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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6章 致远(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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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月当空,银霜似纱。
苏致远屈脚躺卧在一株高大繁茂的榆树分叉上,夜里凉,他早为自己裹上厚厚的大毛披风,怀中白色软茸小狗睡得不安稳,歪翻侧身,四脚并用,意欲交缠在一处,又因着腿短,搭不到一处。苏致远笑两声腿短,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瞧瞧长条形抱枕塞到他四脚间,小狗睡安稳了。
“真逗。”苏致远轻笑,裹紧披风,望月失神。
今天是十五,月如圆盘,月影穿风,清霜如雪,苏致远蓦的想到一句诗: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
故人?
苏致远嗤笑,上一世和这一世,他都没有故人。
上一世,他是二十一世纪的苏致远,这一世,他是苍茫大陆的苏致远。
上一世,他母亲是个酒鬼,父亲是个赌徒,家中三天没粮他们不会知道,一天没酒,一天没钱,立刻警觉。两人每天都在吵,吵家里的钱不够用。苏致远上小学的时候正好国家实施九年制义务教育,他从小学到初中,没交过学费,只交了几十块的杂学费,是他下课捡垃圾,卖报纸一点一点攒下来的。班上同学嫌他脏,嫌他臭,嫌他穷,没人搭理他,他没有朋友。
他考上过好高中,学费一学期3800,他爸和他妈说他给他们长面子,给交了高中学费,但只交了一个学期。第二学期的学费是他打工攒的工资交的。学校的伙食太贵,他就买了两大袋馒头,一天到晚啃馒头,啃了一个学期。
高二刚开学,他爸掉湖里死了,她妈被车撞死了。家中一下子失去两个顶梁柱。邻居们都说可怜他一个孩子,一下子失去父母,孤苦无依。苏致远却不这么认为,他的父母没有尽过一天做父母的职责,在家时还会对他拳打脚踢,失去他们,他反而更自由。
更重要的是,他们为他留下了一笔遗产——六十万人生意外保险。
都说不怕流氓会打架,就怕流氓有文化。双方不知从那里听来的消息,都想给对方买一份人生意外保险。他们文化水平不高,又怕和别人说了,会被告知对方,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来找苏致远。话说的都是漂亮的,说是要给一家人买,以防万一。他一个字都不信,恨不得对方死才是真的。所以当苏爸过来找他说保险的事的时候,他就明白了。看破不说破,他缄口不语,只等他们作死。
事情结束的比他想的还要快。
通过后来的调查,苏致远大概猜出事情经过,苏妈大约是把苏爸推下湖,太过慌张,过马路时没看清灯,被一辆大货车撞死在马路上,一天之间,他失去双亲,获得父母留下的意外险,六十万。
只是这件事他谁也没说。
他们只知道他父母双亡,家中无人无粮。学校看他可怜,学习成绩也优异,额外补助他一学期两千的奖学金,免除一半学费。
就这样,他读完了高中,考上S大。
暑假三个月,他打工赚学费,大学时,他勤工俭学,赚钱攒钱。信用卡里的六十万,他在大二那年,买了一间九十平的小公寓。
一切都很顺利。
只等他大学毕业,找一份稳定的工作,结婚生子,子孙绕膝,一生平安。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因为玩游戏熬夜猝死。再一睁眼,改天换地,一长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蜂窝似地涌入他的脑海,他用了很久才缕清思绪,他,苏致远魂穿到一个名为苍茫大陆地世界,进入一个与他同名同姓的苏致远身上。
苏致远捂着头闷坐了半日,才接受自己熬夜猝死,魂穿异世的事实。
“魂穿就算了,怎么还天崩开局!”苏致远低头看反复看自己瘦巴巴的双手,白得跟个女鬼似的,“白骨精的手比你都有肉。”
不过也是,这副身子的身世,爹不疼,后娘不爱,府里上下都看不起这个嫡子,吃不饱,穿不暖,能长这么大,全靠原主母亲留下的娄管家,费心费力照顾。前几日,娄管家为帮原主拿回什么东西,被人打死,原主怒急攻心,堵着一口气也死了。这才有他魂穿的事儿。
“这都什么事!”苏致远拖起笨重的身子艰难爬起,才站起来,他只觉眼前一片昏黑,好一会儿才能视物。
C,这么弱的身子!
还没等他缓过劲,外头有个小厮敲门来说娄管家今日下葬,万夫人已叫人抬棺椁下葬,娄管家还留下一个箱子,万夫人吩咐送回给他。
娄管家?下葬?
苏致远突然头疼欲裂,心口好像有一把锈钝的大铁刀反复砍砸,窒息抽疼。
这是——原主的感受?
如此强烈,如此执着。
苏致远揪住胸口衣服的手因过于用力而发白,他喘着大气,似乎是对一室的空气,又似乎是对自己说:“你的仇,我会报,你是我,我是你,从此,你我是一人。”等了一会儿,空气有一瞬的波动,苏致远双膝一软,跪坐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执念过深,须得了结。
苏致远长舒一口气,余光见桌上有一个缺口的茶壶,登时浑身得力,上扑着去拿,好在茶壶中有些水,几口灌入,如获新生。
喝过水,苏致远才打开门。门口的小厮早不知去了何处,放眼望去,荒败的小院秋叶寥落,不见人烟。苏致远匆匆打量几眼小院,取回地上箱子复又关上门。
箱子不大,约10立方分米,实木,有香味,盖子上雕镂山水,挂锁是鎏金的,苏致远在记忆中看到过几次娄管家和原主说过,这箱子里有秘密,关于他母亲的秘密。
原主母亲云氏,在原主五岁上一病去了,他也为此大病一场,许多五六岁前记忆因疾病而残缺丢失。而后他记得是原主的亲爹在孝期另娶继母,他他因此被他爹嫌弃,丢在小院自生自灭。
可云氏早已逝世,她还留有什么秘密?
按原主的记忆,苏致远在房间的小花盆底找到开锁的钥匙,金色的,锁面有轻微的锈迹。开锁,打开。箱子里有零星几个水晶币和十几枚铜钱,和黄绢包裹的纸包。
解开绢布,苏致远看到两封信,一封是云氏亲笔给原主的,一封是云氏亲笔,给一个叫颜如玉的。
苏致远先展开第一封,信很长,苏致远快速浏览过后得出四条重要信息:一,云氏并非身死,而是回到她原来的世界——太元境。苍茫大陆的强者在太元境,一如如蝼蚁。二,进入太元境,须得突破天阶十二。三,原主身上有她下的禁制,需要带上信物去南山学院找颜如玉院长,请她助原主解锁禁制,助她修炼。四,原主有一个定下娃娃亲的姑娘,双方父母约定过,等姑娘年满二十,苏家便会上门提亲。
苏致远又打开云氏写给颜如玉的信,信不长,除了问候之外,只提到了如果原主带信和信物上门,请颜如玉务必帮助他解除禁制。至于云氏和颜如玉怎么认识的,信上是一个没有提到。
把信原封装回信封,苏致远凝神思索:云氏未死应该是娄管家口中的他母亲的秘密,那他身上有云氏下的禁制,娄管家知道吗?原主记忆中,瘦瘪的娄管家总是笑容和蔼,但话很少,日复一日的劳作,照顾原主的饮食起居。他与原主相依为命十余年,早已情同父子。娄管家在他眼前死去,原主受不住打击,这才怒急攻心去了。
苏致远轻叹一声,好人不长命。他既承了这副身体,自然该为他做点什么,那便从为原主和娄管家报仇开始。
要报仇,第一步是修炼。
这个世界,修士是上天厚待的宠儿,不论地位、身份、权力、金钱,修士都能获得比寻常人更多的恩待。原主的渣爹是四阶修为的修士,是沧州一霸,原主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听说前不久突破四阶,渣爹喜得屁滚尿流,大摆流水席三天,以示庆贺。沧州商贾、世家送来的贺礼堆了两屋子不够,连门口牵马入马厩的小厮,光打赏都得了七八两银子。
当真富贵满堂。
而他并非不能修炼,不过是被限制。他需要的是破除禁制,进行修炼。
破除禁制,他必须去一趟南山学院。以他在他渣爹心中的分量,想让苏家出面送他去南山学院是不可能的。只能靠他自己积攒资金,前往南山学院。
理清思绪,苏致远推开门,走出屋子,打量巴掌大的小院:墙皮脱落,草木荒凉,池塘枯干,蛛丝爬满假山。墙角有一小片开垦出来的药田,种着两种药材——香豆木和刺儿叶。这是早些年娄管家花大钱给原主寻来的药草,是为了常让原主出屋子,晒晒太阳,解解闷用的。正值三月,香豆木爬满支架,粉白的花儿团团如云,刺儿叶抽出新芽,嫩绿的叶儿打着卷儿,羞赧不语。
苏致远猛然想到一些事:这个大陆有一个职业,叫药师。药师与修士一样,需要不断进阶修炼,当世唯一满阶十二阶的药师是青山七长老——澹台环昭。药师与寻常修士不同,他们需要大量的不同阶级的药材帮助修炼,原主种下的这两种药材虽是一阶的普通药材,但较之寻常药材,价格能高上一倍不止,且阶级越高,价格越高。原主曾在墙角听路过的人说,沧州的拍卖行拍卖过一株四阶药草,成交价一千三百两。
因此,原主对待这片药田愈发谨慎小心,等了一年,香豆木和刺儿叶都有出产,原主摘了一部分托娄管家去卖,竟卖了五百文。五百文,够他们用半年。
药材、拍卖行。
苏致远有了一个主意。
苏致远木箱里取出余下的十八枚铜钱,四枚水晶币。按原主的记忆,苍茫大陆有两种通行货币。一种是铜钱,一种是水晶币和水晶石。十枚铜钱等于一水晶币,一千水晶币等于一水晶石,十两银子与一水晶石等价。也就是说,他现在手中有五十八文。
穷啊!苏致远哀叹一声。
收好钱,苏致远从小院的一个狗洞钻出去,临近找了一个分食店点了一碗素骨头面,一碗煎豆腐。面一上桌,苏致远拿起筷子狼吞虎咽,看得旁边两位大婶啧啧叹可怜。风卷残云吃完一大碗面,苏致远一枚一枚铜板数着给钱。
一碗素骨头面十三文,一碗煎豆腐三文,他数出十六文放在小二手上,又问他这地方那里有医馆收一阶药草的。小二说前面不远处有一家仁心医馆,他们专收一二阶药草。谢过小二,苏致远离开分食店,前往小二说的仁心医馆。
路不远,大约走了十来分钟,苏致远便见前面一行背着药篓的男女老少,笑语晏晏地要进医馆,苏致远赶紧上前笑语相问,带头的姑娘二十来岁,一身粉色纱裙,面容清丽,听他说有刺儿叶和香豆木,忙笑着说要,苏致远便说自己马上送来。
吃饱了饭,又得了一个赚钱的路子,苏致远乐得脚下生风,然没两步便喘不上气,扶着院墙喘大气。
C,这身体也太弱了!想他上一世拳打五六个大汉,脚踢一群混混是不在话下,这一世这副身子,林妹妹都比他健康。
骂过一万回这幅身子弱,苏致远才恢复了些气力,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回院子。稍作歇息后,苏致远找来背篓,装了满满一背篓的香豆木花儿和脆嫩的刺儿叶,又从狗洞钻出,送去医馆。
接待他的是方才领头的姑娘,名唤之语的。她先检查过药草,然后上称,香豆木一斤八十文,苏致远摘了有四斤,共三百二十文,刺儿叶一斤九十文,苏致远摘了一斤半,共一百三十五文,共计四百五十五文。
苏致远送之语手中接过银钱,四十枚水晶币和五十五文铜钱。苏致远又问之语那里可以采这些药材,之语看他衣衫褴褛,以为他是靠采药为生的,叹息一回,说了个地方。苏致远谢过之语,想着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去那地采药。
才回到院子,苏致远远远听到门口有一阵脚步声,有很多人。忽的门口有人喊:“夫人到。”
夫人,万氏?
苏致远心中厌恶升起,鸠占鹊巢的狗东西。但心里再不喜,面上还要装得和善,他才来,须得依附苏家为自己谋划,是不好得罪苏家的当家主母。
万氏众星捧月而来,华贵的衣衫令整个小院儿蓬荜生辉。她也不愿在这里多呆,见到苏致远,打量几眼,瞧他比上回精神不少,不由多问候两句,见人神色淡淡,低头不语,于是也不多言,说明来意道:“娄管家是府里老人,丧仪是按着规矩办的,这二十两银子,照例是赏给他家里人的,只是他家早没了人。他一向视你为亲子,便都留给你。”说着命人端上匣子,送到苏致远面前。
苏致远大致扫过匣子,点头“嗯”一声不多语。
万氏似有疑惑的看他一眼,往日她来和苏致远说话,苏致远总是低着头,闷声不语,今儿竟还回应她一个字。也罢,许是长大了,懂事了。事情交待罢,万氏又吩咐几句院子里的人好生照看少爷,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人散尽,苏致远才拿起匣子回到屋里,仔细数一遍,确认是二十两银子才放下心。原有的加今日所得,共他共有二十两四百九十七文,二十两,足够普通一家四口一年的花销,但他想要去南山学院,这点银子只是九牛一毛。
赚钱出门是一个大工程啊!
数出出门的钱,苏致远把余钱放回箱子,找了个地方藏好。向外面小丫头打问到娄管家的下葬地,到街上买了纸钱、烧鸡和酒,去墓前祭拜。墓是新的,墓前还有新鲜的瓜果祭礼,香未烧断,一点余火烧着纸钱,好似前不久有人祭拜。苏致远就这余火,又添几把纸钱,火苗黯淡两秒,顺势窜起,火红跳跃。他放下一把纸钱,低声自语:“放心去吧,你与你家少爷的仇,我一定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