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闰土

2、晓梦

　　第二早上一起来，晓真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晓真循香来到母亲房里，果真看到母亲床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中间凸出来。香味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晓真出房后问母亲，说：怎么到现在还做米酒？
　　母亲说：你姐夫你外婆一人搬了一坛子走了，家里只剩一坛子，哪里够吃，就又做了一坛。
　　孝感米酒是全国知名的，晓真在南京的时候，在超市里看多了瓶装的孝感米酒卖，也曾好奇喝过一瓶，但是喝过一次后就再也不尝了。那些细长的玻璃瓶里装的米酒只能是一种饮料，与真正的米酒完全是两回事。
　　在孝感农村，做米酒是一件大事。用的米是当年稻子收割的时候就准备下的，不仅早稻中稻晚稻糯米不能混，甚至同是晚稻但品种不同的也不能混，因为各种品质的稻子发酵特点不一样。用的酒曲都是在清河镇附近钱家湾一个老婆婆手上买的。楝树湾的人对那个钱姓婆婆的酒曲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信任，前几年那钱姓婆婆去世了，母亲和楝树湾的人又在她女儿手上买酒曲，时常感叹女儿的手艺跟她母亲比还是差了一截，但总算比别人的要好一点。
　　做米酒要将稻米蒸熟，叫做蒸饭。蒸饭的时候也很讲究的，先用大锅将米煮得半熟，然后沥掉米汤，放在“镇”（一种木制桶状物，孝感农村做红白喜事时因客人多而用来煮饭用的，方言里叫“镇”）里蒸熟，这样蒸出来的饭不会凝结在一起，松而软。饭蒸好后倒在筲箕里摊开，一边洒些凉水一边用筷子搅动，将饭彻底打散开来，然后再撒入捏细的酒曲。这一步是最最重要的，酒曲撒入的多少直接关系着米酒的成败。酒曲撒入拌匀后装坛，不能装的太实也不能装的太松，坛口再撒入一点酒曲，然后密封起来，用旧棉被严严实实地包起来。
　　晓真小的时候，里三层外三层包好的坛子就放在灶门口，外面再用稻草严严实实地盖起来。但是天冷的时候，温度不够，发酵有时会失败。从湾里搬到东头的那一年，母亲和奶奶到云梦去走亲戚，回来说河那边（漳河）的人都是把酒坛子放床上发酵的。母亲当年就尝试那样做了，把包好的坛子直接放在床上，夜晚挨着坛子睡，白天用两个盐水瓶灌点热水放在被窝里。这种方法不用将坛子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包一层旧棉袄就够了，操作起来更为简单，冬天里睡觉也暖和。母亲的尝试得到了成功，当年的水酒做得很好，后来母亲就一直用这个方法做米酒，这个方法在村里也流传了开来。
　　晓真知道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夜晚也就罢了，人体与米酒互相取暖好像正适宜，而白天，母亲或父亲要好几次去试温度的，有时盐水瓶的个数会放多一点，有时会放少一点。
　　又隔一日近午时分，母亲开坛，喊晓真去吃。晓真拿了碗，去坛子里挖了一大碗来吃。此时的米酒酒液极少，酒味很淡，但是酒醪极甜，晓真自小爱吃。开坛后的米酒放的时间越久，酒醪便越少而酒液越多，酒醪也愈加透明。胤城市习惯用米酒兑水煮汤圆吃，不用放糖。父亲最是喜欢用米酒兑点开水泡炒米吃，冬天日子短，又因为农村吃饭习惯跟城里正相反，更重视早餐而轻视中餐，所以早饭吃得比较晚，中午有时就不吃，用米酒泡点炒米吃就算了。
　　晓真却更不同，偏爱吃冷的不兑水的米酒，甘甜清冽，醇香爽口，小时有一次一调羹一调羹的吃着，忘记吃了多少，结果醉倒在米酒坛子旁边，直到母亲回来发现为止，据说直睡了整整一天，沦为笑柄。
　　晓真有时私下里会想，武松打虎前喝的□□碗酒恐怕都是这样的米酒，晓真心想若是这样的米酒，小小的碗只怕也能喝个七碗八碗。记得大学毕业时吃散伙饭，男生逼迫女生喝酒，晓真虽然不喜白酒的味道，但是也被逼无奈地喝开了，越喝大家的话题越是多，哪一次你生病我照顾了你你喝一口，哪一次做实验失败我无故发脾气我喝一口，哪一回爬明城墙爬到快到顶时气力不支你拉了我一把我喝一口，一件件一桩桩，晓真开始有点头晕，喝到最后竟越喝越清醒，也不说话，有人叫喝就喝一口，最后的结果是男生都醉了，班上三个女生醉倒两个，只有晓真还是清醒的。那时晓真知道自己很能喝点酒，不过倒底能喝多少也没有试过，因为不喜欢白酒与啤酒甚至葡萄酒的味道，唯一喜欢的只有米酒。
　　晓真一边吃一边跟母亲说起在南京的时候突然想吃米酒的事。南京街上也有卖酒酿的，但那种酒酿实在难看，一块凝结成一团的酒醪浮在酒液中，发黄发粘，而酒液也浑浊不堪，显然掺过水，光是看着就觉得不舒服了，更别说吃下去了。
　　母亲说：那你过完年带点去，也叫王林尝尝。
　　晓真后悔不迭，说什么不好说南京做什么，只好埋头吃米酒。
　　母亲将坛子搬到西边上房里放好，出来时又说：有一年了吧，该把他带到家里来见见了。
　　晓真见躲不过去，只好闷声说：分手了。
　　你说么事？分手了？
　　晓真放下碗，倒开水漱了漱口，说：您不是就想我回来吗，我打算考回武汉，他又不愿意跟着来，结果只好分手了。
　　考回武汉？
　　就是考研究生，我今年考了武汉大学的研究生。
　　考上了？
　　刚刚考完，哪个晓得考不考得上？
　　那你做么事急着跟人家分手？
　　反正要回武汉，迟分不如早分。
　　我又冇要你回来，哎！
　　母亲没有再说什么，但晓真知道母亲很失望。农村里结婚都比较早，与晓真同龄的早结婚生子了，小晓真二岁的堂妹小方去年嫁了，如今连大燕都嫁了，母亲怎么能不急呢。
　　晓真不知道怎么安慰母亲，她也以为自己会跟王林结婚的，可是那些梦，那些梦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