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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亲露伤疤裴府怪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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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丑陋恐怖到看都无法再看一眼的脸。坑坑洼洼,疙疙瘩瘩的全是大块大块的紫黑色的硬痂。一层接着一层,一重接着一重不说,甚至连眉眼五官都在扭曲,变形着。眉毛全不见了,眉骨却仍在,一个高一个低。鼻梁因为高出面庞烧得最是严重,一块接一块的硬痂叠加着扭曲着拥挤着。嘴巴更是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甚至连唇色也看不出来,只看得见是那又黑又红的肿块。甚至左边的眼睛都已经只剩下一条小缝了,想是在上面的缘故,烧得挺厉害。倒是右眼伤得不重,隐约可见原来的明眸模样。
只是,这样的模样太过可怖了。
杨洄身边的那个稍瘦些的仕子甚至惊叫着已经从屋子里跑出去吐了,其它三个包括杨洄在内虽然极力镇定,却是再也不敢往这边瞟一眼。倒是那崔允澋有胆子,直直的盯着罗婉娘的脸看。象是在从她的脸上看出花儿来一样。
看得谢臻都笑了:“怎么?世子难不成以为小女子是在自己脸上故意贴了这么些东西出来吓人不成?若不信,只管拿刀来割,看看是不是会流血。”
崔允澋脸色一变,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便走了。他一走,杨洄并另外两个自然也是逃命似的赶紧奔了出去。一时间,适才还拥拥挤挤的包厢,变了格外空旷。
谢臻适才没有胃口,如今人都走光了,她倒是提起箸来吃这些平常在罗家根本吃不到的菜色。这个是熊掌,这是个鹿肉,唔,这个肉好特别!她竟没有吃过。谢臻又夹了一口,尝尝,还是吃不出是什么东西来。然后,起身半天的张九龄终于坐回了对面他原来的位子上了,看看罗婉娘的模样,还是一阵心惊肉跳。但他到底不是崔允澋,更不是杨洄,更不是那个居然让吓得跑出去的王子宾。他将自己的杯盏换过来后,也夹了一箸罗婉娘正在尝的菜,顿顿后讲道:“这是风腌果子狸。”
咦?“你还没走?”
张九龄噗眦一下笑了:“某走了倒是无恙,只是罗娘子今日出门,身上可带了银钱?”
嘎,谢臻傻了,随即哈哈大笑出来。
她的笑声极是轻快,可本来一张丑陋不堪的脸却是因为扭动了脸变得更加可怖了。张九龄不由叹了一口气:“伤成这样,怕是好不了了。”
谢臻却是无奈的耸耸肩:“好不好就好不了,谁稀罕似的。”
“怎么?罗娘子不委屈么?”
“委屈?”谢臻怔了一下,而后不由可闻的轻轻叹了一口气:“委屈什么?别人过过的好日子,我过过。别人没过过的好日子,我也过过。只是当时年少轻狂,不曾珍惜。如今变成这副样子……仔细想想,倒也是报应。更何况,这又有哪里不好呢?郎君乃是男儿,怎会知晓我们女子的苦楚。就算容色倾城又如何?再漂亮的衣服,穿几天也就不稀罕了。今天穿了红的,明天自然也想试试绿的。红颜枯骨已经算是好的,左拥右抱又何尝不是世人皆想。不瞒郎君,初初知晓面容变成这样时,吾也曾心灰意冷。可后来却是渐渐欢喜起来了。”
“欢喜?”
“是啊!曾几何时的那些担心,如今却是全不必了。不必担心自己颜色衰老,不必担心夫婿另觅新欢,不必忧心着公婆不喜不慈,更不必忧心家宅纷扰子嗣凋零。横竖只我一人罢了。而阿弟无论如何也比外人来得强。他总会敬我顺我,而我依他于世,自在百年,岂不比为外人别家辛辛苦苦操劳一生,却可能还不得善终还得好?”
罗婉娘的话声很轻,淡得象夜空中一丝看不出颜色的轻云。而张九龄则是静静的看着她,看她面上真的如同超脱世事般平静无波的脸庞。是可怖不错!却是不知为何,没来由的竟觉得亲近了。
“罗娘子果真豁达。若天下女子皆有你这般思量,想必世间怨怼也会少上许多。”
谢臻却是挑唇而笑:“郎君此言差矣。若世间女儿皆象婉娘这般丑陋,那么,男子也便不会想什么拥翠惹绿了。”反正,大家都一样丑嘛!抱一个和抱两个有毛区别啊?
张九龄闻言一怔,继而拍桌大笑起来:“果真如此!”
再此后,二人便不再提起这事,倒是就着桌上吃食用了许多。然后在罗婉娘戴上幂篱后,又叫伙计进来收拾了桌面,沏上了新茶。同看对面楼上动静。
适才看时,还见众家仕子纷纷低头苦思,可此时却是已经大半写完了。因这条大街乃是东市次干,所以街面较窄,虽听不大清楚对面楼上低声话语,却是能隐约听到店里伙计大声叫着中或不中。猜中者后,自然有一阵欢呼。或可是不中,则是一地唏嘘。
隔花望景,也就只能这样了。
而所谓的佳人,谢臻则是伸着脖子看了许多也不曾看到。不由得便扭头问他:“佳人何在?”不是要看热闹么?为何一直看不到所谓的佳人?
张九龄则含笑:“急什么?横竖今夜,还早得很。”
果然,那边楼上灯迷一道接着一道,从戌时一时到子时将近时,胜者终于出炉了。一名唤作崔子胜的寒门子弟。隔着一条街都能看到此人身上的纻衣葛带。但年纪却是极轻的,大约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模样生得也十分俊秀斯文。
“你觉得裴氏会答应这桩婚事么?”寒门子弟啊?谢臻觉得有点难。
却不想张九龄直接认定:“会。”
“为什么?”
“你初来长安,自然不知。裴寂的这五位庶出姑母,所嫁夫婿中没有一个是高门子弟,都是才华不错的寒门子弟。这些子弟靠着岳家提携,又兼之本人确实有些真才实干,一路官运亨通,最次一个都已经是从六品了。为着这个缘由,裴都尉一族最近十余年间笼络了一大批寒门子弟在其门下,在仕子中的名声也相当的好。更兼之他家的五个庶女虽说是高门低嫁,却都是极贤惠的。进门之后生儿育女,孝顺公婆之外,更是个个都为夫婿纳了美妾使婢。这长安内外,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盼着当他家的女婿呢。”
原来还有这种事啊?
不过以谢臻看来:“此事太过反常。”
张九龄挑眉:“哪里反常?”
“首先裴府之中只有裴寂之父一个嫡子便不寻常。若是姬妾们不能生养也便罢了,既生了五个庶女,怎样也该有一半个庶子才是。可偏偏没有。这是其一。其二,庶女五个尽皆低嫁。若是为了女儿在夫家得意,父母疼爱女儿,将女儿低嫁也不是奇事。可却偏偏不是。这寒门子弟得娶高门女儿,在我们蜀地可是得弯着腰过日子的。更别提自己的仕途还掌握在岳家手中,岂有不把夫人当菩萨似的供起来的?哪里敢生出纳妾蓄婢的心思来?当然,指有长短,人有所长。五个女婿里总会有一两个手段了得的,或者女儿家缺心眼的。但是五个皆如是,就太过反常了。更别提这些年,因为这些个缘故,引得多少寒门子弟皆投其门下了,呵呵,所谋者大。”
张九龄笑得用帕子又捂住了嘴,直待闷过这一阵子后才道:“罗娘子果然聪慧。只是这别人家的事无论如何也是与咱们不相干的。”
“对啊!一晚上尽看他家的热闹了,无趣之极。张兄可急着回府么?若是不急,带我再四处看看如何?”
谢臻这会子说话中间已经带着称兄道弟的意味了。这话其实本不是一个女子该说能说的,且不说该不该的问题,便只常人说起来总会让人感觉讶异别扭。可偏偏这话从这个罗婉娘口中说出,却是没有让张九龄感到任何不适,相反倒有几分亲近的感觉出来。
应声下楼,已有仆役会过了钞。楼外路上的人这会子却是适才更多了,个个伸着脖子往楼上看。原因无它,竟是因为那三楼外廊上竟然已经站了许多人。其中一个竟是十分漂亮。只有十五六的年纪,却是生得柳眉杏眼,唇红齿白,标致得不得了。身上披着一件大红色的刻丝锦缎大氅,正躲在一个嬷嬷身后悄悄往那边那个叫崔子胜的方向看去。
嫣然一笑,百媚千娇!把楼下一干路人全部看傻了眼。
只是不知道这位到底将来后是哪位国夫人?谢臻依稀记得,杨玉环好象有三位姐姐封为了国夫人,虢国夫人、韩国夫人和秦国夫人听说都是极出挑的美人,并好象都和李隆基那二货不干不净的,尤其是那个虢国夫人听说和杨国忠还有一腿的样子。为着杨玉环的圣宠,这兄妹四个可说是权倾朝野,干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当然,他们的下场也都不好,安史之乱时,杨家一门几乎死绝。听说好象就剩了一个代宗的妃子,最后还让扔进了冷宫,郁郁而终。
真真是赏心乐事谁家院?良辰美景奈何天。谢臻竟觉得此时此刻也唯有此句能配得上这一家子的千奇百怪了。
只是事到如今,她对这家子的事已经是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了。便随着张九龄一起上了张家的马车离开了东市。至于下一站,张九龄笑道:“吾家在北城也有一别院。其它或许不丰,上好的琴却是有两把的。罗娘子可想,前去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