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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8章 苏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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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一日,是苏家血脉觉醒仪式开始的日子。苏家直系旁系的适龄子弟都齐聚苏家祖宅,进行血脉觉醒。苏致远换了一身万氏派人送来的新衣裳,随苏瑞一同到场。祭拜过先祖,仪式正式开始。
觉醒仪式很简单,只要被觉醒者将双手覆在通天大石上,静等一刻钟,若有资质者,自然有金色灵光闪耀,金色的颜色越深,表明被检测者的资质越高,无金光表明被检测者,并无修炼的资质。
仪式持续了一天,上去的四十多人,只有一人有微弱的金光,其余子弟,皆无金光。苏致远是最后一个。在所有不抱期待的人的目光中,苏致远上台觉醒。巨石金光喷涌而出,如一柄柄金色的利剑,向天冲去,凝练的金色,如日光照耀,点亮半片天。台下众人讥笑的嘴来不及合上,台上别眼不见的叹息还未出口,满座寂静,落针可闻。
苏致远,一战成名。
第二日,天蒙蒙亮,苏老太爷亲自过来帮苏致远搬家。见满屋里,桌椅床褥、窗扇门帘,或破或旧,或馊或霉,抄起龙头拐杖就打苏瑞,苏瑞被打,忙跪下谢罪告饶,一面又命人立刻挑些上等的衣裳被褥、桌椅床榻、窗纱帘子等送来。苏老太爷狠踢他一脚,骂道:“没眼力见的东西,屋子破成这样,即便送来,也是枉然,我已命人将我旁边的馨园打扫出来,远哥儿今日便搬馨园去住。”
馨园与苏老太爷住的馨徳堂不过一射地的距离,苏老太爷是想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苏致远自然不愿,他以自己在这院里住了十几年,不愿离开为由,推脱苏老太爷的邀请。苏老太爷微有愠意,但念及苏致远的天赋,苏老太爷不得不应允,于是命苏瑞好生修整这个院子,他明日再来,若还是如此,仔细他的皮。
苏老太爷有命,苏瑞和万氏立时命人清理屋子,布置花苑,小小院落,从未如此热闹。苏致远嫌来往的人多,于是抱了小白出去走走,等傍晚时分才回来。此时原本荒败的院子陡然生机勃勃。院中新植两大株桃李,桃李满树,粉的、白的花瓣儿随风飘去,原本枯燥的褐色土地也因花瓣的点缀而显得明艳娇丽。沿墙种了一溜苏致远不太认识的爬藤、乔木,看着一片翠意葱茏。
万氏身边伺候的牛妈妈正带着人为苏致远的药园加篱笆,听人说苏致远回来了,忙小跑来请安问好,问是否用膳等语,关怀备至。苏致远说,可,再多加一道青虾辣羹。
用过晚膳,苏致远遣退所有下人,才将怀中的无根子收好,放回乾坤袋中。无根子,一种二阶药材,可遮掩修士修为。为保万无一失,苏致远早几日便向之语打听是否有可以遮掩修士修为的东西,之语说无根子可以,不过无根子味道奇特,寻常药者一闻便知。苏致远另找了些味道浓郁的干花,粗略凑了一个香包放在怀中,以保证味道轻易外散。如此一来,便可瞒天过海。
苏瑞今儿因苏致远受了苏老太爷一顿打,对苏致远的恨怨之意更添三四分。他是一向看不上的儿子竟然天赋异禀,比自己费心培养的长子更要出色百倍千倍。今日他一听到旁人祝贺自己有一个如此优秀的二儿子,他的牙几乎咬碎,这样的资质为什么不能是他的大儿子!连苏老太爷也格外偏心他,甚至将老太爷最喜欢的馨园都给他住,苏瑞恨得心肝发颤,凭什么,凭什么是苏致远,而不是苏致宁!
苏瑞是恨苏致远的,但他更恨苏致远的母亲云氏。
苏老太爷膝下一子一女,管教甚严。他是独子,苏老太爷对他的管教更严,读书识字、练武修炼,风雨无阻,日日不曾间断。便是他生病卧床,也需得做出一日的功课。苏老太爷说,他是苏家唯一的继承人,不可懈怠半分。苏瑞不敢耽搁,日日苦学,夜里梦中都是今日学的《孟子》。
万氏是他苦闷日子里的一枝桃花。
第一次见万氏,是三月三的慈云溪。正值上巳,慈云溪边丽人如云。万氏一身粉白襦裙,如一朵娇俏桃花儿,撞入他心里。他与她,共乘湖船赏春水,琴瑟和鸣奏《长相思》。
一整个春日,他看的都是桃花诗,喝的是桃花煮的茶,吃的是桃花做的桃花糕。
那日,他推窗外望,桃花满地落如红,已是暮春时节。
那日,他收到万氏命人送来的诀别信,信上说,她已心悦他人,不日成婚,两人过去重重,尽皆忘却。
一封诀别信,断却两人关系。
他不信,疯了一般去万家找她,等来的是瓢泼大雨下的“公子莫强求。”。
回去后,他大病一场,梦中她浅笑嫣然的样子被寒风撕碎。
半月后,她下嫁沧州何家。他悄悄去看过,何家徒四壁,婆母刁钻,何秀才懦弱无能,她为何宁可下嫁他,也不肯与他白首到老?
不日,他父亲为他说了一门亲,沧州云家幺女,云五娘。
沧州云家,诗书传家,族中子女皆诵经读书,个个有出息。男子或入朝做官,或拜入高门,几个女儿皆嫁得高门,当家立户,夫妇和顺。云五娘是云家幺女,上年及笈,云老爷正在为他物色夫婿。
云家与他,是他高攀。
三月后,云氏入门。她性情柔婉,体贴温顺,他渐渐对她上了心。进门一年的多,因云氏身子孱弱,难以有孕,于是抬了一位姨娘冷氏。冷氏是云氏亲自挑选的,面容清丽,进退有礼,且好生养。果然冷氏很快有孕,是个男胎,眉眼与幼仪竟有两分相似,苏瑞大喜,爱若珍宝。云氏以招娣之名,将冷氏之子养在膝下,他听说民间常有此法,便同意云氏请求。
长子满月宴上,他听到万氏的近况,万氏在和离。于是他命人去打问,晚间,果回来说在和离,明日便上府衙盖章。
化灰的心,死灰复燃。
他要娶万氏入门,为平妻。
次日,他遣退跟着的仆从,只身前去府衙外的照壁后偷瞧她——身形削瘦,单薄如纸,面色青白,素手青紫,不着绫罗,不带簪环,是零落成泥,再无生气。又听何家的婆娘再骂幼仪是拖牢洞的□□崽子,活该打攒盘。
这是咒人死的腌臜暗话,苏瑞在听牢狱里的狱卒说过,何家婆母当真嘴下不留情。
他只听万氏冷笑道:“何家老夫人,当年湿布衫、加短锁、雪上加霜,拖牢洞的是何老爷,小女子不才,不敢与何老爷比肩。”
剑出锋芒,寒锐逼人,即便深陷深渊,也不折傲骨。
苏瑞呼吸凝窒,双眼放大,是了,是了,这才是幼仪,他爱了许多年的幼仪。
经此一见,他越发坚定要娶万氏入门。他不顾苏老太爷反对,云氏劝阻,抬了几大箱聘礼去万家提亲。
凄风苦雨,苦等一场。
万氏以自己才和离,不宜婚嫁为由,退了他的聘礼。他心如刀割,泣不成声,回去大病一场。病中,他看见瘦削如白骨的万氏,面白如纸,眼似黑海,唇若血涂,着实骇人。
他被吓醒了,醒来得知万氏有孕,脉息平稳,极为康健。他欢喜非常,似乎这样的喜悦,可以分散脑中挥散不去的魅影。
八个月后,云氏早产,因胎位不正,生了一天一夜。孩子因早产瘦弱如猫崽,不似冷氏生的致宁健壮高大。他是不喜的。好在云氏细心养护,两三个月下来,越发显得健壮有力,粉雕玉琢。他瞧着也越发喜爱。
不知是否因难产之故,二子苏致远与同龄人相比,走路说话都慢许多,苏致宁才七个多月便会叫他爹,苏致远一岁多了也不见说话,长到如今五岁,行动间,竟如三岁稚子,比他大一岁的苏致宁已经在学堂习学,日日下功夫读书识字,前儿他去冷氏处瞧苏致宁,小小的人儿,踩到脚凳上正一笔一划的练字,再看他的字,隐隐可见大家风范。而苏致远双掌无力,竟无法握笔写字,他大失所望,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长子身上。
暮春三月,他与云氏、冷氏并两个孩子上净慈寺上香,听说净慈寺的桃花三月才开,他心念一动,并未知会云氏等人,只叫了两个心腹跟着,一路往桃林去。
桃林如海,万枝丹彩,风软和清,香魂氤氲。此情此景,苏瑞不禁吟诗一首:院中遍植松柏杉,藤萝生香结绿果。三月梨白海棠红,独爱桃花一枝新。一首作罢,仍觉不足,于是踱步来回润色。因想得入神,他不觉走至一处山石旁,他正欲坐下歇脚,忽听得山石后有人人说话,他细听之下竟是有人买他糟蹋一女子。
而那女子,是万氏。
他气极,登时翻身把那登徒子打倒在地,用那人身上的腰带把他捆结实,扔到外头去,威逼利诱问出雇他之人。那人招不住打,只说雇他的女子带着面纱,看不清脸,他只记得她头上带着一对银蝴蝶,还说事成之后,再给两百两的谢钱。于是他逼他说出交接地点,命人将他拖下去杀了。
山石后,万氏因被下了药,神志不清,他只好将人安置在厢房,等万氏身边的人找来。
万氏的贴身丫头秋英和义枝很快过来,见万氏无事,才如释重负,又见是他送来,两人登时古怪了神色,福身谢过他便忙背着万氏离开,匆忙间一张信笺从万氏袖中滑落。
他捡起一看,上面赫然是云氏写给万氏的信,邀她来净慈寺一叙。可他从未听云氏说起今日她邀万氏前来,可信笺上的字的的确确是云氏的字迹,隽秀流畅,暗藏锋芒。他正疑惑间,心腹来说抓住雇凶之人,是云氏身边的丫头,名叫翠儿。如今堵了嘴,捆了手脚,关在隔壁厢房。
他下死手审翠儿,翠儿很快招认,还说出了许多关于他,关于云氏,关于万氏,关于当年何家的事。
夜间,他一回到苏家,直奔云氏卧房,掌重重甩在云氏脸上,云氏被打偏过头,乌发散落,重心不稳从椅子上摔下来,手腕上的翡翠镯磕在地上,陡然碎成几瓣,裂口划伤云氏细嫩的手腕,鲜血如雨低落。
他骂她毒妇,蛇蝎心肠,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云氏冷笑道:“放屁,你算什么东西,瞎哭几声装深情。你若真爱她,何必娶我过门?你不过是贪慕我云家权势,又舍不得那贱人,想要两头讨好,坐享其成。我告诉你,痴心妄想。我看上你,你娶了我,你就是我的人,你心里还想装那贱人,不可能!我早晚杀了她。苏瑞,你能护她一时,还能护她一世不成?除非我死,否则,她活不成。”
云氏舒一舒广袖,双袖大片用金线绣的金菊,冷然傲立,云氏缓步走出屋,回头俏皮地笑道:“忘了说了,我正想杀她,你先动手了,咱们当真心有灵犀,夫君。”
那一晚,他彻夜不眠。
不日,他秘密购得两滴二阶黄麻子,黄麻子根叶无毒,果实剧毒,果实经凝练,无色无味,一滴可要人命。他将两滴黄麻子滴在云氏素日喝的汤里,哄她喝下,当夜,云氏大病,半月后,云氏病逝,苏瑞大办丧仪。云家因云氏病逝,不过一月,举家搬迁,不知所踪。
三月后,他再次携聘礼上万家提亲。
万家,应允。
云氏病逝半年后,他等不及迎娶万氏入门。万氏入门后,苏老太爷冷眼看去,万氏理家管事精细处不让云氏,只不过言语安静,性情和顺。贺吊迎送,皆有章理,竟比云氏更妥帖得宜。苏老太爷逐渐放下心,将管家之权全权交由万氏。
一年后,万氏被诊出有一个月的身孕。他前脚得知万氏有孕,后脚秋英满手鲜血哭着告诉他,苏致远杀了他的孩子。
晴天霹雳,苏瑞双腿一软,喉咙咕噜咕噜说不出话。
他失去了一个孩子。
他失去了万氏和他的孩子。
当年云氏害得万氏几乎送命,如今她生的贱种又夺走他未出世孩子的命,他恨,恨不得把这孽种挫骨扬灰。但他不能,万氏说的有理,一个生母病逝,遭人挑唆的六岁幼童,跳湖以死证清白,他又能如何?
不过要死不成,他另有他法。他只将苏致远丢在最角落的小院,不予任何日常供应,任由他自生自灭。
天不随人愿,苏致远竟没有死在院子里,经血脉觉醒,天赋冠绝古今,苏致宁与他相比,简直蚍蜉撼树,不可动摇。
天道不公!
苏瑞想起往事,手中茶杯端着烫手,一甩手摔碎在地。当年云氏那个贱人不安于世,他亲手杀了她,如今苏致远这个孽障兴风作浪,更是留不得,必须杀之后快。不过他如今风头正盛,不好立即动手,未免引火烧身,须得静待时机,一击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