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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狂妄的构想-9 亡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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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池的池水进入钻石的鼻子，他的呼吸，占据他的身体，占据他的心灵。反抗是无用的，在绝望中，黑暗来袭了。
然后，不知多久，黑暗慢慢褪却了，钻石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在黑暗中，出现了蜡烛一点的光亮。钻石眨眼，他的视野渐渐清晰了起来，他发现自己正躺着，纯色在头顶泛起波纹。可奇异的是，一群人，就在圣池里，围着他成了一个圈。
钻石顺畅无阻地呼吸，他站起来，看着他们。
透过这群人的身体，钻石看到远处。他们是半透明的，再看看左右，发现一片均匀的光，它照亮了这群人，也照亮了钻石。在很很上面的地方，似乎有人在讲话，传来哭声、叫骂，但那太遥远了，听上去竟像一支哀婉的歌，和钻石没有关系。
“这里是哪里？”钻石不再听了，茫然地说。
“圣池。”他们回答他，“你掉进的地方。”
“我还在圣池？没死？”钻石不可思议地说。他凝视四周。但他们可能说的是实话，钻石看到水的波纹，看到池子的边缘，他又低下头，望见了池底，它离钻石还有段距离。
他们诚实地说：“如果你沉这个池子沉到底，就会死掉了。”
这么说，钻石飘在圣池池中。钻石想了想，竟觉得很正常，他动了动，发现自己四肢灵活，却很疼痛。接着，钻石打量他们的脸，他发现大多都是恶魔，他们头顶长着犄角，也有一两个翅膀雪白的天使，约有数百人。基本都很陌生，钻石从未见过他们。
只是，他们和寻常人不太一样，他们的目光里，都透露出一股呆滞的气息。与其说冷漠，不如说是木然。
钻石迟疑：“你们是谁？”
“亡灵。”
钻石疑问：“你们为什么在这儿？”
“我们死掉了。”一个红发男子站在最前头，他有一股风流的气魄，领衔这群亡灵歌唱般说话，“我们在山羊小镇的教堂死，在多瑙附近的教堂死，也在恩典教堂死。”
“死？”钻石说。
“被阿达杀死的，他吃掉了我们。”亡灵们回答。
听到这话，钻石沉默了。这些人约有数百个。而一想到在这些年里，阿达吃掉了这么多无辜者，他心中产生了一丝寒意。钻石的目光扫过他们。在那些人里，他的确大多数都不认识，但也瞥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在回忆里钻石见过的自己从山羊小镇逃跑掉的恶魔、金池到处贴有公告失踪的弗洛克……钻石以为自己记不起来，但他完全可以。这里就是死亡的圣地。
带头的那个红发男子，钻石从没见过他，却觉得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他小心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生前叫公牛，但不重要了，死后我已变成一个集体。”公牛毫无犹豫地说，“我是我们，被阿达强迫吸收的我们。”
“你们在这儿多久了？”钻石愣了一会儿，不自觉地说。
亡灵们相互对视：“不知道，像永恒。”
对亡灵们的同情，一下涌入钻石心中。
他轻声说：“这么多年，没有人发现你们？”
亡灵们平静地说：“这里很少人涉足，即使来了，也看不见我们，阿达设了法术。”
钻石喃喃地说：“那我怎么会见到你们？”
钻石以为，自己要么死掉，要么重新活过来。但在池子里站着，和亡灵们对话？他想都没想过这种事。
亡灵们告诉他：“你拿到了我们的信物，而你具有相应的魔力‘附魔’，于是你就拥有了我们的回忆，和我们连接在一起，能够见到我们。”
钻石低下头，他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银色三角形饰物，是阿蕾丢给他的。
钻石举起来：“这个？”
红发男子认可，和其他亡灵一起说：“这是我生前的东西，我在离多瑙十公里的教堂死去。”
钻石艰难地：“死了以后，你们不该消散了吗？”
恶魔的死亡是“归家”，天使的死亡是“羽化”，万物的命运最终都归于虚无。始祖天使杀了他们也一样，除非抚灵师来唤起他们。
亡灵们沉默。钻石以为问倒了他们，但不久，亡灵们以感慨的语气说：“我们本该，但他改变了一切。”
钻石没懂：“他？”
“阿达。”
“也对。”钻石嘀咕。除了阿达，还能有谁呢？他杀死了他们，也杀死了无数恶魔。
“他怎么做到的？”
“这座钟楼。”
“钟楼？”钻石困惑地。
“属于他。”
“他？”
就像个谜：“为什么属于他？”
“因为是围绕着他而建的。”亡灵们说。
“什么叫围绕他？”钻石越听越糊涂。
“魔力来源于他。”亡灵们说，“钟楼是他魔力的化形，也是他的容器。”
“然后呢？”钻石追问。
“除了他和指定人，一切人的魔力都在这里无效，这儿成了一个真空地带，一个魔力锁起来的地方，不对外流通，就像关闭起来的门，锁了起来，没人能打开。”
钻石隐隐约约听懂了。
“我们死后，尸体被他沉入这个圣池，也被困住了。而你，你们也一样。”
话题突然指向钻石，钻石愣了一下。
“你在这儿无法使用热念，你的同伴则无法使用真念。你们不属于钟楼，钟楼封锁了你们的魔力，你们就是我们，和人类无两样，任由他主宰。”
这结论让人很不快，钻石下意识反驳：“我用热念控制住了阿蕾。”
亡灵们无情地说：“那是出自她自己的意愿。”
“我和他们对打了。”
没有回答，亡灵们的沉默好像在说：这能证明什么呢？你和他们战斗，但你差点死了。
钻石深呼吸，看向圣池的波纹。亡灵们的沉默致使他自己的沉默。
钻石会想，他对阿蕾发出了热念，但他没感觉到平时会伴有热念的那股热气。
而且，面对阿达时。钻石一下屏住呼吸，叹了口气。是的，钻石发现了，完全没有用。他就像回到了奉礼银行，命令索伦，然后发现他什么都不会。
“但是，如果我没法使用热念，你们怎么说‘我用我的魔力见到你们’？”钻石说。
亡灵们说：“因为，我们是力量的盾牌。”
钻石没听明白，亡灵们说：“我们死亡，我们被困，我们被吃，我们成为阿达本身的养料，因此我们也就成了力量的一部分，成了钟楼的力量源泉之一。但我们又曾来自人世，和世界有过连接。当你拿到银饰，你就拿到了我们过去的一部分。”
“于是，在生和死之间，在钟楼和过去之间，你就成了一个缝隙，和作为力量的我们连接，进而能使出魔力。”
钻石听的似懂非懂。
“所以，我现在没死？”他总结说。
“对。”亡灵说，“你恰好得到了我们的救援。但是也是暂时的，再过一会儿，你就会死了，加入我们。我们的力量不是无尽的。”
好消息：没死。坏消息：你撑不了多久。钻石被这一状况气笑了。也许，这群亡灵还不如不救他的好。简直是告诉他，你坐下来等死吧。然而，钻石灵机一动，突然又了想法：“等等——你们救了我！”
“那么，如果——和你们在一起，我能使用我的魔力。”他赶紧说出来，“你们是否可以继续帮助我，让我离开圣池，再用我的魔力去杀阿达——”
亡灵们对视了一眼，钻石期待地看着他们。这一想法让他兴奋，感觉到绝处逃生的可能。
钻石等待了一阵，公牛转过头来，对钻石说：“不可以。”
希望一下落到谷底，钻石结结巴巴地：“但是你们明明可以救我？难道你们不想离开吗？你们被杀，被困在这里！”
“不是我们不想。”亡灵们说，“离开池子，你就和我们脱离了，我们帮不了你。”
钻石立刻举起手中的三角形银饰：“这个也不可以吗？我抓住它，和你们联系在一起。”
亡灵们却说：“它能和我们联系在一起，是因为你在池子里。而池子外阿达的力量太大，我们抵御不了。”
这抹杀了钻石最后的希望。圣池里的一群亡灵，被折腾得快死的他自己。这就是他命运的终结。钻石自嘲地笑了，在几十分钟前，他那么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能获得生的希望，但那只是死亡的伪装。
忽然之间，他感觉十分疲惫，他低下头，看着圣池的池底，随意地坐下来，漂浮在水中。他呼吸仍十分顺畅，而他等待水灌入鼻子，真正淹死他的那一刻，这群心慈手软的亡灵们本该放过他，叫他去追逐的那一刻。
他背对着亡灵们，闭上眼睛。但从背后，亡灵们的目光仍射过来，评估似的盯着这个恶魔。漫长的沉默里，是利益，而非真诚在衡量他们之间的平衡。
亡灵们默默地交换着目光，最后，由公牛开口道：“恶魔。”
钻石没有说话。
“你真的想和我们合作吗？”
钻石想说：不，我不想，我要去死。然而，理智拉回他到现实，他回过头，亡灵们的影子在水池里影影绰绰。
“你们是什么意思？”钻石冷静地说。
“其实，这里还有一个办法，能够让我们帮助你。那就是如果阿达的力量削弱，被关上的门敞开一道缝，我们闻到人世的气息，我们便可以趁这一松懈的机会冲出池子，附身到我们想要去的人，也就是你的身上。”
他们的声音听上去很具诱惑力。钻石眯起眼睛，马上抓住了关键的一点：“刚才，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这点呢？”
亡灵们沉默。
“是想让我足够绝望，答应你们的所有条件吗？”
他也许说对了一部分。亡灵们的面孔，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狡猾。
“你可以这么想。”公牛平静地说，“交易是公平的，结果也取决于你代价的多少。”
钻石考虑了一阵：“我听听看。”
公牛和别的亡灵们对看一眼。
“可以是任何东西。”亡灵们诱导地说，死亡给予了他们某种程度上的无情感。他们没有了自己的生命，也就不在乎别人的生命，“关键是，你能给我们多少？一条胳膊，两条腿，还是你的性命？”
钻石看着他们。
“我的身体，能发挥什么作用？”钻石说。
“你被带来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阿达吃掉你。”亡灵们指出，“如果你愿意自戕，给出相应的祭品，比如让阿达去掉你的左臂。那将是一件足够有分量的祭品，因为你的血肉都寄存在你的臂膀里，你也看到了他喝圣池水的疯狂样。”
“那一刹那，他会因为你突然间流出的过多的血而陷入狂乱，进而进入极度虚弱，那将是一个机会。趁此，我们将上你们的身，成为你们灵魂的一部分，然后你们与外界联系起来，使用魔力。”
听上去很好，但是。
好像了解钻石的想法，亡灵们说：“你可以不信，取决于你。”
“对你们有什么好处？”钻石说，“总不可能你们像假货天使那样做好事吧？”
“当然有。”亡灵们回答，“门打开了，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钟楼。门关上，我们永世不得超生。”
钻石沉吟，但他实际上也沉吟不出什么。他的身体在慢慢下沉，池底离他很近。而他五脏六腑都痛得不行，阿达本将他搞得半死。这提醒了他：他的选择不多，或选择只有那么一两个——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钻石点了点头，承诺：“我可以。”
亡灵们的眼睛在闪烁：“那么，献出你的左臂吧。”
“好。”钻石说。
“你该醒来了。”亡灵们慢慢地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