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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一切始于天使-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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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天葬礼结束,钻石都没有看见伊思。过了好几天,钻石从稀客那里听说,伊思和但丁的婚约解除了。这既是因为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为尤里的复仇终于完成了,也是因为巴特克的衰老使得但丁正式登上台,接管巴特克家,继续和伊甸山交往。而伊思则出人意料地选择和远在法古西边的猎鹿城合作,进而使得伊思家族的势力保持微妙而平衡的姿态。没有了大家长的维系,他们两人成了竞争者。
钻石见到伊思,是又过了几天,钻石主动去伊思庄园找她。那是钻石第一次走进除了巴特克庄园的头个庄园。地方不大,但建筑物很精美,等待的时候,格林替他和真夜端上了一杯热茶。他们坐在红皮沙发上,听窗外草丛里的蛐蛐叫。
不久后,伊思来了,她穿着件皮外套,干净利落,像个猎人。此前西维的事没给她留下任何痕迹,如果有,只有脸上多出来的冷酷神情。对于这次会面,钻石吃不准,半是他自己的勇气,半是真夜的鼓励,他决定这事儿一定得找伊思办了,毕竟,他曾经也帮过她。如果她还记得一点的话。
“我想托你,”说话的时候,钻石明白了为什么菲力要那样到处现身,不仅是习惯,也是在创造有利的人情的空隙,让别人不好意思对他否认,“帮我给米兰达传个话,能否帮我找找我的叔叔雅克——他最后一次行踪,是出现在猎鹿城。”
听完他的请求,伊思没说什么,只是站起来,要他们跟她来。钻石不知是什么意思,但为了他的请求,他只好跟着她走了。
伊思领头,走出门来,又默不作声地走进花园,让开路来,叫钻石和真夜走进去。钻石一头雾水地在花园里打转,却忽然看见花园西北侧有个马厩,里面一匹眼熟的黑色骏兽懒洋洋的,有人正替它梳毛。看见钻石和真夜,它哧了一声,算打了个招呼。
钻石呆了片刻,又惊又喜地:“小麦怎么回来了!”
说的就是那匹黑骏兽,伊思见他的反应,微微笑了:“有天它自己跑回了巴特克庄园,躲在后门。我的一个赏金猎人找到了它。我瞒着但丁把它偷回来,雇了个家伙定时喂它吃的,带它去遛一遛。”
她的目光滑过马厩,只能凭想象抚摸那匹属于尤里的骏兽。
“你去看过他吗?”真夜问。
伊思知道他的意思:“要不是但丁看太紧,我想连墓碑一起偷过来。”
钻石笑了。他没有再问伊思是否知会他的请求,因为他知道她已同意了。她记得一切,只是方式和他们不太一样。
不过,钻石并不抱很高的指望能得到回复。米兰达或许会无视钻石,毕竟连钻石自己都没能忘记自己击晕她又逃跑的事。提出来这一点,钻石更多是想要多一点额外的保障,而主要的问题,当然要靠他自己和真夜去解决。
换言之,他们需要动身了。
这并不难,钻石和真夜收拾行李,两人的衣物、一些食物,还有数不清的魔币。魔币多亏了真夜,钻石这方面的储存基本是零。但即使是,钻石也不担心。既然通缉令的日子他都能过,不用说现在。相对为难的是行程。要真去寻找雅克,他们从哪个地方查起呢?
或许应该上路再说。站在金池的一层,面对虚假的蓝天白云,钻石背好行囊,眼前的恶魔朝他鞠躬,那家伙穿的是猎鹿城宪兵的衣服,彬彬有礼地牵着钻石曾取名为矿车的骏兽,那家伙一见到钻石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朝前冲,宪兵拉都拉不住。真夜一上前扯住缰绳,不知怎的,矿车立刻老实了,眼睛朝大天使瞥,蔫在原地不动。
“这是米兰达送您的,她从铁山先生那里听说了,找人买下了它,”宪兵总算得空说话,抱着帽子,细声细气地说,“还有一封信,她要我转交给您。”
钻石想打开信,但真夜接了过去。矿车趁机脱离了真夜的手,亲昵地挤过来蹭钻石的脸颊。钻石笑呵呵地抱住它,摸它光顺的毛发。过了片刻,钻石和矿车一起凑上前看真夜手里的信。真夜很放松,钻石就知道里面没有任何危险。
“根据探听的消息,早在二十多年前,雅克已离开猎鹿城,去往了中南的拉涅翁。
这行下面写了个地址:
“拉涅翁 里达罗小镇”
天气极好,一出金池,站在田野上,能望见蓝天那头的地平线。骑上矿车,以及另一匹租来的骏兽,钻石和真夜悠然地穿行在田埂上休憩的农民间。当骏兽迈过这些人类的身边,他们只感到微风,甚至懒得回头。
离开玛尔的近郊,迈向法古更遥远的土地,从未如此像过旅行。矿车虽然最初对真夜很谨慎,但在真夜拔了一把地上的草喂它以后,它很快放松警惕心,亲近起了大天使,行进时不时偏头蹭真夜,害得一条大路,真夜骑的骏兽却被越挤越边缘。最后钻石忍不了了,拍拍矿车的背脊,要它收敛点。
下午的时候,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大雨。这时钻石和真夜刚好行进到一家旅舍,那是赏金猎人开的,马厩里塞满了骏兽,还有人在照顾。把两匹骏兽赶进去,进去躲雨,开了一间房。真夜付钱,老板在他们两人间瞥来瞥去,又回头看背后的通缉令,磨白了,看不清,又去翻桌上的《猎鹿城地下快线》,比对他们的脸。不久,老板走上前来,各自送了他们一杯酒。
真夜没喝,钻石喝了。回房以后是夜晚,钻石陷进床里,抱着真夜,看那家伙的脸,怎么都比报纸上和通缉令的要好看点。就此钻石滑入真夜的怀抱。
之前他没做过那事儿,六十六岁后那些破事一件接着一件,想着不死就够好了。闲暇下来,一做起来,他惊奇于真夜的熟练,以及自己的沉醉。
轻点。轻点,长官。他喘息着对真夜说,抓着真夜的肩膀,透过发丝瞧见月亮,过了一阵,他又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也不知道在笑什么。真夜捏住他的鼻子,钻石偏头,汗水从真夜肩膀滴下来,打湿钻石的眼角,又从脸颊下滑下去。之后钻石不讲话了,只是哼哼。
钻石睡了自成年以来最沉的一觉。等他醒来,真夜背对着他,在穿衣服。
“该走啦,钻石。”真夜的声音和平时一样,但金发在太阳下闪闪发亮。他眨着眼,站起身来看着钻石。有生以来,钻石第一次想用这样的词语形容真夜:温驯。见着钻石发呆的样子,真夜冷不丁地讽刺钻石两句:“怎么?睡死了?”
那讽刺很轻微。钻石甜蜜着,朝真夜伸出手,真夜轻轻一拽,把他拉了起来。顷刻之间,钻石头晕目眩,他将脸颊贴着真夜的肩膀,呼吸,阳光照着钻石光裸的背脊,微微发烫。
矿车喜欢弯着腿踏步,一深一浅,脚印镶嵌入泥土,拔出再离开,从平原一路到了高山,再到高山到农耕的原野。暴雨或遇到粘稠的泥土,它的掌印无端地显现在坑中,等到天气好,那块地就有了它的印记。这对敌人来说,是很方便的追踪信号,不过钻石和真夜已经自由。在路途间,他们偶尔会碰到天使和恶魔,要么不认识他们,聊上两句就告别,要么对方对他们有点印象,以揣测的语气与他们讲话,他们过时就忘。
过了一星期,矿车的脚印印在了拉涅翁城前。钻石捏着米兰达给的纸条,想要问路里达罗小镇。出人意料,这儿是人类的地盘,许多人漠然地和他们擦肩而过。钻石只好下了骏兽,和路边的老翁搭话。那老翁讲话很不清楚,又一副记忆力不太好的样子,最开始说朝东,后又说朝西,最后坚定的说朝北走出城郊,看见一座风车再往西拐。
钻石心中犯嘀咕,勉强相信了他。拉涅翁和玛尔一点都不一样,整个城市很质朴,街道上塞满了刚收成的谷物,不时有马车。钻石和真夜穿梭于其中,好像走进茂密的麦田。以至于人类的汽车偶尔出现,也显得很古怪,破坏了一派的宁和。不久,他们按照老翁的说法,出了城,寻找那座风车,再朝西走,是个陡坡,往上爬,矿车一声不吭,很坚韧。
一个小镇,在他们爬到陡坡的最上方时,出现在他们眼前。没有路牌,小房子像一座座小方块。路口的第一家,门口的栅栏上挂着个巨大的太阳花,一个十七岁左右的人类少年哼着歌,从屋里走出来,左耳挂着个很眼熟的太阳花耳环。看到忽然出现的两个陌生人,而其中一个又死死地盯着他的耳朵,他警惕地后退一步。
钻石比他还紧张:“你好,请问你听说过雅克吗?”
少年立刻摇了摇头:“没听说过。”他避开他们,想要走。
钻石却拦住他,语无伦次地:“但是你——”钻石指着自己的左耳,向少年示意。那是雅克的,钻石绝不会犯错。
少年看钻石,越发像看神经病,真夜开口道:“你的太阳花耳环从哪里来的?”
少年根本没回答,找到空隙跑了。
钻石想追他,追了几步,却茫然地停下来。有两三个镇民经过,见到此景,犯了嘀咕,注视着两个从镇外来的家伙。说话间,他们左耳的太阳花耳环都闪闪发光。继而更多人听到了动静,从屋子里又出来几个人,观望突如其来的外来客。同样,他们左耳都是太阳花耳环。这下钻石像走进了一块向日葵田,被闪花了眼,找不到出路。
钻石和真夜被围了起来,里三层,外三层。有看热闹的,也有质疑的。这座小镇似乎外人不多,来了一两个就很容易被发现。
“喂!你们是谁?有什么目的!”
“我看到他们鬼鬼祟祟地在街道走!”
争吵不休,越来越响。真夜表情不太好看,大天使实在是嫌吵。钻石担心他发作,这对镇民们没有好处,扯着嗓子解释:“我们不是——”
“对!就是他!金亚妈妈!”人群里挤出刚才他们撞见的那个少年,没了软弱和害怕,他气势汹汹地指着他们的鼻子。
那个被叫做金亚妈妈的女人走上前来,一下子,人群安静了,都肃穆地盯着她。她很高,也很瘦,穿了一件灰色的麻布裙,同样,左耳太阳花耳环闪闪发光。她看了钻石片刻,说:“请问您二位有什么事吗?”
语气很客气,但很威严。
钻石赶紧向她鞠躬:“您好,我叫钻石,他叫真夜。我们此次来是想找一个雅克的人,据说他在这个村生活,不知您是否知道。”
金亚妈妈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说:“雅……克……?”
钻石说:“对。”又说,“您认识吗?”
金亚妈妈诚实地摇了摇头:“不认识,你找他做什么?”
“他是我的叔叔,抚养我长大。”钻石回答。
金亚妈妈思考了一阵,不知在想什么。接着,她简洁地说:“等着。”就离开了。
钻石不知怎么回事,只好和真夜站在原地。金亚妈妈离开了有些久。人群渐渐骚动起来,他们不信任地望着两个异乡人。就在他们又要忍不住吵闹起来时,金亚妈妈回来了,说:“你们跟我来吧。”
没有多的说明。她转头走了。人群凝视这突发的变故,面面相觑。钻石赶紧跟了上去。人群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们。
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金亚妈妈身后。不久,她把他们带到了一座房前,那房子和别的房子一个样,方方正正的,外面围有栅栏,栅栏上镶嵌着太阳花。
“进来吧。”真夜有些警惕,金亚妈妈仿佛看穿了,“你们也可以走。”
钻石和真夜对视一眼,无法看清门内。片刻,他们肩并着肩走进去。
屋里温度比外面高些,空气潮湿。地上铺着华丽花哨的地毯,衣柜和沙发却都很普通,选了棕色。
“嬷嬷,两个外乡人来了。”金亚妈妈说。
沙发前,一个钻石绝不认识的女性坐着。她至少比刚才的金亚妈妈年龄大二十岁左右,戴着花头巾,头发半白不黑。看金亚妈妈对她的样子,她恐怕地位很高。此刻,她眼睛很清明,里面闪动着智慧的光芒,可以穿透一切:“谁是钻石?”
“我。”钻石回答道。
她打量了他一阵,点评道:“你要找什么——雅——克——?”
“是的,他是我的叔叔——我的亲人。”
“哼。”她沉默了一阵,挑剔地吸口气,“但我看,你和雅克长得一点都不像。”
钻石愣了一下,心一下吊到嗓子眼:“您——”
“不过,应该就是你了。”她自言自语地。
她站起来,金亚妈妈想去扶她,她拒绝了。她背对钻石和真也,朝房子深处走去。走了几步,见他们没有跟上,有些不满地说:“快来吧。他等你好久啦。”
他?是说雅克吗?许多疑问涌上心头,也许是她宁静神秘的气势,或是空气里的某种东西,阻止了钻石提问,让他乖乖地跟在了她身后。真夜并不信任地瞥着法璞嬷嬷,不过见钻石如此,他轻盈地跟了上来,倒像是一个捉贼人,要看骗子玩什么花招。
“请问您叫什么名字?”真夜问她。
在沉默间穿过了屋檐下的客厅和会客室,不知向哪儿走去。
“我?你们就叫我法璞嬷嬷吧。”好久,她说。
这真的是一间平凡的厨房,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气味飘出。台上碗盆随意地扣在一起,像玩得厌倦的积木。抹布随意地耷拉在洗手池边,早就干了。法璞嬷嬷无视了这一切,走到厨房的尽头,那是一扇门,她手放在门把手上,往下一拧,随之发出咯咯的声响。
真夜一把拉住钻石,停在原地。
门开了。
好金啊。风吹进来,吹的人脸疼。麦田肆意摇晃,看不见尽头。
“你们走不走?”法璞嬷嬷回头,“我的头巾都要被吹到地上了。”
真夜讪讪地放开了钻石,钻石反过来,牵住真夜的手。
麦田很高,没过人的腰。走在其中,像穿越一条金色的泥沼。蚊虫在人的两侧飞,太阳照他们的脸,流下汗水。
钻石问道:“这是您的田?”
“种了几十年了,想说不是都不行。”法璞嬷嬷漫不经心地掐下麦穗上的虫子,丢到了一边。又俯下身,将脸埋在麦田中,好久,又站了起来。
“不是这儿,应该在更西侧。”她自顾自地说,粗鲁地拨开麦穗,朝那一方向走去。
她走的气势十足,钻石和真夜一头雾水,跟着她过去。
不,应该还更近一些。她呢喃。一会儿向西,一会儿又向东。太阳将她的脸晒红了,她不得不用手挡在额头,以抵挡它的侵蚀。但太阳永远年轻,她却不是,拔河了一阵,她看上去虚弱了很多。钻石有些担心,这样一个老太太佝偻在麦田里。正欲询问,法璞嬷嬷忽然高兴地吆喝:“找到了!”
那是一块和周围高耸的麦田格格不入的地。周围被金色所包围,它却光秃秃的,只有一些杂草。泥土间,还立着个小小的方形碑,方形碑顶上画了个太阳花。
法璞嬷嬷转向钻石,钻石却没明白。直到法璞嬷嬷说:“这儿就是雅克。”
钻石哑然,瞪了那墓碑一阵。好半天,才看向法璞嬷嬷。
“我没明白。”钻石虚弱地说。
法璞嬷嬷看他的目光里带着同情:“雅克就是在这儿去世的。”
“去世?”钻石的声音不自主地升高,他又看向墓碑,“这是雅克叔叔的——?”
接着:“他怎么会?”
法璞嬷嬷并没有反感他的语无伦次,相反,开口时,语气很温柔:“他去世很久了。其实我们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受了重伤。我们治疗了他,但他不是我们人类,对吧?就像你们两个也不是。他看似好了起来,活蹦乱跳了一个月。结果一天晚上,他病情突然恶化了,我们拿他没办法,又不认识类似的家伙。当夜,他就死了。”
墓碑上的确是雅克的名字。钻石看清楚了。
法璞嬷嬷看出他们的困惑,看向墓碑:“这是很久前的事了,他二十多年前来到我们小镇的,半夜倒在了我家门口,浑身是血,说正被人追杀,希望借我这里躲一躲,进行疗伤。”
钻石猛地抬头:“追杀——谁?”
法璞嬷嬷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没说,说也不希望给我们惹麻烦。”
真夜立刻:“你救他不怕给自己惹麻烦?”
法璞嬷嬷虔诚地说:“我一直信奉天使,尤其是始祖天使,要救所有的人。”
真夜一副被哽住的表情。法璞嬷嬷没有注意到:“无论他是什么人,那时候,他对我们所有人都很好,看似治好他那一阵子,他很快活,为了报答我们,在镇里教孩子画画,帮女人提东西,人人都喜欢他。甚至是时尚——除了他,没有男人会戴着那种单耳耳环。男人们奚落他,但他高高兴兴地承认,说这会让他看上去更特别,还推荐别人戴。这引起了一阵风潮,镇里有一阵到处是太阳花,太阳花的耳环、手链。后来不知不觉,太阳花甚至成了我们镇的标志,每家每户都要有。”
“钻石——是吧?你的名字,那时候他也经常提到,说家里有个小家伙,和镇里的孩子差不多大。”法璞嬷嬷的目光移回到钻石身上:“不过他说,恐怕按照他的身体情况,他回不去了。我那时候还不明白,他看上去治好了,只是有点虚弱,还劝他别那么悲观。他听了,就反过来感谢我,说谢谢我收留他。”
“他死的时候。我印象很深。像蝙蝠一样的翅膀从他背部伸出来,将他包成了一个球。我才知道他是恶魔。他向我道歉,说隐瞒了我,很不好意思。还说,他很想念他的小家伙钻石。”
法璞嬷嬷沉默了,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却像在昨天。我一直记住这个叫‘钻石’的古怪名字。没想到,‘小家伙’有一天会来这儿找他。”
麦田轻柔地舞动,发出一片沙沙声。法璞嬷嬷眯起眼睛,她的头巾跟着风拂动。钻石鼓起勇气,直视她因年龄而浑浊的眼球,仿佛要从那其中,寻找到旧日的回忆。
法璞嬷嬷开了口:“死前,他写了一封信给你,说如果有一天有缘,你能收到就好了。”
她离开了。不久后,她回来,拿回一个白色的信封,因为时间的关系,边角泛黄。
钻石凝视它片刻,才犹豫地伸手。它很轻,一时钻石不知自己接的是什么。信封在空中发抖。钻石打开来,里面有一页纸。对着墓碑,他摊开来。纸很薄,阳光透过发光。
“小家伙:
在你逐渐长大的时候,看着你的面庞,我为你的成长而开心的时候,也顿悟了一切。
我曾经在我年轻的时候见过你不是吗?你对我说:你是个好人。然后我再把你抚养长大。我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我明白这发生了。
那么,我想你已知道了很多事。请原谅我向你说我和莉莉丝、亚伯是好朋友,并讲述他们一个又一个故事。在你初次见到我时,你一定很失望。但我没有完全说谎,有一半是真的。你和龙舌兰离开以后,我和莉莉丝成了彼此的至交好友。我给她讲我偷盗的故事,一起哈哈大笑。她和我讲了亚伯与她的许多故事,我们还商量好,等到了猎鹿城,她的伤好后,要一起去找亚伯,吓他一大跳。
她是在你们离开后的第三十天‘归家’的。离开的那个早上,她还很精神,我们谁都没想到。后来医生来诊断,说是伤口和生产要了她的命。如果有“泉水”,这可以避免。但我们恶魔已颠簸流离,一无所有。
我带着你离开,想要去找亚伯。但是我找不到,再说你也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生活。最后我们在金池定居了。那儿离伊甸山远,又不起眼,天使们想都想不到那里。
我离开了你,我想要道歉。我没想到那个杂种孚威还真的没放过我。或者说,我运气不好,居然在一次任务里碰到了他。他没忘记我,且知道了我在金池。但他还不知道你。我必须离开。
我的决定是对的。他和那群天使就像赶不走的牛虻,围着我转。从金池到猎鹿城。在中南区域,他们终于抓住我了。我逃了出来,有好心的人类救了我,我叫她法璞姐。但这无济于事。那狗杂种知道往哪里捅救无可救。
死亡在逼近我。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看到这封信,也许永远不会了。但是我还是想说,就算是自我安慰也好:说真的,我从没想过做英雄,那名头太复杂了,让人生畏,但是,一想到我是你的叔叔,也是你的亲人,我就勇气卓生。我不期望更多,我只希望,在我生命的最后,我成了你最初遇见我时说的那个好人,像你,像莉莉丝,像龙舌兰一样好。
爱你的雅克”
许久,钻石放下信来。风拍打在他脸上,发丝缠住他的额头,就像纤细的麦苗。他望着墓碑,慢慢地、小心地蹲下身来,和它平视。上面只有一串文字,那是雅克的名字。
好一阵,钻石才发现自己喉头哽咽了。钻石没有克制那种感觉,令自己的眼睛也变得湿润。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远处的麦田鼓起了风,像随时有动物要从其间跳出来。墓碑没有回答他。但钻石的手碰着方砖,那自然没有任何人类的气息,但一刹那,他心一沉,被拉入到一个画面中,那是他的热念碰触到他人的感受。
雅克,就坐在他面前,对面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和钻石印象里的一样,雅克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戴着太阳花耳环,如果不仔细看,不会注意到他脸色苍白。雅克左右望望麦田,不知怎的,微笑起来。
“我知道要注意身体健康,法璞姐,”他说,“但要是可以的话,等我死后,能不能把我埋在这儿,太漂亮了?”
法璞回答了他一句什么。钻石没有听清楚。雅克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朝着钻石这面说:“所以,你要和我说什么?”
那不是对钻石说。钻石知道。雅克的目光穿过钻石,抵达更远处。但钻石凝视着他,深呼了一口气,回答道:“我也变成了个好人,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