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赤|一回完成短篇》浮榛

37、令他离开的子夜（6）end

　　令他离开的子夜（6）end

　　转为静音状态的手机屏幕终于亮了起来。
　　「已被加密号码」几个字不断闪烁。琴酒收回视线，侧头看向放在床边柜子上的手机。
　　来电突然中断。在屏幕就要熄灭的一瞬间，又重新显示有通话进入。
　　仍然是看不到号码的未知来电。

　　琴酒拿起手机。窗帘遮挡严实的室内只亮了一盏光线柔和的壁灯，但从手机左上角的时间来看，屋外显然已沉入浓重的黑夜。

　　“竟然没被炸死，要我说声祝贺吗？”
　　银发男人开门见山，露出残忍的笑容。对于其他人他一向没什么同情，唯一可惜的便是对面无法亲眼看到这份幸灾乐祸。
　　「太过分了吧……好歹我也算是帮了你的忙，给那位闻名遐迩的FBI来了一记闷棍。你这家伙真是见色忘义啊，琴酒。」
　　对方的声音和上午通话时完全不同，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就是像变成小孩的赤井那样……
　　幼稚了许多。
　　在琴酒的杀意完全释放之前，手机另一端的声音再次饱含愉快地响起：「他睡着了吗？」
　　“……是的。”犹豫片刻，琴酒还是压抑下怒气回答。
　　「那你也应该发现他正在逐渐恢复年龄了？」此刻，外观应该也是七八岁的弥生语气里满是得意。「还不错嘛，和实验预期相同。这下我也可以放心了。」
　　床对面的墙上电视里，正无声显示着鸟取县警与志愿者组织的灭火队伍出发的场景。根据字幕里的信息，由半山处某幢别墅引发的起火由于风力加持，现在正迅速而猛烈地燃向山脚位置的村落。保险起见，附近五六个村子的村民都被要求紧急疏散。夜色中人们只来得及拿上简单的行李，便被催促着朝作为临时避难所的村公所或小学学校进发。人群匆忙移动的背景里，已连成片状的橙红火光混合着浓烟，照亮半个夜空。
　　“放心？是指你也可以用这种方法从鸟取逃脱？”琴酒皱起眉，“发生在半山处的火灾即便风向有利，也很难这么快就让火焰蔓延到山脚。你在扩大山火的同时，吃下私下研究出的药物，变成小孩子样貌躲在避难的人群中。即便有人目击到你上山，警察也只会把注意力锁定在成年人身上，根本不会关注现场的小孩。”
　　「没办法。谁让我刚到别墅就被爆炸的气流掀出来了。」没反驳琴酒的话，声线幼稚的弥生咬牙切齿地：「竟然又被老东西摆了一道。好在我也给他搞了点麻烦，否则这一次岂不是要亏死。」
　　琴酒没有回答。他想起那位先生怒气冲冲的判断。弥生那边似乎也遇到了检查身份的询问。他没有切断通话，但手机似乎被放进口袋，声音有些模糊不清。琴酒心不在焉听着，目光又下意识看向睡在深蓝色被子里的少年。
　　和一小时前相比，昏睡中赤井的脸庞明显更成长了些。如果说刚才还可以勉强称作小学高年级学生的话，现在看上去已显然是初中生的模样。
　　「服药后半小时内起效，在不对身体造成损伤的前提下维持24小时的儿童状态，接着在昏迷中以每小时2～3岁的速度恢复原状。很奇妙的试验品吧！」
　　弥生的声音重新出现在手机另一端。他似乎跟随着疏散人群被安置了下来，四周有些小孩在哭闹或玩耍的杂音。同样变作七八岁孩子的弥生言语中满是成就感，然而不巧，正是琴酒最讨厌的那种。
　　“你从德尔斯特管理的账户划走的资金，就是为了研究这个？”琴酒问道。
　　「我也不是完全没把握才做的。毕竟当年在实验室，这是最接近4869的结晶了，只是最后完成的效果绝对不会让那位先生满意就是了。」弥生嗤笑一声。「不过钱确实已经被我花得干干净净，德尔斯特发现账户亏空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离开沙特时，那几个账户里几乎只剩下个位数的存款呢。」
　　好在这家伙不是自己的负责范围。琴酒甚至有点同情噤若寒蝉的中东前管家了。“那位先生让你去中东，名义上用的理由的确是监督账目。然后你对他的回答就是把账户清零？”
　　「谁让他是故意的。」幼稚嗓音在手机另一头咬牙切齿地说。
　　？
　　虽然琴酒第一反应便是弥生的确是被踢去中东的，但他立刻意识到对方的重点并不在此。话已至此，已被绝大多数的组织成员们遗忘或根本并不知晓其存在的、曾与弥生朝颜并肩而立的另一个身影，最终还是浮现在他的脑海。
　　单名「枂」字、代号Laurel真正的拥有者、不幸被弥生纠缠上又不幸被弥生亲手杀死的，如今已经无人在意的灰发男子。
　　「他当然知道我和枂正是在中东相识，所以充满恶意地只准我继续呆在那里。就好比满面笑容地念出诅咒一样，不是吗？」
　　不等琴酒回答——也没有期待琴酒的回答，弥生仿佛只是在单方面吐出多年来淤塞在胸口处的积怨般，声音越发愤怒而疯狂：「你明白我的痛苦吗，琴酒？毕竟那时候只有你对我说枂根本不是卧底，而我却相信了那个老头的鬼话……每天睁开眼睛那一刻起，我的脑袋里就全部都是他临死前的样子……为什么只有你发现了他不是卧底？为什么我没有相信你的话？！」
　　琴酒短促笑了声，完全听不出是什么含义地：“废话。我当然知道。”
　　通话里只有弥生爆发之后不甘的粗喘。
　　“你以为，所有拥有代号的组织成员的背景调查都是谁做的？”
　　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弥生无法抑制住言语间的不可置信。「你……那赤井呢？赤井秀一？！——」
　　“当然包括他在内。”琴酒面无表情说着，仿佛对他而言，这不过是再理所当然的一件事。“从他接触组织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

　　※

　　弥生即将说出的回答被无情打断。琴酒听到通话里传来中年女性劝说小朋友们到休息时间的温柔声音，接着，便是通话被切断后的忙音。他看着重新回到默认界面的手机，思考片刻后，将手机放进口袋。
　　电视屏幕里仍在直播的火灾现场映进他松绿色的瞳孔。救援仍在继续，不过，由于晚间突然降临的低气压，当地判断深夜里可能会在山区形成局部降雨，或许可以将山火扑灭也说不定。半山腰和山脚村庄里的人员已经大部分成功撤离，救援队因此延缓了上山扑火的计划，现场直播的记者也顺势将镜头切换到作为临时避难所的小学体育馆。镜头快速扫过坐在各种简单被褥上、表情迷茫的人们。
　　琴酒没有发现其中有长相类似弥生的小孩。当然，弥生也肯定不可能蠢到被摄像机拍到。他关掉电视，走出房间，走出玄关。这间安全屋的隔壁，正好是楼层逃生口的所在处。琴酒站在楼梯前的拐角过道，侧面窗户不知道被谁打开了，深夜的风从窗口猛烈地经过。他点起一支烟叼在嘴里，掏出手机取下电话卡，扔进放在窗台上的金属烟灰缸，随后将刚燃起明亮红光的烟头按熄在电话卡上，直到黑暗重新笼罩住一切。

　　※

　　接下来直到凌晨1点前，琴酒决定放纵自己，坐在临时搬到卧室床边的餐椅上，眼睛一瞬不瞬地只盯着昏睡中的少年。
　　——不，或许不应该称作“少年”了。琴酒看着他在四个小时里一点点长大。虽然赤井一直在睡梦之中，在琴酒眼里，却仿佛看到了从稚气未脱的少年、到清爽活泼的青年、再到洒脱利落的成年人的整个过程。这种仿佛参与了对方整个成长经历的诱惑令他很难不坐在椅子上，珍惜地注视着每一个瞬间。
　　琴酒并不喜欢赌博。相反，他更青睐一切具有「确定性」的事情或人。所以一开始，他也无法理解那位先生为何在收到明确某个组织成员是某个警察机构派来卧底的报告后，仍然选择不做任何处理。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完全知晓那位先生的判断标准。因此，对昨天和今天发生过的一切，他只能抱持着希望能够晚一天被发现就好的、完全不切实际的妄想。
　　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凌晨1点是他为这场本不该有的重逢所定下的最后时限。按照弥生的说法以及琴酒的观察，赤井应该会在凌晨3点之前完全恢复到服药前的样子。但对于琴酒来说，他想——
　　只要到1点钟就可以了。
　　凌晨1点的赤井，大概正好可以恢复到29岁、他与他初次相遇时候的样子。
　　所以，只要到1点就可以了。

　　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是伏特加发来的有警车正往这边赶来的消息。出乎意料的突发状况。但琴酒看了眼时间。
　　凌晨00：57。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站起身，最后确认了下赤井的状态。闭着双眼、看上去仍在昏睡的赤井，和他记忆里的画面近乎完满地重合到一起。只除了，青年此刻已经剪掉的长发，提醒着他所有的一切——所有的苦痛、鲜血和背叛等等，都不会在这场自欺欺人的梦境中消失。
　　琴酒弯下腰，轻轻按住青年的下颌，沉默地印上一吻。
　　就此别过。他想着，转身便离开了房间。

　　※

　　弥生朝颜从此下落不明。虽然山火扑灭后，当地警方在着火的别墅门口发现了一具被完全烧毁到无法进行DNA检测的尸体，那位先生也在比对了弥生在牙医那里留下的齿模数据后终于放下心，认定弥生确实已经死了。但琴酒一秒钟都没相信过。
　　他算是世界上仅剩的最了解弥生的人了。在为枂报仇之前，他不会这样简单地选择死亡。
　　更何况，他的手里已经拥有了能让自己改头换面接近那位先生的药物。
　　琴酒再一次庆幸，负责保护那位先生安全的是朗姆而不是他。

　　至于波本，则被不大不小地卷入到了这场风波之中。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弥生虚晃一枪，令那位先生认为向弥生提供消息的正是波本罢了。然而波本却因此吃了许多苦头，按照那位先生的话说，就是「总不能让日本公安天天在这磨洋工吧」。

　　波本被派去做什么秘密行动琴酒倒是并不知晓，不过，他本来对此也毫无兴趣。只是托波本的福，包括琴酒在内的许多组织成员最近倒是清闲许多。比如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任务的琴酒回过神，发现自己竟把车开到了米花百货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时至八月，天气已经热到站在户外半分钟后必定出汗的程度，琴酒也难得只穿了黑色衬衫与西装裤。他锁好车子，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大概是刚到暑假以及有免费冷气，米花商场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孩子和他们的家长。等琴酒走到电梯前，里面看上去已经差不多快满员了。他退后一步停在门外，准备乘下一班。
　　正在这时，他注意电梯里最深处，有个穿着浅色休闲装的男人，似乎正注视着他。
　　略微偏粉的棕发、似乎在笑的上扬嘴角、眯眯眼。两人对视的目光被关闭的电梯门打断。看着不断跳跃的楼层数字，琴酒不由得啧了一声。
　　他还是伸出手，按下了向上的按键。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