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最后一位降世恶魔》活复

128、无畏的孩子们-9

　　安萨和荷杉他们留在了原地，并照顾杰西。雅克、钻石和真夜，以及荷杉队伍里一个年纪不大的恶魔女孩跟着去。河流并不远，就在十几步之外。钻石走得很快，他赶在最前面，给莉莉丝拨开树枝、踢开石头，避免绊到她。真夜走在最后面，警惕可能出现的威胁。

　　天空正在慢慢变黑，积云从深蓝色的那一侧积压过来，组成像眼睛的漩涡。夜风猛烈地吹刮，如一把刀子，激烈地冲过钻石脚下，愤恨地咬他的脚趾头。

　　阿达又来了。钻石敏锐地察觉到。他自己即将出生了。于是，阿达汇聚力量，赶来了这里，因为，那是阿达的最后机会。

　　一到河边，钻石就主动走到水中，直直看向天空，让自己变成壁垒，挡住可能袭向妈妈的灾害。

　　莉莉丝躺下，她面色苍白，流汗却变多，汗水渗进伤口，却说不好是哪里更痛，她发出嘶嘶声。

　　“好——躺下——”雅克说，“006，那个龙舌兰，去打水——！”

　　真夜看了一眼钻石的背影，走到河边，用荷杉他们给的水瓶接水，再回到莉莉丝身边。雅克俯身，示意莉莉丝喝水。莉莉丝喝了一口，雅克叮嘱她：“放松——但要用力——”

　　莉莉丝嘶吼，吓得雅克一抖。

　　河水的潮流汹涌起来，就像是在迎合莉莉丝的大吼，或悄然地寻找她的弱点，好就这么杀死她。但钻石不会允许。他站在河道里，化作一堵墙，和天空中的漩涡相敌视，魔力对抗。

　　“你以为你是什么？让开。让我解决你的出生。”空中的眼睛轻蔑地对钻石说。

　　我？我什么也不是？钻石想。但我也是很多。我是我妈妈的孩子，真夜的爱人，乔西法和稀客的朋友。但你，你是什么呢？

　　钻石看到了阿达。那个苍老的、高高在上的阿达。他永远追求长生不老，大权在握，却与死亡只有一线之隔。正是这些，钻石意识到，这就是阿达残存的全部力量了，他不能像之前那样无所不能，办到一切，所以只能这样，轻蔑却无力。

　　放松——放松——雅克大喊，水来了——水来了——握住我的手——

　　莉莉丝啪的抓住雅克的手，握力之大，雅克惊声尖叫。

　　你松开——你松开——！

　　惊叫太大，树林里鸟纷纷飞走。

　　钻石回头看了一眼妈妈、真夜和雅克，又眨眼对着天空说：“那么，你是什么呢？”

　　他发问。那双眼睛沉默地回应。风变大了。雅克惊呼。钻石承受住，不让阿达的力量通过自己。

　　此时真夜蹲下身来，默不作声地抓住莉莉丝的另一只手，莉莉丝一把握住。真夜没有反应，任凭她咬牙死死地拧住他的胳膊。雅克一下较劲起来，白着脸，任凭莉莉丝死死握住，一声不吭。

　　在安静里，恶魔女孩儿开口：“用力——用力——”

　　“你无权问我。”阿达愤怒地回答钻石。

　　天上的黑云往岸边飘。阿达无疑想杀死钻石。寒意由河水拍打钻石的腿，一下子到了最强，又立刻衰弱下去，像一颗被迫□□的心脏。

　　阿达的面容在天空闪动。钻石无动于衷地望着。阿达愤怒到了极点，面色竟像悲哀。即使是这样钻石也不退让，雨水打到钻石身上，钻石毫不眨眼。他感到了阿达力量的强劲，也就感觉到其中的衰弱。

　　“那么，我同情你。”钻石说。

　　你不能同情我！阿达咆哮。

　　不是那个阿达，是“大丽花”说话，他的容颜忽然在表面的衰老后蜕壳了，显现出已消失了很久的容貌，一百多岁，红发，很年轻，也很英俊。他在天空中和钻石面对面，

　　为什么呢？钻石问。

　　“大丽花”不吭声了，好半天，“大丽花”以决断的语气说。

　　“我是永恒的。”

　　没有人是永恒的。钻石回答“大丽花”。

　　“大丽花”眨了眨眼，有瞬间，他露出愤怒的表情。不知道是不信钻石，还是怀疑自己。

　　用力——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背后，恶魔女孩激动地说。

　　这怎么可能呢？“大丽花”说。

　　钻石恍惚，风越吹越煞人，“大丽花”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掉钻石，但其实不需要“大丽花”，钻石马上就要消失了。钻石的消失就代表着钻石的新生，为何“大丽花”不明白这点呢？也许，是“大丽花”太顾及死亡，所以，“大丽花”永远看不清。

　　钻石是杀不死的。就像现在，钻石无师自通这个道理。因为妈妈在这里，真夜在这里。而几十年前的钻石马上出生。此刻，“大丽花”只能无能为力。

　　也许“大丽花”明白了，又也许什么都不明白，带着愤怒和怨气，他再一次朝钻石刮起了风。但钻石已不再在乎了。

　　腥气蔓延，钻石越发感觉自己虚弱，接近生与死的界限。这不是由于他要死亡，而是他要出生。出生代表着钻石的即将归位。

　　钻石回过头，他看不清楚，但他知道要发生了。

　　莉莉丝大叫一声，忽然不再动弹，全身在痛意中缩软下去。雅克张大嘴巴，看向莉莉丝的肚子下方，那神情远远超过看牛和狗生产时的惊讶，接近于不可思议。

　　钻石的力量忽然减弱。“大丽花”的力量错愕地穿过了一片空白。有瞬间，“大丽花”露出喜色，认为自己成功了，然后，他忽然发现发生了什么。

　　背后哭声响起，那是刚出生的孩子的哭声，极其的新，生命中的第一回，刺破夜晚，刺破这片树林。

　　钻石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轻飘飘地飞起，就像灵魂回归到世界之中。

　　他眨着眼，越飞越高，逐渐飞到天空之中，“大丽花”的面庞就在天空的近处。那位天使的始祖错愕地看着钻石，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败。

　　这时候，恶魔女孩儿颤抖地剪脐带，把婴儿抱给莉莉丝看。

　　望着“大丽花”，钻石心里没有任何悲伤或胜利的心情。他超乎寻常地平静。阿达不再重要了，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如今，他要做的即是等待，几分钟后，真夜也会俩到这里，和他一起回去。

　　而“大丽花”，在短暂的无言以后，神色愤怒起来，像是要咆哮，撕碎钻石。但忽然间，一种动情的悲色，出现在“大丽花”脸上。那是一种彻底的绝望。“大丽花”张了张嘴，
　　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刚出生的婴儿，接着，他用最后的力气，化作一阵刺骨的寒风，带着渺小的希望，径直冲了过去。

　　此时钻石这个新生儿，落进莉莉丝怀里。莉莉丝带着强烈、惊惧的想摆脱某种东西的欲望，看着自己臂膀中这个弱小的生命，似乎还不太明白他是什么。

　　“我去告诉他们！”恶魔女孩儿手上还沾着羊水，她抹着眼泪，奔进树林。

　　莉莉丝看着自己怀里的婴儿，钻石落在她的臂弯中，身体颤动，一上一下地呼吸。

　　“你是多丑的东西啊，钻石。”莉莉丝温柔地感慨。说完，她像是终于累垮了，闭上了眼睛。

　　坦白说，莉莉丝说得没错。婴儿身上很粘，身体很瘦，屁股后面一截小小的尾巴，身体通红，脸上五官还没有完全成形，像只干巴巴的蝙蝠或老鼠。

　　也许是感到妈妈睡过去了。婴儿突然不再哭了。

　　一阵极强的冷风从上空吹来，太过阴冷，雅克打了个颤。

　　雅克皱起眉来，摸了摸婴儿的面颊。婴儿没有动，他力气很小，呼吸也很弱，身体冷冰冰的。

　　“他情况不太好。”雅克焦虑地说，“我们得给他找个被子，龙舌兰。”

　　然而真夜没有反应。真夜只是盯着婴儿钻石看，他的表情，像先是眩晕，以为某种诅咒灵验，接着慢慢站稳脚跟后跟，那是愿望成形的不敢置信。

　　雅克想叫醒真夜，他不明白这个年轻人，为何对生产表现出这种反应。然而，没等雅克再对真夜说话，真夜就自主行动起来，他越过雅克，从莉莉丝臂弯中抱起了钻石，莉莉丝的臂膀只抵抗了一下，就因陷入睡眠松垮地垂在一旁。

　　天气似乎更冷了。真夜用手背拂过钻石的脸颊，在冷风之中，钻石脸色越来越差，变成了青灰色，仿佛这天气就是蓄谋杀掉这个初生婴儿似的。

　　雅克见真夜这样，有些着急，干脆扒下自己的衣服。他递给真夜，想叫他盖在钻石身上。可真夜凝视着钻石，一动不动。

　　接着，在雅克惊愕的目光里，真夜低下头来，轻轻划破钻石的手指头，吸了一口钻石的血。又咬破自己的手指，凑到钻石嘴边。

　　钻石本能地偏过头去，想离真夜的手指远远的。钻石脸色更灰了，在冷风的裹挟中，简直就像要马上死去。

　　“喝一点。钻石。就一点。”真夜温柔地说，几乎是恳求。

　　他居然会有这样的柔情吗？真夜从来不知道，被强烈的、去爱的欲望包裹，是这么感觉良好。盯着他托起的婴儿，在那柔软的、毫无抵抗的触觉里，这位当时还没升官的天使届的职员，有生以来，第一次有成为了天使的感觉。

　　钻石终于张开了嘴，血流入婴儿的尖牙里。刹那间，一种温暖的、熟悉的感觉包裹了真夜。他知道，那是血咒重建的感觉。

　　婴儿精神了一些，却又马上蔫下去。他的身体很烫，真夜的魔力在他身体里沸腾，那力量太强，来自太遥远的未来，尽管想要让他活着，却反而因过激而可能致死。

　　真夜赶紧伸出手，抵在钻石心口。就好像天然知道怎么做，一段咒语从他内心深处涌上来，他闭上眼，将他念了出来。这既是要他们的血咒成立，也是要将在钻石身体流乱窜的强大魔力封印起来，直到钻石能遇到真夜，直到钻石能够承受它们。由于这不是属于真夜的世界，只那么一下，真夜就感到，他全身的力气都被耗尽了，他险些站不稳，跌在地上。

　　“好了。”真夜稳住呼吸，抱了钻石一会儿，感觉到那婴儿的心脏和他的一同跳动，把他交给雅克，“你看看。”

　　雅克又惊又疑，怀里的那位婴儿睁开了眼，快乐地朝自己微笑，刚才的衰弱一扫而空。

　　“你是怎么办到的？”雅克茫然地问真夜，还没等真夜回答什么，他皱起眉来，因为听到一阵绝望的叹息声，仿佛一个人终于迈向了死亡。他警惕地朝四下看去，什么也没有，反而，刚才那极强的寒意忽然完全消失不见了。

　　“因为我尽了力，”真夜说，看向天空，“那家伙也终于死了。”

　　那家伙是谁？不等雅克追问，手心一阵凉意传来，雅克啊了一声，低下头去，原来钻石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抓住雅克的大拇指，咬了一口。

　　“哎——你放开——！”雅克训斥，但婴儿是听不懂的。于是雅克语气软下来，“放开行吗？”

　　婴儿只望着雅克，眼睛里面没有任何判断，纯真的让雅克想起了牛犊和狗崽。这是恶魔能有的眼睛吗？难道最初，所有恶魔，就算是雅克自己都是这样的吗？一时间，雅克说不出话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笼罩了他，令他陷入困惑和怪异的温暖里。

　　龙舌兰的声音唤醒了雅克：“请照顾好他。”

　　雅克猛地抬头，这时候，看见那位龙舌兰朝他点了点头，后退一步。雅克先是有些迷惑，继而察觉到这句话背后的真正含义。不由地，雅克睁大了眼睛，忽然想起来找那个006，但好奇怪，森林里，河边，也没有了006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雅克恐慌地说。

　　“我们要走了。”龙舌兰说，“我和006，我们的事做完了。钻石就拜托你了。”

　　“不，不，你们得留下来照顾他！”雅克赶紧举起怀里的婴儿，却怕力气太重，吓到孩子，只好举一半就松了力气，“莉莉丝还没醒！再说、再说……”

　　“再说”了半天，雅克不知要说什么。然后，他找到了那回响的话语，说出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如此认为的那句话：“再说我并非好人！”

　　这是最强而有力的理由。他坚信。可是，真夜平静地和他对视，回答他道：“是啊，我也不是。”

　　雅克一头雾水，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多？”

　　真夜笑了：“理由和你一样。”

　　雅克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就像那些随风摆动的柳叶，被触动，但他本来也就是如此。过了半天，雅克看上去有些崩溃：“为什么我遇见了你们？莉莉丝、006，你？操。我真不想做个好人。”

　　雅克还想说什么，真夜却点点头，后退，隐没在树林间。雅克想追，却顾及怀里的孩子，只在原地不动，这时，那个恶魔女孩儿带着一堆恶魔们过来了。他们看见了婴儿，惊喜地呀了一声，上前围住了雅克和莉莉丝。见着那么多张友好的面庞，雅克扯了扯嘴角微笑了。他有些焦躁地看向树林，什么也没看到。反而，怀里的钻石扯了扯他的衣服。雅克便低下头去，悄无声息地，轻轻摸了摸这个叫钻石的孩子的头颅。

　　进入树林的刹那，真夜感觉自己脱离了躯壳，飞了起来。他并不惊慌，也没有感想。因为他抬起头，早已看到钻石在半空等他。

　　真夜飞到钻石身边，他们牵手，时间闪动、飞翔，他们跳跃入时间线的河流，义无反顾。

　　他们看到阿蕾的脸，她朝他们打招呼，就在遥远的纯白的非生非死的地带。但钻石和真夜不再属于那里，再也回不去。他们飞一样地向自己的躯壳奔去。阿姆同样，她离开那儿，回到身体所在的天使堡会议室。

　　只有阿蕾，她朝他们眨眼，告诉最认真的、也是最终的忠告：还有一步……拿起银剑……再杀阿达一次的肉身……降世恶魔将彻底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