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个病秧子要灭世》琊光

31、寿冶道

　　雪坑范围较大，却不深，里面整整齐齐摆了不少东西。

　　姬珩跟着谢昀细看，发现这里之前是个帐篷，如今被雪压塌，里面的东西就露出来。

　　帐篷底下摆的都是些手掌、牙齿、头骨等人体组织，旁边还有一些衣物碎片、荷包、挂饰等琐物，摆得整整齐齐。最左边有一块木板埋在雪里，扫去雪，能看见上面刻着“认领处”三个字。

　　见此，姬珩脸上露出几分凝重，谢昀则拿起一个残肢——那是一个干枯的脚掌，仿佛流失了所有生机与水分，更像是一截枯木。

　　“寿冶道？”谢昀不确定地说。

　　姬珩听过“寿冶道”这个词，是赤魔一脉在六域宣扬的道法，旨在教唆凡人追求长生。

　　魔也有诸多流派，源远流长。近百年来，赤魔一脉成为魔道主流，主张“寿冶”，暗中获得不少拥蹙。相比于其他小魔小众，“寿冶”出现的地方，一般伴随着更多大魔，也更有魔的诡计意味。

　　姬珩接过谢昀手中干枯的脚掌，细细打量，发现脚掌断面处竟然是完好的皮肤组织。

　　凡人断肢，生长修复的地方必然是躯干，断掉的四肢血肉淋漓，腐烂消失；而手上这个脚掌，竟然看不出血肉痕迹，就好像生下来就是一个脚掌，与人没半点关系。

　　这样古怪，姬珩不禁想把东西扔掉。然而刚有念头，一阵万籁俱静忽然笼罩了他——
　　耳朵好像失聪了。

　　不，不对，是一切静下来。风雪声、谢昀的声音，全都听不见，与之相反，一种低频的鸣声传入耳中，很小，却很清晰。

　　这不是姬珩第一次听见这种声音，上次还是刚来南域的时候，他以为声音在水中，如今听来却不是。

　　周围一切骤然模糊，姬珩认真倾听，发现在低频的鸣声下果然还有微弱的呼吸声，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这种失聪状态只持续片刻。

　　仿佛是一时耳鸣，雪声、脚步声、人声，逐渐恢复。
　　谢昀仍蹲在雪坑旁，不过正打量他：“你怎么了？”

　　姬珩猛然回神，看到谢昀审视的墨瞳，下意识说：“没有，我在用神识探查，嗯，这确实是赤魔一脉。”

　　说着，神情自然地把那截残肢放下，心中却思忖着刚才的奇怪现象。
　　——前世没有这种现象。

　　而就在这时，出去查探的仙使们也回来了，两人听见有人禀报：
　　“域主，少尊主，我们在后山发现了人。”
　　.

　　不详的气息从前方传来。

　　刚开始只是看见镇子后面有一片深沉的黑雾，在天边形成一道黑线。但随着众人靠近，大家发现那面黑雾越来越宽，越来越大，竟有囊括天地的趋势，黑雾后面也看不清东西，只能闻到浓郁的血腥气。

　　等走到镇子后面的山坡，“黑雾”的真貌显现——

　　遮天蔽日，如一座高逾万丈的天墙。但它不是坚硬有质地的墙，而是一片雾状，像凝固的沙尘暴，蓄势待发，随时有可能吞噬前方的一切。

　　这是什么？
　　在场修士都没有见过这种景象。

　　姬珩却是对这东西再熟悉不过。
　　侵蚀。

　　看着像一片黑雾，其实是一片没有任何物质的虚无。前世，天道署将被侵蚀后的空间称为“死境”，任何修士，哪怕渡劫期的半仙也无法在死境中存活。

　　“所有人，不要靠近。”姬珩冷静地下命令，又转头问仙使，“你们刚才找到的人在哪？”

　　仙使指了指前方黑雾下的某处：“在那里。”

　　大雪本就难行，靠近侵蚀的地方，气候已经与寒冬腊月无异，这种情况下，周边根本毫无人烟。可是黑雾前方，却能看见一小撮人围在一起，跪拜着什么。

　　围着的都是凡人，有佝偻的老者，有衣衫褴褛的妇女，还有面瘦肌黄的稚童。
　　他们跪拜的方式也不是往常的自上而下，而是用手自下而上地跪拜。其神色虔诚，动作诡异得一致。

　　“这是……拜死？”有仙使认出这个姿势。

　　自上而下拜天，自下而上拜死。
　　眼前的凡人众，已经被魔气污染。

　　见此，许多仙使都流露出厌恶神色，偏偏谢昀是个不安分的，所有人都避退的时候，他反倒上前，去看那群凡人跪拜的东西。

　　“喔，有只魔。”

　　清闲的语调引起所有人注意。这时大家才看见，一只全身灰青色、奄奄一息的魔物正躺在“黑雾”里。

　　这魔物长得像人，四肢却奇长，脑袋上密密麻麻全是眼睛。它下半身在黑雾中，上半身却裸露在外，青黑的手指扣在雪地里，似乎想要从黑雾中爬出去，却无力挣扎。

　　周围的凡人对这个垂死的魔物如获至宝，纷纷跪拜，麻木的眼神在看到魔物时，仿佛见了救世主。

　　仙使们看不得这样污秽的画面，便有人上前，欲结果污染凡人的魔物。

　　姬珩忽有不好的预感，厉声道：“回来！”

　　然而已经晚了，那些“黑雾”不知是受什么刺激，突然向前“挪”了几步，前去的仙使刚刚抬掌，手臂就被黑雾沾染。

　　姬珩目光一缩，身形快如闪电地将人拉回，结果刚把人拖出来，便见那人接触黑雾的右臂已然快速染上一层深灰。接着，右肩、右脸颊上的肉块开始掉落，头发快速枯萎，半个脑袋不过一眨眼就被侵蚀成白骨。

　　“额……嗬嗬……”那人惊恐地想要求救，却因为失去脸部肌肉无法发声。

　　众人皆恐惧地后退一步。

　　姬珩没有救他，反手将人一扔，身形后退。那人摔在地上，半截身子已枯萎成白骨，然后骨头也渐渐枯化，化为一地粉末，只剩下半具尸体瘫软在雪地里。

　　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看魔物在黑雾里挣扎，还以为这黑雾没什么威胁，没想到短短数息就夺走一条性命！

　　姬珩当机立断：“撤退！侵蚀已经不稳定，随时可能爆发，所有人回船！”

　　命令一出，所有仙使撤退。一部分仙使虽疑惑“侵蚀”是什么东西，但看见黑雾杀伤性如此大，也心有戚戚。

　　有人看了眼跪拜的人群，问：“那些跪拜的凡人怎么办？”
　　一句话，把众人目光拉回来。

　　姬珩本不在意那些凡人，但经刚才一遭，再回头看，脑中忽地灵光乍现，有所明悟。

　　原来如此。是说这些凡人为什么围着一个魔物跪拜，看样子侵蚀早就降临边境，在侵蚀面前，无论凡人或修士，皆如蚍蜉撼树，遇之则死。

　　身强体壮的早就离开，去往更安全的主城，剩下这些老弱病妇，只能在边镇等死。

　　等死最是难熬，日日有人死，日日有人在镇上认领亲人的遗物。在这样压抑绝望的环境中，若是有魔修大肆渲染“寿冶”之道，想必可以收获一大批信徒。

　　姬珩回忆起前世对末日的猜测，当时末日降临，众说纷纭，天道署给出的答案便是：末日由魔而起。

　　面对侵蚀，魔修也确实比道修抵抗的时间要长。

　　这镇上的凡人，若是亲眼看见修士在侵蚀中身死陨灭，魔物却完好无损，那么放弃道门的信仰，改拜魔主，也在意料之内。

　　能进天道署的都是人精。姬珩一顿，在场大部分仙使也意识到什么，神情各异。

　　便有仙使提议：“这些人已不是凡人，而是被魔气污染的魔人，不如杀了。至于旁边那个不死的魔物，应该带回天道署好好研究。”

　　话落，旁边传来一声淡淡的嗤笑。

　　姬珩偏头，发现是谢昀在笑——这人从看见黑雾起就一直跟在后面没说话，直到现在才表露一点态度。

　　“你不同意？”姬珩问他。

　　谢昀仍是那副闲庭信步的样子，大雪纷纷而下，众人都在魔物面前变色，唯独他好像置身事外，躲在伞底下看热闹。

　　谢昀声音清雅：“一切听少尊主的。”

　　姬珩倒是对魔物没什么兴趣，他想的是那些凡人。

　　杀了？尽管被魔道蛊惑，被魔气污染，但这些人毕竟是无辜之人，他不可能去杀。可是把人带回去，也不妥。

　　前世，末日的可怕除了侵蚀的蔓延，还有魔道的肆虐。

　　末日似乎天生就是魔的温床，绝境之下，人人皆藏魔念。若是魔可以在侵蚀中不死，日后这则隐密传出去，势必会祸乱人心，从大局看，今日任何知道此事的人都应该永远封口！

　　一念起，背后的玉宸剑倏然鸣啸。

　　众人一惊，只见姬珩手握剑柄，周身符剑之意大盛，随后朝着那群跪拜的凡人挥剑一斩——剑意携着层层符文，如一朵朵绽放的符文之花，直逼黑雾中的魔物。

　　眨眼间，魔物被凌厉的符剑笼罩，绞杀成一片碎末，又被黑雾吞噬，最终竟一点痕迹不剩。

　　跪拜的凡人众失去目标，纷纷停下。抬头，神色皆一片茫然。

　　仙使们也被姬珩的强势剑意镇住。姬珩利落收剑，冷肃的声音在雪原上响起：“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说出半个字，否则，刑道司处理！”

　　众人凛然，齐齐道：“是。”

　　大雪已没过小腿，横亘在天地之间的黑雾似有抖动，刮起沙尘的飓风。
　　这是侵蚀不稳即将爆发的征兆。

　　姬珩不再拖延，带着众人回符船。至于被魔污染的百姓，在魔物消失后便神色木然地往镇子方向走，姬珩没有阻止，放任其自生。

　　回到符船上时，天边的黑线已经抖动得十分剧烈。

　　有仙使看到那面“黑墙”一样的东西正快速向前蔓延，神色大变：“它，它来了！”

　　在镇子上见识过侵蚀厉害的人，如今都对远处那片黑雾心有余悸。

　　一道命令通过灵力传达到域主符船的每个角落：
　　“开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