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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你拥有所有珍贵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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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两……光是二百两就够在京城里买一套好点的院子。
老头喜欢一套院子很久了,可是手上没有闲钱,便只能去那附近溜达解馋。可是越溜达心里越痒,唉声叹气的。
有这五百两,给老头买个宅子,他该多高兴啊。
不过,大买卖一定耗时费力。姜雪龄抱拳道:“多谢好意,在下还有要事赶路。”
她还得去找父母呢,老头催着她早点回家,耽搁不得。
“那真是可惜,这买卖,五天内便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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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客栈大门口时,司真终于缓过劲来,她一个劲要塞银子给姜雪龄,以示感谢。
姜雪龄完全推脱不过,便只能接过来,说替她暂时保管。
这时,客栈二楼飘来一阵不耐烦的质问:“怎的去了这么久?”
是宣霖,他今日还是一袭赤红色外衫,他倚着栏杆,俯看着姜雪龄,阴阳怪气:“害的我们饿疯了。”
姜雪龄回怼:“就知道等着吃,不知道担心人?”
那春从客栈大门跑出来,接过姜雪龄手上的大包小包,小声道:“别和他置气。”
宣霖冷哼一声,回到房里,坐着等开饭。
上到二楼,西门傲满脸震惊拉过司真的衣服,仔细检查:“小真,你头发怎的散了……衣服也脏了,你们怎么回事?”
司真打个哈哈过去,说是摔倒了。
罗头打开大包一看,全是包子馒头和馍馍,他皱眉,又打开旁边的小包,一样是干粮。他看了一眼司真,转头问姜雪龄:“怎么没有肉干?”
姜雪龄看了他一眼,说:“钱不够。”
旁边几个男的非常不爽:“光吃这些,没有力气,怎么寻宝?”
此起彼伏的抱怨声中,司真连忙靠到姜雪龄一旁,解释:“我的钱袋被人偷了,如果不是姜姐姐抢回来一些,只怕是连包子馒头都吃——”
宣霖翘着二郎腿,呵呵冷笑:“自从某人来了,又是摔倒又是偷钱的,这日子就没有太平过。若是日日像这样耽搁到午时,猴年马月才能赶去到北浦?”
姜雪龄想起今早在茅房边上听到的话,看着宣霖的眼睛:“你就是故意要赶我走。”
旁边有个男的,抱着剑:“宣霖兄可没有这么说。”
“你要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宣霖得意地笑,手里不紧不慢地捏碎一颗干花生,送到嘴里慢慢嚼碎,盯着姜雪龄,“当然,如果姜姑娘你有自知之明,更好。”
一时气氛紧张,宣霖语气表情挑衅十足,对姜雪龄阴阳怪气,而姜雪龄那眼神,恨不得将宣霖碾碎,手里捏紧了剑鞘。
罗头冲到中间:“都冷静冷静。”
说完这个,他也没有后话。这是不打算处理,谁都不得罪。这个罗头只想担着好听的名号,却丝毫不想担起责任,难怪大家都不服他。
那春说:“宣霖,你这有完没完,昨天是你要开打的。”
西门傲也道:“因为一点小事,就赶人家走,实在没有风度。”
姜雪龄看了一眼沉默的大多数,对三位姑娘抱拳:“感谢相遇。正好姜某有事暂留,就此别过。”
司真急切拉住她胳膊:“姜姐姐,说好要一起走的。你若是需要钱,我给你便是,不要去做什么买卖。”
李逊来了精神,铁锤扛在肩膀上:“有什么赚钱买卖?”
宣霖大笑,赶紧插话:“呐,说到做到才是君子,姜姑娘你最好不要反悔。当然咯,一个女子,能有本事做买卖赚个十两二十两,运气也挺不错。”
司真很生气:“你不要小瞧人!”
“宣霖你不要口出伤人。”罗头又转头对姜雪龄道,“不过,既然姜姑娘已经做好了决定,那只能遗憾到此分开。”
姜雪龄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这时候,整个房间一片死静,一个个不是在抠耳朵屎,就是在弹指甲缝里的鼻屎。
李逊一个字没说,拾掇自己那小包挂在胸前,提着铁锤,跟着走了。罗头苦口婆心在他一旁念叨,都被当成王八念经。
其他人分发着包子馒头,开始谈笑起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司真的声音幽幽冒出来:“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你们走吧,我跟着姜姐姐留下。”
说完,司真转身,回去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立刻沸腾了,所有人仿佛突然醒神,出声挽留。
尤其是罗头,放弃李逊,立刻伸手拦住司真的路:“司姑娘,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多危险。你也看到了,最近很多人失踪,更不用说你这样的年轻女子……”
“多谢你担心,不必了。姜姐姐会保护好我。”
“咱们一路走过来多不容易,既然姜姑娘和司姑娘有事要暂留,咱们同气连枝,等一段时间又何妨呢?”罗头呵呵笑,“我相信大家也是这样想的。”
对于这个队伍来说,姜雪龄、宣霖都不重要,甚至李逊也可以割舍,但是财神爷司真……那必须得留下。
“不必了,如果我和姜姐姐继续与你们同行,宣霖兄大概又会嘲笑姐姐出尔反尔。姐姐没有做错,凭什么要受到此等侮辱?”
罗头愣住,张口结舌:“你是要宣霖道歉?”
宣霖一听,气得目瞪口呆,手抖得严重,花生米都掉桌上了,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死死闭上了嘴。
司真看了看罗头,又看了看宣霖,笑着阴阳怪气道:“我可没有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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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龄来到城南的茶馆,让李逊在楼下等她,她一个人上去。
陆经已经在二楼隔间里:“姜姑娘终于来了。”
“你说的买卖是什么?”姜雪龄坐下,将剑平放在膝盖上,环视四周。
这厢房不便宜,铺着波斯地毯,挂着不俗的画像,点的香也是上好的,香味纯净。陆经的神色隐蔽,感觉藏了很多秘密。
姜雪龄想,要小心有诈。
“齐老爷有个心腹家丁,前几日他被匪徒所杀,可惜那匪徒逃跑了。齐老爷始终抓不到那匪徒正法,想要找些能人异士,将那匪徒抓来。”陆经几句话概括完。
姜雪龄问:“抓来?”
“五日内,捉到活人,送到齐老爷院里,五百两白银;死人,没有;送官,没有。”
姜雪龄心有疑惑,按下不表,继续问:“陆爷你也是练家子,这五百两,你不赚?”
陆经似乎早预料到她有此一问,非常自然地抬起左脚,说:“在下没有姑娘这般本事,再则我的腿有旧伤,行走没有问题,但要上山捉匪,不可能。这个钱我赚不到。不过,姑娘若想要赚到这个钱,需要我引荐,事成后须得给我一成的报酬,如何?”
这理由听着合情合理,自己做不了的事,介绍给别人做,再从中抽成。
姜雪龄的手指在剑鞘上敲了敲:“匪徒在哪座山?”
“邱宁山。”陆经递给她一块黄玉玦作为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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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陆经,姜雪龄才和李逊汇合。
李逊一听说此事能赚不少钱,两人对半分,于是他十分兴奋,恨不得立刻去邱宁山。
姜雪龄拦住他:“不能完全相信他,先去查探情况。五百两银子,不可能好赚。”
“小妹你想的周到。”李逊利落点头。
兵分两路去查探情况,直到傍晚时,两人又在客栈前的小路上碰头。
经打探,那陆经,曾经在衙门里当差,前两年不知为何腿受伤了,便一直在家里养着,什么也没干。
至于他说的齐老爷,是慈石山庄的家主,掌管着北面的黑山硝窟,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富户。
齐老爷的得力心腹,名叫孙明亮,数日前突然死亡。据说是被一名山上的流匪所杀,此事人尽皆知,官府也有海捕文书贴在露布上。
也有小道消息,说这孙明亮是齐老爷的种,只是不方便放在明面上相认。孙明亮平日里很得齐老爷的欢心,甚至有意给他铺路,让他以后做慈石山庄的下一任家主,因此,他的死叫齐老爷大受打击。
陆经没说的,有两点:
第一,文书上活捉流匪的赏金是五十两,区区五十两,自然没什么人愿意费时费力冒着生命危险去搏一搏;要么就是陆经说谎,要么就是慈石山庄有古怪——背地里找人高价抓凶手,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二,陆经透露那山匪所在的邱宁山,相当之大,树木高大,蛇虫也多,想要搜寻藏着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李逊叹一口气:“此事难办,看起来咱们是被特别邀请去抓人的……”
姜雪龄道:“哪里的钱都不好赚,咱们明日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干。再则,山匪若是受伤了,必然走不远。”
说罢,两人回到客栈。
姜雪龄再一次看到有官兵拿着画像在四处查问,画中女子正是司真。
姜雪龄打发李逊离开,走过去问官兵情况,这才得知,画中女子的父母悬赏在找她,寻访贴的赏金从五百两加到了两千。
可怜父母心呐,她父母都要哭瞎了,那官兵叹着:“你见过这小姐吗?听一个乞丐说她在附近出现了。”
官兵把画像摊开来。
姜雪龄不动声色看完,收回目光,摇头,回到二楼的房间。
司真在床上缩成一团,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姜雪龄,她高兴地从床上跳下来,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姜姐姐,宣霖兄他方才来找过你,要和你道歉。我现在叫他过来。”
罗头考虑到经费问题,最终还是劝服宣霖来道歉,并且让所有人暂留下来等姜雪龄。
姜雪龄愣了一下:“我不需要,别让他过来。”
司真点点头,拉着她的袖子:“姜姐姐,我们明早便离开这里吧,你也不要做什么买卖了,实在危险。若是需要钱,我给你便是。到下一个钱庄,我便能取出银子来,第一个给你。”
姜雪龄沉默了一会,把方才官兵的话转述给她:“你父母在找你。”
司真没有答话,低着头什么也没有说。
姜雪龄叹一口气:“我与李逊,这两天要去邱宁山里。你跟着我很危险。”
司真抬起头,眼泪汪汪看着她:“姜姐姐你带着我吧,我宁愿和你一起去山里。”
“可能会死。”姜雪龄看着她。
司真摇头:“我不在乎。”
姜雪龄沉默了良久,终究没有再问。
夜半,司真又在哭泣,姜雪龄心中的疑惑达到顶峰——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夜夜哭得如此伤心,却不肯与父母见面。
就因为父母安排的婚事不满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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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姜雪龄和司真起床,准备出门时,突然门外一对中年夫妻冲进来:“真儿,真儿!”
他们身后跟着几个官兵,还有宣霖。
宣霖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得意地道:“看,我说的没错吧。”
那春和西门傲随后而来,看到这场景,气得直跺脚,但也只能怒瞪着宣霖。
再说那一对夫妻冲进来后,看到司真,激动得浑身发抖,夫人高兴得涕泗横流。
老爷打扮的应是司真的父亲,他过来一把抱着司真的头:“真儿,你可让我们好找。”
司真也没有反抗,只是暗自流泪。
老爷说:“你在外面受苦了吧,咱们回去,若是有人欺负了你,你告诉爹,爹为你撑腰。”
司真这时候突然伸手推开了父亲:“不用了,女儿在外面挺好的。爹娘,你们回去吧。”
“你这是什么混账话?”司真的娘格外生气。
但无论怎么劝说,司真仍旧不肯走。为何不肯走?她不说。
双方陷入僵局,一旁的官差也无语了,不知道她一个大小姐又犯了什么毛病。
姜雪龄劝说老两口先到隔壁屋里坐一会,歇歇脚,然后拿着那春捎上来的两个包子,关上门和司真坐一起,递给她一个:“你不想回家,能说说为什么吗?”
司真低头垂泪,仍旧不说话。
姜雪龄自己个在那儿吃包子,细细地嚼,然后她就笑了。
司真抬起眼来看她。
姜雪龄说:“小真,我挺羡慕你的。”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你若是我,怕是……”司真终于开口说话了。
姜雪龄继续道:“你亲生父母就在眼前。而我,此行出来,是为了寻我的亲生父母。”
“你不是说家里人知道你离家的事——”司真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啊,收养我的叔,他知道。”姜雪龄说到这里,她垂下眼眸,“一年前,我说要出来走江湖,叔他死活不同意,理由是担心我,怕我被老虎吃了,怕我被匪人杀了。不过,最近他突然同意放我去找父母,大概是发现了我床头底下藏着的一罐子钱。”
姜雪龄放下手中的包子,她吃不下去了。离家这段时间,她终于想明白为什么老头突然要放她走了,是为了帮她了结执念吧。
司真幽幽地说:“那他当时一定很难过吧。”
姜雪龄点头。那天中午老头坐在门槛上,神情灰败,一想起来她便喉头哽咽,许久才说:“嗯,不过他还是放我走了。”
老头真是很好的一个人。
他发现姜雪龄想去寻亲生父母,甚至没有戳穿。
司真问:“那你找到亲生父母,还会回去找……你叔?”
姜雪龄认真点头:“当然,我答应给他养老,说到做到。我要出来寻亲生父母,是因为我被拐的。家里人不知道我下落和死活,定然会日日夜夜挂念着我,或许还自责担忧,没办法好好过日子。我得告诉他们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要告诉他们,她真的命好,遇到了好人。
姜雪龄继续说:“所以,我很羡慕司真你,父母都在身边,挂念你,在乎你。你拥有所有珍贵的东西。”
司真从怀里掏出那一枚黑色的玉佩来,轻轻抚摸它的纹路,悲伤地笑了笑:“姜姐姐,其实我之前也很羡慕你,羡慕你一身的本领,可以在江湖上自在来去,自强自立,羡慕你有阿爹支持。不过现在看来,我们只是各有各的残缺……”
别人眼里的我们,光鲜亮丽;
可是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因为怎样的残缺,内心忍受着何等的焦灼。
姜雪龄就是这般感受,在听了司真的故事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