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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小青知道我回到上海(他当然知道,因为他妈知道),就来找我。我一时非常心虚,都不敢与他对视。请他进来,请他坐下,倒上好茶,不知道如何开口。从业经验丰富的我,经历到这样的时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小青有点消瘦,还是很整洁,他喝了口茶:“慎华姐姐,我想见见她。”
      我咳嗽了一下,又一下:“你为什么要见她?”
      小青抬头看着我,几秒钟,然后很清晰地说:“我爱她。”
      我几乎冒冷汗了,淡定,淡定,目前局面是这样的:孩子的父亲爱上了那个无情人。无情人只对孩子有兴趣,对孩子的父亲没兴趣。无情人显然不合常理,但我必须站在无情人这一边,因为我是无情人的好朋友。但是我也不能完全得罪孩子的父亲,因为父亲的母亲是我不能缺少的家政总监。老天爷,这样的平衡表也太难计算了吧,牺牲谁比较好呀。
      小青看我面无人色地在那里权衡,对我道:“我不想为难你,毕竟是我同她之间的事情。她现在连我的电话也不接,我也不晓得她住在哪里。她在我面前就这样消失了,但是我知道,她是有预谋的,她怀了我的孩子。”
      我慌乱地说:“不管如何,她不适合你,她比你大那么多,而且心花得很,肯定不是你理想的人生伴侣。”
      小青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无奈:“慎华姐姐,我以为,到你这个岁数应该明白。”
      我乘机恼羞成怒,倒刺竖立起来:“哦,说来听听,我这个岁数该明白什么?”
      小青道:“什么理想伴侣,我们无非是碰到谁是谁。我不是选择了她,而是遇到了她。喜欢一个人不是选上的,是被迎头痛击上的。根本不由我自己。”
      我有点明白他在说什么,却不愿意放弃三十多年来顽固的感情观,犹自苦苦挣扎。
      “我需要同她见面。”小青看着我,“你没恋爱过吗?她已经剜走了我的心。”那么肉麻的话,若是平时听到,我一定联想到某个黄色段子,然而此刻,却有点惊心动魄。
      我默默地用家里电话拨通了常心敏的电话:“小青在我这里,他想同你说话。”
      常心敏在那端沉默了一会儿:“让他听吧。”
      小青接过我手里的电话,接听,不做声,脸色雪白,嘴巴微微发抖。
      可怜的人,在同龄女孩子中间,毕竟很受欢迎,没想到碰到了老妖婆就败下阵来,被别人当作垃圾要急急撇清。
      不知道常心敏在那头说什么。小青努力保持自己的镇定:“请嫁给我,心敏。你都可以嫁给一个同学,为什么不能嫁给我呢?不,和孩子没有关系,我喜欢的是你。你可以把所有的财产都去做婚前公证。”
      我默默退出房间,走到阳台上,很多了日子里,常心敏同我在这里把酒谈男人,她放肆的声音肯定搞得很多邻居都很好奇。这样的女人,真是乱了章法。
      打完电话,小青走出来,也立在阳台上。
      我问他:“常心敏有什么好?平时一定很嚣张吧?做她手下已经够让人受的,你还想做她的爱人?”
      “你呢,你又喜欢她什么?”小青这小孩真了得,将住我。
      “她嫁给你,林阿姨第一个反对,女方年龄太大了。”我吓唬他。
      小青对我笑了一下:“慎华姐姐,你是很幸运的人,你知道吗?你那么害怕家庭压力,是因为你和家人的关系好,所以他们就有了话语权。我妈妈虽然单身抚养了我,但我同她关系却很差。有时候我们几个礼拜都不说话。我娶谁做老婆,只要通知她,她就觉得十分幸福了,她根本没有指手画脚的余地。”
      我气馁,我不该小觑晚辈,他们大脑都发育完毕,并且比我进化。我总以为自己胜在经验够多,但是感情的事情上我太空白了。
      我问:“大常怎么说?”
      小青道:“她让我给她点时间考虑,也许会接受我的提案。真有意思,她总是不自觉地拿工作上的那一套方法来解决私人问题。”
      我也是我也是,思维一定是有习惯的,都刹不住车。

      我在上海只停留几天,即要飞去南方,另一个项目的中期工作。妈妈打电话来找我,我马上想到了,她又收集了相亲对象来排我的休息时间。没想到是外公身体不好,妈妈在电话里说:“面瘫,脸孔歪了。”我道:“我赶过来一次,离上飞机还有三个小时。”
      妈妈赶忙说:“不着急不着急,你回来后来看他好了。另外,你最近怎么样?”
      我都听出妈妈的消沉来,估计她也不期望听到什么红鸾星动的好消息。我给她打气:“说起那个,到真有个人出现了,条件什么还很好,我回来后找你商量。”
      妈妈立刻来了精神了,说:“好啊好啊,你先告诉我一些情况。”
      我咳嗽一声:“同事找我了,我挂了,留点想象给你。”
      当天我飞到广州,半夜,妈妈打来电话,说,阿华,你外公没了。以为是面瘫,其实是脑溢血的前兆。去了,再也不回来。

      我本该丢下项目,坐早晨第一个航班赶回来才对的。但是我没有,我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把工作安排停当,然后跟客户和同事打了招呼,说,家里有事情,非常抱歉,我回去三天,马上赶回来。
      一直坐到飞机上,望住窗外,突然悲从中来,我捂住脸,泪水再也忍不住,从指缝里流出来。
      外公虽然算不上十分的高寿,但也过八十了。他平时身体好,走得也不痛苦。老人总是有这天的,我理智地告诉自己。可是,不知道为何,脑海里装不下我的那些理智,我只知道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想到这点,就心如刀绞,啊,人生就是如此,再也不可挽回。正如妈妈说的,他去了,再也不回来。
      飞机快起飞了,周边的乘客都到了,有人在我身边坐下,一定对我很觉得诧异吧。现在很少看见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了。若是平时,再怎么我也一定保持风度。
      但是,现在,我爱的外公已经去了,我什么都没做,哭一哭又如何。何必顾忌那么多。
      “是不得不同他分开吗?”身边的人终于忍不住了,很小心地问。递过来一包餐巾纸。他以为我是同爱人分离。旅途中一定是这样的眼泪最多吧。
      我接过来,拿出来擦拭,摇摇头,鼻音太重,我简短地说:“我外公去世。”
      “啊。”那人感怀一声,“请系上安全带,飞机要起飞了。”
      我系上安全带,不敢看身边人,低声道:“谢谢。”
      一路上,得到他的照顾,喝的吃的,全由他做主给点了。我只顾埋头掉眼泪。
      “其实,老人家都有这么一天,他去得可痛苦?”他主动问我。
      我擤掉鼻涕,说:“道理我都懂得,但是。”
      他又叹息:“这样的分别,再怎么准备都无用,他们本是我们的一部分。我记得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在想,今后我可会再有欢颜?但是实际上。”
      我忍不住问:“实际上如何?”
      他道:“日子照旧,只是,我改变了生活方式,我突然明白,光阴不再来,每一天都有可能是人生的最后一天。”
      他见我停止哭泣,就接下去说:“如果飞机失事了,我就是你最后交谈的人。所以这样的交往也要珍惜。”
      我转脸打量他,觉得有点面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说:“你好,我叫迟骏。”迟骏,似乎连名字都听到过。
      我犹豫了一下:“谢谢你,我叫张慎华。”

      下了飞机之后,我去排队坐出租,因是私事,也没让司机来接我。乘出租车的队伍绕得里三层外三层。
      迟骏对我说:“不介意的话,我带你一程。我把车子停在机场了。”
      我急于赶回家,就只好麻烦他了。他开一辆半旧的越野车,把我载到妈妈家楼下,我再次表示感谢。他摆摆手,“节哀顺便。”
      家里的治丧活动开展得井井有条,几个姨妈,还有舅舅都来了,大家坐在那里,默默哭泣。外公是个成功的,子女都很和睦,对他敬爱有加。孙辈的人担当了主要工作,如何联系殡仪馆,如何发讣告,如何定豆腐饭,就像组织一次公司活动。
      我坐在角落里,听见有亲戚说:“啊呀,公公最遗憾地是没看到阿华结婚生子。”
      我又“哇”地哭了,不是的,外公从来不挑剔我,他接受我的全部生活状态,他甚至比父母还思想前卫。他才是我的知己。

      追悼会的时候,陈琪和常心敏都赶过来,我对常心敏道:“你别过来了,你有宝宝,对你不吉利,”
      常心敏啐我:“你还迷信了。送送你外公。难道他会伤害我宝宝?”她身后跟着的竟然是小青,非常体贴地踢她挽着包。常心敏有点无奈地跟我说:“我就是架不住对我好啊。”
      陈琪告诉我,自从她大嘴巴把大常的地址漏出来之后,这个小朋友天天去报到,送吃送喝。开始什么话都不说,把东西放下就走。后来,大常给他倒杯水,他坐下来,喝着就哭了,俩人抱作一团,就都豁出去了。常心敏还嘴硬,暗地里跟陈琪说,有人送上门来对你好,乐得享受。
      陈琪以过来人的那种敏感,一眼识破,大常真是爱着孩子他爸了。按照正常人思路,应该排除世间万难,奉子结婚才对,可是没想到最大的难竟然是孕妇本人,不想结婚,以“剩”为荣。
      小青走过来,安慰我几句,我问他:“你还好吗?”这孩子,竟然回答我:“慎华姐姐,我想,现在也许是我人生最好的时候了,只有拥有,还没有失去。”说得大家都叹息,谁说不是。

      吃豆腐饭,亲戚聚首,话题竟然还是那几个,和新年聚会,或者某个婚礼的话题完全相同。他们非常亲昵地挤到我或者我父母的身边,问:“阿华怎么样,今年该有花头了吧。”妈妈架不住大家的问,说:“人是有了的,只是慎华还在考虑。”
      我喝了点酒,还有点醉,坐在那里,有点遗世独立的韵味。看我一脸凛然之色,别人也不敢直接来问我,小声嘀咕,老姑娘总是有点怪脾气的。

      外公葬礼之后,我回到广州,继续不动声色地投入工作。小赵悄悄对我说:“你听说那个韦副总的事情了吗?幸好你定力好,没理睬他。”
      我问:“他怎么了?”
      小赵说:“他被一个省里的高干钦点了,要做人家驸马爷了。估计这几天就要办喜事了。”
      我说:“那就恭喜他,走仕途更顺利点。”
      小赵继续八卦:“那高干的女儿在国外读了书,也三十好几了,一直没有结婚。后来她爸爸就把有前途的中层干部筛了一遍,只有他还单身未婚,把老人家激动得不行,立刻派人来说媒。一拍即合。”
      我道:“那个海龟女儿还吃她老爸这一套吗?乖乖回国相亲结婚吗?”
      小赵说:“海龟加高干,也总是女人呀,她本人不着急,她老爸老妈的脸搁不住了。估计看看韦副总也算顺眼,就同意了。男人现在真抢手啊。”
      虽然说我对韦副总并无爱意,但是,不得不承认,我一度认为也是个可结婚的对象,现在他已经被别人落实了,心里总有点淡淡惆怅。幸好在妈妈面前没有说具体的情况,否则妈妈又要失望了。
      我没想到,几天之后,韦副总竟然跑到广州来了。他把我约在酒店的咖啡座里。幸好小赵的情报及时,否则我也许会认为人家千里诉衷肠来了。
      他不停搅动咖啡,我等他开口。我原本可以让他轻松地把事情说出来,可是,我竟然有些意气,就是想让他难受些,受点折磨。
      但是,马上想到项目合作的事青,他毕竟是我的大客户,不禁放弃了折磨,轻声道:“我也觉得,我们并不合适。你看,我为了工作,经常出差,根本顾不上家庭。”我非常尽责任的开场白。
      他抬眼看了我一眼,“你听说了?你不怪我?”
      我摇摇头。什么也不说,说不怪他,似嫌他魅力不够,说怪他,又觉得我忒地轻薄,已经将他当作恋人一般。
      他喝着咖啡,我静静地看着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安静地打量过他。应该是个不错的人,他要开始另一段恋情,似乎觉得对我没交代,还特地跑次南方。其实,他可趁机只把我当作乙方,完全装傻充愣也行。但他却没有,也算有些担当的。
      可惜,我们并没有机会发展下去。他不会为一个不温不火的女人放弃大好前程,我也不会要求他这样做。
      “你不喜欢我,你不求我回头。”他说。这样的思维就不厚道了,他先跑去找别人,却埋怨我留不住他,强盗逻辑。
      鉴于合作关系,我忍了下来,轻声问:“若求你,你会回头吗?”
      他低头不晓得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你说得对。我不能回头。”
      我笑一下。他问:“还是朋友?”
      我说:“当然,你也可以把我当兄弟。”
      他伸出手来,我握了下。这次他没有使劲地反复地握。

      妈妈也是有预感的,觉得上次说的那人可能没戏了,就没再同我提起。项目期间,我回到上海做公司体检,我特地为妈妈选了块手表,作为她的生日礼物。礼物一到,妈妈更觉上次那个人真是彻底没戏了,我才会展开礼物攻势。
      妈妈对我说:“妈妈不要这些,钱你自己省点花。”
      我问:“妈妈那你要什么?”
      妈妈想都没想:“妈妈要你夫妻美满,孩子健康活泼。”
      “啊,老妈,你要求真高。你看,陈琪曾经夫妻美满,而常心敏很快就孩子健康活泼,但她们那么努力也只满足你一半愿望。全部满足,那要有很多很多的运气。”
      妈妈道:“胡说,我们这辈,人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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