥实在是搞不懂了。而更让他搞不懂的是：一向喜爱甜食的住持竟然一本正经的说：“甜食过腻，老衲确实不大喜爱。”

　　“那小女便告辞了。十日后，再奉佳肴呈献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