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赤|一回完成短篇》浮榛

36、令他离开的子夜（5）

　　令他离开的子夜（5）

　　弥生的出现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雨。在少有人经过的街道边停下，琴酒立刻向那位先生发送邮件，报告这个随心所欲的复仇者的动向。然而，熄灭手机屏幕的瞬间，他便意识到接下来即将面对一个难题。
　　副驾驶上对后排少年一无所知的德尔斯特，以及接下来、很有可能打来电话的——
　　手机嗡鸣起来。
　　琴酒稍稍侧头，瞥向后方那个小小的身影。

　　仿佛感知到他的迟疑，后排传来少年扬起的声线：“是要打工作上的电话吗？我会老实呆在车里的，爸爸！”

　　356A车内的空气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一般、陷入怪异的沉默。

　　不知内情的德尔斯特瞬间恍然大悟，原来……这孩子是琴酒的小孩啊。大概是实在找不到帮忙照顾的人了，所以才在这样的「工作日」带在身边啊。虽然仍然有发色、瞳色甚至人种这样那样一大堆不合理的细节，但对德尔斯特来说，少年响亮的发言已经提供了相当的说服力，他没什么好疑惑的了。带着疑问被解开的舒心感，德尔斯特看向琴酒。

　　素来冷漠的银发男人一动不动坐在驾驶席上，握着手机的指关节甚至隐隐发白。

　　嗡鸣的手机停止响动。琴酒仿佛才突然回神般，将手机随便塞进口袋。

　　他终于转头看向后排笑容灿烂的少年赤井。
　　两人的目光相接，不动声色与忍俊不禁地交锋。

　　“是吗……那么记得，不要给这位叔叔添乱。知道吗？”
　　银发男人几乎一个字一个字说完。

　　“嗯！”少年用力咬住嘴唇，琴酒和他都知道这家伙正在努力憋着笑。最后，还是琴酒首先认输，无奈地叹了口气。

　　对摸不到头脑的德尔斯特简单说了句“在这里等着”，再次深深看了眼后排的少年之后，琴酒走下车子，快步走远了点。手机也在此刻再次嗡鸣起来。

　　按下通话键。那位先生的第一句问话便是：「德尔斯特在旁边吗？」
　　“没有。我让他留在车里了。”
　　老人的声音放松下来。「果然是波本。」
　　琴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皱起眉，“是……波洛咖啡厅？”
　　「是啊，弥生那个有悖期待的家伙……」

　　说着，那位先生便咳嗽起来。

　　琴酒回想起贝尔摩德和他提到那位先生到日本短暂休假的原因。似乎不是身体健康方面的问题。他沉默着，等待老人的情绪发泄完毕。

　　「德尔斯特的表现如何？」
　　琴酒明白隐藏在这个问句之中的含义是什么。他回答：“感觉不到弥生和他有什么私下的联系。目前为止，他仍然值得信赖。”
　　手机另一端传来放松的叹息。「我也差不多要回美国了。处理好德尔斯特来日本的痕迹，就让他回去吧。」
　　“是。”
　　琴酒听着那位先生的喃喃自语。对他来说，为组织筹措研究药物所需的资金仍是最重要事项。与失去期待的弥生相比，处于组织末梢地位的德尔斯特，在老人心中反而更重要些。
　　想到那个自傲的前同伴，琴酒最后确认：“要我去处理掉弥生吗？”
　　那位先生语气中已经只有冷漠。「无妨。别墅里已经装好定时炸弹了。接着做你的事吧。」
　　“我知道了。”
　　随后，通话立刻被结束。

　　※

　　向德尔斯特转述了那位先生对他的感谢，琴酒开车，将他送到了羽田国际机场。
　　和之前预定的行程相比，回程显然提前了太多。但德尔斯特和琴酒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及与弥生朝颜有关的任何事情。在航站楼外目送德尔斯特走进大厅后，琴酒便沉默着发动车子。356A顺着熙熙攘攘的车流，一点点朝离开机场的方向挪去。可能因为这辆老爷车足够显眼的缘故吧，四周的车子都保持着一个敬而远之的距离。

　　接下来该算那声“爸爸！”的账了。琴酒忍耐着磨牙的冲动，心情却并不是单纯地生气或愤怒，而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复杂奇妙。然而，和上午少年引发的热闹相比，此刻的车子里，显然有点安静过头了。

　　他抬眼看下后视镜。出乎意料，后座的黑发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歪倒在座位上，似乎睡过去又似乎昏迷。琴酒皱起眉，方向盘向左一打，无视周围车子的喇叭声从车流中脱离，向航站楼旁的立体停车场开去。

　　停好车，琴酒立刻关掉引擎，下车拉开后排的车门。少年似乎的确只是睡着了，表情很平静，呼吸也均匀绵长。琴酒放轻动作，将少年小心平放到后排座椅上。虽然有触碰一下少年那看上去分外稚嫩的脸颊的冲动，但最终，琴酒还是强迫自己蜷缩起手指。
　　「真不愧是有着爆表自制力的男人呢」——
　　银发男人仿佛再次听到赤井还是长发时脱口而出的调侃，嘲弄与苦涩参半地勾了下嘴角。

　　※

　　回到东京区内的安全屋，天空边缘已经呈现出傍晚特有的灿烂晚霞。将少年抱到床上让他躺好，盯着深蓝床单上的仍在昏睡的少年赤井看了半分钟，琴酒确定自己并不是产生了错觉。
　　变小的赤井好像长高了一点。
　　上午在商场买的衣服，当时穿上时还有点偏大，此刻，原本还遮住大半片手背的袖口却正好卡住手腕，露出整只小手，完全合身的样子。
　　刚刚抱起少年上楼，琴酒也感觉到这孩子好像变重了。
　　是药物的影响在消退吗……？
　　他俯下身，一边确认着少年仍在沉睡、一边低下头缓缓靠近。长长的银色发丝断续垂下，仿佛为他制造出隔绝掉现实的帷幕。在逐渐下沉的夕阳的最后余晖中，琴酒终于放纵自己，以额头短暂触碰少年微烫的前额。
　　只是在测量体温而已。琴酒对自己说。
　　可他向来冷漠的脸上，残留着一抹沉睡中的赤井无法看到的、稍纵即逝的温柔。

　　※

　　在厨房等待牛排骨解冻的同时，琴酒听到耳机里、NHK速报终于播到了自己想听到的新闻。鸟取县深山中发生火灾。目前消防员已经准备进山营救，损失情况还不明了。他擦干净双手，掏出手机，退出正在听的新闻频道。电话和邮箱界面此刻都空无一物，除了等待之外，他暂时什么也做不了。
　　——咔啦打开的玻璃门声响切断他的思绪。回过头，男人毫不意外地看到重新只穿着昨天那件白色衬衫的、已经长高许多的少年，眼神里带着迷茫与一点不安地出现在厨房门口。
　　“这是……怎么回事？”外貌现在更接近初中生的赤井疑惑地问。“药效……在逐渐消退吗？”
　　至少，两人的思路是相同的。

　　除了确实感觉自己正在发热外，现在外观年龄“成长”到13岁左右的赤井，暂时没觉得身体有其他不舒服。可总是只穿着一件单薄衬衫也不是办法。琴酒在衣柜里挑选半天，只拿得出一件干洗后缩水不少的黑色羊毛衣。四月的天气里穿这个已经有点热了，可少年没管那么多，半闭着眼睛摸索着就把衣服往身上套。
　　琴酒帮他把两只胳膊塞进袖子。“你在犯困？”
　　少年闭上眼睛点点头。“好奇怪，和吃下APTX4869的症状完全不一样……”
　　“没人说弥生喂你吃的是APTX4869。”琴酒有些急躁。他以最快速度做好晚饭，端到餐桌边，晃醒趴在那又睡了一会的少年，盯着他一边打哈欠一边努力吃完饭，接着立刻把少年抱回卧室，塞回被子里。
　　而赤井连和他争辩自己还可以走的力气都没有了。脑袋沾到枕头的瞬间、便完全合上眼睛，陷入睡眠的深海。
　　也因此，他并没有听到琴酒手机铃声响起的声音，更不知道这通电话的拨打者，接下来与琴酒间满是火药味的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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