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闰土

1、晓梦

　　研究生入学考试在春节前二个星期进行，晓真请了探亲假，考完试后就回家过春节。从胤城市经过的时候，晓真到姐姐家里住了一晚。姐姐前年生了一个女儿，小名叫毛毛，此时还不到两岁，极可爱。晓真想带毛毛回家，可是毛毛认生，不肯跟晓真走。
　　刚回到家里，见父母都不在家，就屋前屋后看了看，看见屋后二婆坐在培德家门口，便大声叫：二婆，您看到我妈了吗？
　　二婆没听清，但似乎看见晓真在说什么，站了起来，晓真走近前，又问了一句，二婆说：你回来了，还冇吃过吧？明天大燕出嫁，你爸妈都过去帮忙了。
　　晓真吃一惊，说：大燕都要嫁了，她才几大？
　　二婆说：也不小了，二十一二了，我们那个时候伢都大几岁了。你也不小了吧，我记得你跟春华同龄还要大春华月份，过了年都要二十六了吧？
　　晓真唯唯诺诺，心里说：我过了年到八月份才二十五呢。
　　可是老辈人算的是虚岁，晓真没有办法争辩，再说在娘肚子里呆的那十个月的确也不能不算，这一来心里就虚了。
　　晓真回到家里，见有青菜，就煮了一点豆皮吃。
　　下午母亲回来，见到晓真就说：你回来正好，小燕她爸妈正愁没有人陪呢，晚上你去一下吧。
　　我大她那多，要我去陪她，这不合适吧？
　　现在湾里哪里找得出九个姑娘，小慧春玲春明春秀都在外面打工，到现在还冇回来，连紫薇都算上了还不够。
　　到了晚上，胖婶亲自过来请晓真去陪大燕，说：有你这女状元去陪我们家大燕，我们家大燕也光荣啊。
　　晓真没办法，只好去了。临行前母亲千叮万嘱，“陪十姊妹”要一同入席，一起离席，吃的时候样样要等新嫁娘先动筷子，千万千万不能再将筷子横放在碗上了。
　　南京人吃完饭将筷子横搁在碗上，晓真觉得这样干净，也入乡随俗起来，结果形成习惯，回到家来一不小心，就把筷子横搁在碗在，每每被母亲责骂。在家乡这边，只有给亡灵“叫饭”才将筷子横搁碗上。
　　以智叔叔原先是树林村的会记，娶的胖婶与他好像有些亲戚关系，娶过来后生了大燕小燕，接着又生了儿子培华，会计职务被开除了。胖婶嫁过来的时候就长得似一只纺锤，胖胖乎乎的，皮肤很白，据说她还有一个妹妹也胖，所以娘家那边就叫她大胖，湾里人也都喊她大胖，晓真们就喊胖婶。
　　晓真来到湾西头，见大燕家门口用条纹塑料搭着长棚，棚里悬着探照灯一般的大灯泡，里面摆着几张方桌，闹哄哄的全是人。晓真跟着母亲走过去，一路跟人打招呼，走进堂屋，堂屋里也摆着桌子，几个人正站着劝一个老年妇女上坐，这屋里的应该全是胖婶家的亲戚了。大燕正在条桌前拜祖先，条桌上摆着猪头鱼肉鸡鸭，旁边烛台上插着香，几缕青烟静静上升。墙上挂着夭爹夭婆的画像。
　　晓真从背面看着大燕跪在条桌前的红蒲团上，缓缓地庄重地一下一下弯下腰去，旁边站着几个女孩，呆呆地看着。
　　大燕拜完了，一个女孩扶起大燕，一起进入西侧厢房里，晓真也跟进去。厢房里早摆好红漆方桌和凳子，碗筷也都摆好了。大家等大燕在上首坐下后，才一同入席坐定。除大燕外，另九个人参差不齐，除了三个不是湾里的以外，其余几个竟都是晚一辈的，培林的女儿紫薇紫英，李四青家的女儿佳音，李三青家的女儿佳琴，还有一个是李文新家的女儿静雯，年纪都不大。
　　席间有些冷落，这也是可以想见的，大家与新娘不是同一个年龄层次的，与新娘一起玩大的女孩都在外打工，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晓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小时候也曾被揪起来去“陪十姊妹”，那是静雯的大姑慧兰出嫁，“陪十姊妹”人数不够，临时叫晓真去凑数。晓真不愿意，因为静雯的大伯李文明正是晓真的数学老师。小时候的晓真见了老师如老鼠见猫一样，哪里敢去他们家呢？但是母亲的命令却又不能违拗，只好胆颤心惊的去了。晓真到现在还记得那时的情形，除了晓真和春华外，其余的几个作陪的姑娘都是新娘的好姐妹，春玉春珍春芳小翠小倩小湘等，晓真和春华看着她们不断地说话，说的都是过去在一起玩乐的一些事，好像是高兴，又好像是难过。
　　小时候有一首歌唱道：“三根青线般般长，舍不得姊妹舍不得娘，舍不得娘来同路走，舍不得姊妹同伴玩，要得相会难上难。”
　　记得当年晓真和春华有一次一起唱这首歌，给培森听见了，培森笑着对晓真与春华说：你们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那嫁给我好了，你们说行不行？培森是本家大婶的儿子，晓真记事起好像便在外面，很少回村里来。后来才知道他本和李文明一起被招为村小学的老师，但不久又被送去学习培训，后来就在镇小学工作。
　　晓真与春华听培森这样说，方晓得这首歌是要出嫁的人唱的，害了羞，从此不再唱了。
　　晓真当年听慧兰与春玉她们说话，第一次感受到喜悦与悲伤是如此的水乳交融，难分难舍。十岁左右的这一幕如今历历如现，然而十多年的光阴却不知哪里去了。
　　记得当年陪完后下席，春华还跟晓真说：以后你出嫁我也来陪你。
　　晓真追着春华打，说：我陪你差不多。
　　春华说：你比我大半岁，肯定是你先出嫁，我来陪你呀。
　　晓真情急，说：我才不出嫁呢，只有你才出嫁！
　　春华说：姑娘伢都要出嫁的，你怎么能不出嫁？
　　晓真聪明起来，笑道：是不是你想出嫁了，你想嫁给哪个呀？
　　轮到春华追着晓真打了。
　　十岁左右的对话言犹在耳，而春华却早已嫁人生女了，春华出嫁的时候晓真还在上大学，自然没有能够陪她。
　　晓真感慨系之，又想及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提起兴致，给大燕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