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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燕尾蝶(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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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记得那个女人的眼神。
冰冷而疯狂。
恨。
那似乎是对方唯一剩余的情绪了。
温御蓝蹲在那个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力的女人面前,有些失神地问道:“为什么要回来呢?”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低沉的嘶吼从女人的喉咙处挤出,她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女孩的手臂,架着她的几人想要拦住,却被女孩的一个眼神制止了动作,女人细长纤白的手指死死地陷进她的皮肤,大力得几乎能折断骨骼。
“你明明知道自己没有胜算的。”女孩轻声低喃,对手臂的疼痛置之不理,仿若自语,“因为我杀了你最爱的亲人,所以想要报仇吗?看你现在的样子,似乎支撑你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恨了啊……唔,你有照过镜子吗?你现在的样子挺丑的。”
一个只留下了恨的躯壳,还有什么美丽可言呢?
而毁掉这份美丽的确是说着这样话语的她自己。
“呵呵呵——哈哈哈哈!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是你毁了我的一切!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啪!她猛地挥手,打断了女人竭斯底里的吼叫。
“你以为——你活得有多绝望?”温御蓝甩掉被她死抓着的手,凑近她那双疯狂的瞳孔,冰冷的声音中爆发出来隐忍的怒气,“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人每天都跪行在地上,膝盖磨破了皮,手指挖出了血,只是为了寻到一份填肚的食物?你知不知道有人会饿的去喝臭水沟里的水,最后死在里面,尸体上爬满了老鼠和蛆?你知不知道每分每刻,有多少人被金钱和食物折磨,被命运痛击,有多少人拼命地生存却只能无助地死亡?”
“你以为你很痛苦?那只是你没有见过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你那点创伤算得了什么!你有手有脚,没有任何疾病,可以哭泣、微笑,甚至能够去恨,能听,能说,能够真切地看着这个世界——你拥有多少东西是那么多的人可望而不可即的?”
绝望吗?没关系,总有人比你更绝望。
生活在这个地球上的我们,总是放眼自己世界中的悲欢离合,沉浸在自己的痛楚中,以为那便是一切。
但是,亲爱的,没有人能够失去一切。
就算你以为失去了你的世界、
说完这些话,女孩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将手中的枪对准了她的脑门。
砰——
那声枪响,就像记忆之河中的水流落成血红色的瀑布,喑哑不绝地回荡在整个世界。
这个世界只有两个颜色……
蓝色的天,血色的地!
无数的灵魂匍匐在大地上,肢体扭曲地搅动着粘稠的空气,它们在嚎叫,在哭泣,在绝望地挣扎。那痛苦的尖叫就像老化的磁带,尖锐而失真,超越了声波的极限,刺进人的内心,引出最痛苦的记忆!
仿若用血尸堆积而成的山巅上,站着面若冰霜的她,俯瞰所有的痛苦。
而那天空中投下的阳光又是如此新鲜而炽烈,仿佛能将人心深处残留的所有希望的点亮!
——我有时候就会做这样的梦,我总是看见自己在冰与火的交界处,所有的颜色都褪色。我站在天空与大地之间,空茫望着远方,彼岸显现出隐约的身影……我的心似乎都飘到那里去了,可是却怎么也伸不出手……
更多的时候,我只是一个人抱着膝盖看着前方,就那样一直、一直……
静谧的夜晚,她的呼吸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平日里看起来成熟得会让人忘记年龄的少女,在睡梦中蜷成一团,皱着眉,小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微微发抖。
她做恶梦了。
熟睡中的温御蓝呼吸不断加快,眉头紧皱,但是她只是用指甲掐着手心,即使是做着恶梦,也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楚轩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伸出手轻抚着她的背,另一只手停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小,可以被他完全地包在手心,手背的皮肤已经呈现紫蓝色,看来是温度降低了不少。直等到她的呼吸重新恢复了稳定,他才松开了手。
然而就在他抽出双手的刹那,她蓦地睁开了双眼,灰白的眸子带着朦胧的水气,微微发亮,澄澈得犹如星光。
“楚轩……”她用沙哑的声音叫他的名字,带着微不可查的慌乱和乞怜。
“怎么了?”
楚轩皱了皱眉,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温御蓝露出这种……近乎于软弱的表情。
她闭上了眼睛。
良久之后。
“没什么。”她用一贯平淡的语气说道。
醒来时,楚轩感到左手有些不对劲,他转过头,看见温御蓝咬着一把镊子,左手抓着他的手腕,右手拿着一个小小的螺丝起子,正专心致志地捣鼓着他手腕上的表。
“……你在干什么。”
“如你所见,拆手表。”温御蓝有些遗憾地收回工具,“这东西在黑市上可是值上百万呢,看来没有仪器的辅助果然不行……失去了监控着的心跳,它就会马上自毁,其实我更想知道它自身的程序……”
“如果你想要,随时都可以给你制造一个。”楚轩转转手腕,“而且你那把枪的造价也很昂贵吧?你什么时候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我记得你对计算机相关的一向没什么研究。”
“我对用自己的自由去交易这么一个东西才是真正的没兴趣,而且卖自己的东西没有卖别人的成就感大。手表嘛……以前不研究,不代表现在不好奇啊。”温御蓝眨了眨眼,也不管他在场,脱掉睡衣就开始换衣服。
这种时间,唐国忠已经在厨房里做好了早饭——他实在没有勇气让这两个生活难以自理的大爷来做早餐。
当温御蓝披着一件白色针织衫走出房间时,楚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那个程序,是昊天想要的吧。”虽然是一个问句,但是语气却是陈述句。
她淡淡地说:“你想多了。”
他没有理她的回答,突然问道:“第二本日记的开启密匙是什么?”
两人对视几秒,温御蓝推门离开,轻声答道:“the mother of human(人族之母)。”
时间是十二月初,上午七点二十一分。
中午,几人将前往外面,在温寒星的协助下抓捕雪野云走。金蝉蛊的成长必须汲取大量的养分,这几天的追捕下,黑白两道合作,雪野云走根本来不及离开香港,如果她不想死亡,就必须寻找下一个猎物,但是一旦有人意外死亡,就很容易暴露出她自己本身的地位,可以说,她正处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依她之前的表现,她也完全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拼死一搏的可能性极大。
“所以,如果温寒星想办法告诉她想和她见面,就算她知道这是一个埋伏,也依旧会来的。”楚轩对唐国忠解释道。
“我想她大概也想再见那个男人一面吧。”唐国忠看向身边的少女,却发现她正出神地抬头看着窗外。今天的天气分外好,天空湛蓝。
没有人知道她的眼中映出怎样的风景。
唐国忠的在她面前挥挥手:“就算很好看,也没有必要一直看下去吧?”
“……有时候一直看着一样东西,并不一定是因为好看。”
“那你说还有什么原因?”
“比如……无聊。”温御蓝收回视线,“当你累得想休息一下,却不知道休息时的自己该做什么的时候,你就只能无聊地一直看着一个地方了。”
“这种人应该很少……吧?”唐国忠语塞,他已经明白她在说什么了。
“是啊,但是偏偏有人就会这样定着寒风在半夜爬起来看星星,导致睡眠不足,早上睡死到被我扎都醒不来……”
唐国忠听得一寒。
楚轩闻言,撩起手臂:“我还以为你只是趁机抽了血液样本,你注射了什么进去?”那语气淡定到让人不得不相信——他对这种事情已经习惯至极。
“只是一些无害的化学药剂……唯一的效果就是会在夜晚发光,让血管看起来像电极管一样。”温御蓝弯起眼睛,“可惜有时效,要是能一直保存该多好……”
楚轩默然。
唐国忠扭头,肩膀抽动。
温御蓝偏过头,再次看向屋外的天空。
用仰望的姿势看上去的话,就有一种自己是在下坠的错觉,仿佛自己溶入空气,漂浮着,自由地……
“蓝蓝,快跑!”
“……妈妈?”
“不要管我。”记忆中一直微笑着的母亲塞给她一本日记,甚至有空帮她扶起滑落下来的眼镜,笑得那么温柔,“我在日记里夹了一张地图和银行卡,乘车离开,坐到郊区后按照地图上的路线……离开这里!”
她呆呆地点头:“可是——”
“乖,你先去那里,我很快就到。”女人摸了摸她的头,“离开这里……你以后就再也不用去实验室了,不用每次做一大堆奇怪的检查,也不用天天去学习你讨厌的知识,做什么脑域开发……从此以后你是自由的!”
自由。这两个字击入她内心深处。
后来呢?后来呢……
她记得妈妈把油倒在一大堆纸张上,在晃眼的火光中让她离开。
然后她跑掉了。
她不是无知的普通小孩,她很清楚哪一句是谎言,她知道可能这一离开……就再也看不到妈妈。
但是她还是逃离了。
她害怕每天无尽无休的研究和学习,她害怕没有自由的感觉,她畏惧着太多太多……
她怕死,她没有任何勇气再留下来。
那一天,母亲平静如海洋一样的双眼,一直留在记忆的深处。
……从那一天起,她学会了不再哭泣,因为为了自由,她已经失去了太多。
一直到,这个怯弱的孩子懂得了勇敢之后……
一直到,这个懵懂的孩子懂得了珍惜与守护,付出与爱恋之后……
一直到,这个自私的孩子懂得了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东西,比生命更值得守护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