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国夫人》墨妖

22、以琴相试惊闻喜讯

　　当着外人的面抚琴？
　　谢臻笑了，这事她到了大唐后并不是没有干过的。可是，这位张兄这会子说出来，恐怕就不是要听以前的那些琴艺了。只是，她真的要把她的琴艺全部表露出来么？
　　罗婉娘笑着并没有说话，张九龄并不意外，却还是把她请上了自家的马车。只是二人前脚才走，一边隐在黑暗中的一个崔家男仆却是悄悄的露出身形来，冲那马车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后，一甩手便有人再跟了上去。而他则亲自到了不远的另外一家绸庄的二楼静室里。将适才听到的对话一字不差的诉给了世子听。
　　此时这间静室中已经没有了另外三人，只剩下寿王府东阁祭酒杨洄一人。听完男仆的转诉后，杨洄冷笑：“这个罗婉娘果真不寻常。”裴家的那种作派，她竟是听一次便有所觉，可见聪慧。只是好可惜了：“模样毁了。若原来那模样还在，倒是值得提拔一番的。”
　　他这般想，不想世子却是持起了桌上酒樽：“现在来说，还为时尚早。”
　　一饮而尽，男仆便明了下去了。跟着踪迹一路便来到了位于务本坊内的张家长房大宅。

　　竟是一处足有四进两出的大院落！正堂二堂，主院，后院，偏院，花园，客舍，配屋，样样齐全不说，就连家具都一概俱全。
　　这可是务本坊耶！出了坊门就是皇城，住在这儿上下值可是再方便不过了。这么一大套院子，又坐落在这样的地方。“怎么也得二十万贯了吧？”
　　张九龄今晚已经不知笑得咳了几次了，这次尤为剧烈，话都说不出了。只得连连点头。谢臻却是更懵了：“你既有这样好的宅子，为何不住在这里？反而要住到晋昌坊去？”这太不合情理了么？不管从哪方面讲，都是这里这院子更好住啊。要是没有也就算了，偏偏是有的，为何不住好的？
　　谢臻想不明白，可已经缓下咳声的张九龄却是有话讲了：“罗娘子可知，若要住在这样一处院子里，只是下人要有多少？”
　　这个……谢臻仔细想了想，摇头：“我未曾关心过这样的事。”
　　张九龄笑着低眉，伸出了一根手指：“少说也要近百人。除主家屋里院里服侍的定例之外，还要有清扫的，修花的，剪枝的，看门护院的，引客奉茶的如此种种，百人也未必应对得过来。可住在晋昌坊便不同了。二十个仆役足够前后停当了。”
　　这么一算，确实相差不少。但：“你家的仆役也不是新买的吧？原来旧的呢？不过吃食奉养罢了，难不成你把他们全卖了换成金子了不成？”

　　张九龄笑了笑，暂没说话。只是领着罗婉娘穿过小花厅后，进入了这所屋宅中景致最美的一泮莲池之上。一座不大的水榭凉亭，四周是静静的黑幕之水，残荷断叶因无人打理之故，尤在水面之上。看似破败。可亭内桌椅却已经是擦抹干净，甚至石凳之上还放了厚厚的坐垫，一边两只大大的铜炉已经烧了起来，炭火明亮，倒比点了灯火还亮眼些。
　　二人落坐后，便有侍仆奉上来了火炭滚烫的小茶炉以及茶盏两只。张九龄亲自提手澥了两杯出来。谢臻起身端过，只见杯中没有任何冲泡之物，可闻上去，却是一股淡淡的莲香。
　　“这是荷叶饮。家母喜好清淡，又不爱烹茶，所以最爱拿了各色花卉来晾制。或沸或冲，倒是极清淡的。”

　　谢臻点点头，小小的尝了一口：“若是家中有四时花卉，其实这样倒也俭省。”
　　张九龄眼中含笑，四顾了一下周遭的景致后，淡淡：“我父原是吏部郎官，我三岁时父亲去世了。因彼时祖父尚在，一切倒也还好。后来祖父去世后，家境便一日不如一日了。我母是个最清雅宁淡的女子，便是父亲在时也从不管这些。父亲走后，她又不通这些，便是日子每况愈下。后来实在过不下去了，便把这间院子卖掉了。”

　　啊？
　　“卖掉了？”
　　谢臻大惊。换来九龄兄再正色不过的答语：“是，卖掉了。”他的话再正经严肃不过，容色也是再端肃冷凝不过。可是左眼却是突然挤了一下。看怔了谢臻，而后，大笑出来。
　　然后，谢臻也笑了，哭笑不得：“你便这般哄你母亲？”
　　张九龄无奈的叹了一声：“我也是无可奈何。母亲自小娇贵，虽个性并不骄奢，但钟鸣鼎食人家中，哪怕略微俭省些的活法也是山一样的金银流水一样的出去。”这话谢臻认得。红楼梦里不就写过，史湘云那般手头拮据的随随便便摆了一桌螃蟹宴，也足够庄户人家吃上一年的了。所以，这位九龄兄如此的作派，也就真是无奈之举了。
　　不过：“至少比我家好些。你便知足吧。”

　　张九龄点头，果然如是。二人互敬了一杯，算是共勉。
　　之后，便有侍从抱了两把琴过来了。

　　“两把？”谢臻不明。
　　张九龄却是笑着接过了其中一把：“既是以琴会友，某又怎好不弹？”

　　这小子是在激她么？
　　言语刺激不动她，就想用琴艺来刺激她显山露水？
　　幂篱下，谢臻的牙已经眦出来了，只可惜，无人看得到。

　　而待双琴放好后，张九龄便是第一个，抚弦开音了。先是古琴吟，而后良宵引，又有玉楼春晓，还是石上流泉。四曲一段，算是请宾了。
　　谢臻好笑，双手也扶上了琴丝。同样的曲子，她也抚了一遍。不急不缓，不轻不重，一节不差，却也并未有多少‘特别’在内。
　　张九龄含笑深深看过，便又将这四曲重弹了一遍，只是节奏竟是快上了一拍。
　　他快？
　　那她也就快。
　　只是谢臻才弹完第一曲的快一拍时，张九龄便已接上了第二首，这次，快上了两拍。谢臻从之。第三曲，他弹得快上了三拍，她也从之。待到第四曲时，却不想，张九龄竟然是突然将曲调缓下，缓得比原来拍子还要慢上了三拍。乍然变调，若是不精于此道者，必然错漏百出。可这位罗娘子竟然又是一分不差的学了回来。

　　是有艺？还是空才？
　　已是板上钉钉了。
　　只是：“罗娘子为何不愿意一展才艺？”九龄兄问得从未有过的直白。
　　而谢臻则是含笑的四下扫了一眼，月已正中，时进子时了。虽明月高悬，却奈何这庭院深沉，四周到底有些什么，谁又能保证得了呢？更何况：“有没有琴艺又能如何？我容貌已无，留这东西不过鸡肋。养不得家还便罢了，若是为人得之一展所长，岂不是要逼着我去做什么乐户贱口的营生去？这长安城里的贵人太多了。我们姐弟且是个个都得罪不起的。不如权作没有来得好。”

　　这话竟是再有理不过了。
　　只是：“万一有一日有人定要如此呢？”
　　九龄兄突来神句，换得罗婉娘一声断然：“折骨亦再所不惜。留一只右手吃饭便是，我脸都不在乎了，还在乎这一只半只的手么？”

　　话声铿锵，掷地有声。可张九龄却只是长叹：“只怕有人不信罢了。”
　　不信她会折骨？还是不信她这张脸是真的？谢臻真真是郁闷透了，她只是穿越了好不好？又不是玩玄幻武侠？难不成还有人皮面具什么的？只是到底别人不信，便是个大麻烦，只怕还会引申为她别有居心如何。左思右想不得其法，只能低头闷闷的道：“那就让他拿把刀来割好了，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话却是有几分孩子气了。
　　张九龄好笑，故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再说其它。只是继续不甘心似的在那边拨弄琴弦，而这次谢臻学乖了，他好好的自弹他的，而她就歪七扭八的乱弹一气，浑似不曾学过般的那般调不成调，曲不成曲的。逗得那本是一脸病容的张九龄几次忍不住发笑，手一抖，倒是连他的调子也浑歪了。

　　如此玩了半个时辰后，便见一名颇是高壮的男仆上来了，象是要回话的样子。可见亭子里有人，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见张九龄摆了摆手后，这才讶异的说出来：“引雀楼那边已经散了，从头到尾只是赵家娘子露了个头。那位传说中身有异香的杨娘子却是连个面也没露。倒是寿王一直呆在斜过的楼里巴巴等了一夜。”

　　这是怎个意思？
　　“今夜不是那位赵家娘子招亲么？怎的杨娘子原先也预备着来的么？”否则的话，寿王为何要在那边等着？
　　张九龄打发仆役下去后才道：“这消息原是赵家传出来的。据闻，赵娘子与杨娘子这对姨表姐妹自来亲热，杨娘子要帮着姐姐相看的。却不想，她竟是未来。”

　　可即便如此，还是引来一堆人等着看热闹么？亦或者，这些人看热闹是假，想从中搞些什么东西才是真。只是：“这些事已与我无关了，是么？”她是个毁了容的，再丑不过的女子，这些天家贵人的事本来便应与她无关，这会子怕是更无关了。

　　张九龄含笑点头，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后，便一同乘车回晋昌坊了。
　　路上倒也无话，可到了坊门处时，张九龄却是突然开腔了：“你便打算这样过下去？每日赚个两三千钱，等着你家阿弟慢慢长大？”

　　谢臻纳闷：“不这样还能如何？我等无依无靠，平淡些才是正好。那些贵人面前，还是少去好了。原是我想左了，想一劳永逸，得个赚钱快的法子。如今看来，如今这样未必便不好。少些又如何？横竖我们姐弟又不是过不得这样的日子。”

　　张九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来。

　　罗家如今住的这所宅子，倒离坊门也近，不以片刻便到了。张家的仆役搬了车凳来请罗娘子下车。谢臻下车后，便准备向车里的张九龄道谢告辞。
　　只是，她才站定，便听得身后一阵惊呼，然后便见旺伯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来，噗通一声便跪到了近前，老泪纵横，又哭又笑：“娘子可回来了。赶紧家去吧。咱家老爷竟然好好的呢，已经派人来这里接咱们回家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