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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天气好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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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梁颂今给于湘发了条短信,说今晚在姥姥家住。
于湘在店里正忙,应了两声让她晚上记得让于秉申辅导一下功课。
别的什么都没问。
老太太家住一楼,院子被修整过一遍,旁边是一整块菜地,放眼望去生机勃勃的一片鲜绿。
梁颂今输了密码推开门,手撑在玄关墙从鞋柜里抽出拖鞋,“姥姥,今晚吃什么啊?”
“颂颂来了?”老太太微躬着腰脚步匆匆,声音拔高两分对着厨房的方向说:“赶紧多做两个菜,她爱吃鱼,冰箱里有。”
梁颂今一脸苦闷的摘掉书包,大失所望,“怎么是舅舅做饭。”
于秉申厨艺不太好,但是热衷于做菜,谁来都拦不住。
老太太乐呵呵的摸了摸梁颂今的手,“还成还成,最近好吃了一点。”
“天冷了不太想动弹,我年纪大了也不挑嘴,随他去吧。”老太太豁达的很,“我去给你洗点水果”
厨房里半探出一个举着锅铲的儒雅男人,长相和于湘有三分相似,身量高大瘦削,不怒自威。
于秉申:“都快吃饭了吃什么水果,让她做套题先。”
梁颂今看了眼老太太,没吭声。
于秉申是不婚主义,老太太打了骂了,最后一颗心全都扑在了两个外孙身上,于湘性子又硬又拗在哪都说一不二的性格。老太太不敢明面上劝,背地里没少心口疼。
她有些生气,“一个两个都捧着卷子,干脆连饭也别吃了。”
于秉申气不过出来和她理论,一手捏着锅盖一手拿着铲子,“您就惯着她吧,小测验的卷子他们班的许老师直接让我给批的,我都快臊的钻进地缝里了。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候争分夺秒的学习,您可倒好,在家拖起后腿了。”
老太太不为所动,“你差一套题的功夫?白天学夜里学,一个暑假你都把孩子折腾成什么样了,人都瘦了。”
于秉申说不通,冷哼了一声,“等她下回抱个大鸭蛋回来,我看您怎么应付我姐,我可招架不住。”
老太太牵着梁颂今眼不见心不烦的往院子里去,“能怎么着,煮了腌了都能吃。赶紧做你的饭吧!”
梁颂今嘴角翘了翘,扬声说吃完饭就去看卷子。
院子里凉风阵阵,夜幕低垂,正是最惬意的时候。
老太太坐在藤椅上,瞥了梁颂今一眼,“不年不节的跑这儿来,跟你妈吵架了?”
梁颂今摇摇头,自嘲一声:“她哪有空管我。”
老太太叹了声气,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落在风里更显悠长和缓。
“你妈从小就要强,为了争一口气搭上了一辈子。”她笑了笑,“天天忙的跟陀螺似的都得抽空给你织条围巾打副手套。大街小巷到处跑,哪家衣服好穿着舒服,她比谁都清楚。”
梁颂今无意识抠着手指,声音有点闷,“又不是我让她买的。”
“她哪是光买给你的,是买给她自己,买给你爸和你奶奶看的。嘴上说着没事,心里压着这么一道坎哪有这么容易就迈过去?”
“你住院的时候她没日没夜的守在病床前,一哭就是一晚上。”
心疼她,担心她,还要因为她吵架。
这样的爱太矛盾了。
梁颂今想不通,也懒得想。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于湘满意,不用每天盯着她的成绩单,非要确保她必须比梁以安优秀一百倍一万倍才行。
她是个人,又不是工具。
于秉申在客厅里急催:“吃饭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太太站起来,布满皱纹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说话也风趣,“姥姥也是倒霉,生了两个犟的。”
“走吧,咱去看看大厨弄了点什么新花样,人老了还得整天当实验品。”
梁颂今忍俊不禁,故意问她:“我跟我妈谁是手心?”
老太太递给她碗筷,一碗水端的平平整整,“谁的闺女谁疼,巴掌朝哪打人都疼。”
餐厅灯光明亮,于秉申做了三菜一汤,卖相看起来挺好。
于秉申夹了块鱼给梁颂今,“多吃点补补脑。”
鱼肉白嫩,倒是没怎么创新,中规中矩的清蒸,上面切了点葱花点缀。
虽然如此,梁颂今还是先夹了一点点简单尝了尝味。
不腥,但是很苦。
梁颂今没法形容这种味道,连喝了两杯水都没能冲下去那股苦味。
“舅舅,您要不要这么小心眼,我不就是没去找您拿卷子吗。”梁颂今语重心长的塞了两口米饭,“术业专攻,您还是别下厨了。”
“有那么夸张吗?我也没乱发挥啊,你姥姥就是那么教我的。”于秉申尝了一口,紧接着吐了出来,沉吟片刻后说:“老板是不是把苦胆弄破了,我明天得去菜市场问问。”
老太太仿佛司空见惯了,筷子一动不动,一个劲的喝汤。
汤是她自己小火煨了一个多小时的,立秋干燥湿气重,放了点祛湿的薏米,炖出来鲜亮亮的。
“喝汤。”老太太给梁颂今盛了一碗汤,“等明天我给你做大餐。”
一顿饭吃的跟凌迟一样,梁颂今喝了小半碗汤洗了个澡就去沙发上瘫着看卷子了。
从早自习到中午,领导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非得来个摸底小测验,美名其曰看看大家高三适应的怎么样。
题出的刁钻又变态。
别的科目梁颂今轮下来也没觉得怎么着,一到考物理的时候上来就是填空题,连给她蒙的机会都没有,后面紧接着是几道综合类的大题,她都不知道从哪下手,公式倒是写了一大堆。
“还是老问题啊,基础不牢固,做个两小问后面的就放弃了,简单的题换个方法就不会了,最后一道电磁学综合大题直接写了一大堆公式。”于秉申推了推眼镜,手里捏着一根红笔,在一张空白的测验卷子上给她延伸知识点。
梁颂今听的出神,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话茬。
还好柯崇没答应跟他回家吃饭,临期泡面总比味觉失灵来的好。
她卷了卷舌尖,觉得嘴里还有一股苦味,从糖盘里捡了块水果软糖扔进嘴里嚼。
于秉申讲的慷慨激昂,一道题恨不得把整套物理课本都串起来然后一锤子砸开梁颂今的脑袋瓜子全都塞进去,一夜成神。
梁颂今觉得他这种拔苗助长、急于求成的行为非常不对,但是转念一想,就算是天上的大罗神仙下来讲两个月的题看见她都得躲着走。
她舅舅看在亲情的面子上已经够能忍了。
“听懂了没?”他拧着眉问。
其实第一道题她都做对了来着。
这话梁颂今只敢在肚子里讲。
肚子突然突兀的响了两下,梁颂今眼观鼻鼻观心。
老太太于心不忍,“饭都没吃好能听下去几句?你让她吃点水果早点睡觉,明天再说吧。”
于秉申脑门青筋狠狠跳了两下,觉得他妈真是没乱硬添,红脸唱到这个份上心都偏到太平洋了。
学校来了两个竞赛好苗子,这次的摸底小测验他也藏了私心,题是出的有点难。
也是有点难为梁颂今现在的水平,但是做家长的哪个不想孩子一夜开窍。
于秉申叹了声气,彻底没了脾气,“不讲了不讲了,明天再说。”说罢拎着卷子回了书房。
梁颂今解脱后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眼巴巴的看着老太太,“能让您手心的手心出去吃个夜宵吗?”
“去吧去吧。”老太太挥挥手,“衣柜里头有你的衣服,换了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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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晚上总是比平常热闹不少,小区随处可见三两成群的小孩。
梁颂今打算去便利店简单吃垫垫肚子。
便利店里温度比室外高不少,一进门手机屏幕上瞬间起了一层薄雾,梁颂今站在货架前纠结了一会拎了瓶无糖酸奶。
结账的时候店员不在,自助收银机好像坏了,她扫了好几下都付不了钱。
梁颂今拎着酸奶绕了大半个店也没找到,反而看见个熟人。
柯崇坐在窗边高凳上,大概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穿了件灰色外套,低头的时候后颈棘突明显,手边放着一个没拆封的三明治。
一个女生红着脸站在他身边。
梁颂今眉梢一挑,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了两分。
女生:“你好,能加个微信吗?”
柯崇:“手机没信号。”
女生:“我有网络。”
柯崇:“没电了。”
一来一回,女生也察觉到对方不想给就走了。
梁颂今听着神一样的对话顿觉一脑门黑线,左等右等店员迟迟不来,她把酸奶放回架子上,脚步不轻不重的挪到他身边。
还没开口。
就听见对方极其不耐烦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我妈不让。”
梁颂今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见过别人被拒绝,自己也拒绝过那么几个人。
但是没有一个人的理由那么清新脱俗又理直气壮。
主要是这个理由细究还挺有立场。
她清了清嗓,“泡面过期了?”
柯崇抬起头,吃东西的动作一顿,“你怎么在这?”
梁颂今那番话还挺真心实意的,他回家后就挨个看了一遍那两箱泡面的保质期,基本上都还有半个多月的保质期,但是家里没热水懒得煮,干脆出来随便吃点。
梁颂今:“您不赏脸,我吃饭都没胃口。”
她视线落在他脸上,微湿的碎发搭在额前,眉眼清隽,神情寡淡。
怪不得黄语乐一看见他就一副少女怀春的懵懂模样。
长的确实挺有点顶。
她撇撇嘴,视线下移到他手肘上,那几道深色的指甲印已经变成肉色了,大概是他洗过澡的缘故,周边皮肉有一点轻轻外翻。
还真是身娇肉贵,怪不得得配个保姆。
柯崇三两口把剩下的三明治吃完,他吃东西的速度不慢,但是很斯文利索。
再抬起头来时那点疏离感褪去几分,眼角眉梢带了点戏谑,“那我还挺荣幸。”
梁颂今对他的自知之明很满意,大手一挥拿走他手边的另一个三明治。
冰凉的。
不紧不慢的开口:“看在下午你帮我的份上,带你去吃个夜宵。”
似乎是怕柯崇拒绝,她抢先一步堵死他的路:“要不然我就跟我哥说你不合群。”
到底谁才是告状精。
柯崇点点头:“那走吧。”
梁颂今睨他一眼,“这么痛快?”
“那不是怕你告状。”
梁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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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崇也没问去哪,任由梁颂今带着他七拐八串的走进了一家街角小店。
店面不大,浅黄色的桌子在光下显得十分干净,后厨一览无余,能看到老板一个人在扯面,汤底咕嘟咕嘟的冒着香气。
“有忌口吗?”梁颂今问他。
“没。”
她点点头,扭头对老板说,“两碗鲜肉馄饨,葱花香菜都要。一份黄金糕和半份牛肉条。”
老板扬声一应,“好嘞。”
“不是说没胃口?”他说。
梁颂今一下想起来那条苦嗖嗖的鱼,跟他倒苦水,“幸好你没跟我回去吃饭,我舅舅烧的菜太难吃了。”
“吃完饭还要拽着我给我讲题,职业病犯了。”
话没聊两句,老板就把两碗馄饨端了上来,乐呵呵的指着小料台说,“泡菜什么的自己取。”
梁颂今下巴一抬,“神仙也不能总喝露水,偶尔还是得吃点五谷杂粮的。”
“你那个三明治太冷了,还没什么滋味。”梁颂今很郑重的说,“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天冷了得吃点热乎的,这店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
柯崇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有点发怔,耳边是她喋喋不休的话语。
他咬了一口,馄饨皮很薄,肉多又紧实,滚烫的汤汁滑进他的喉咙,闹了半天的胃终于安定下来。
“好吃吗?”她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眼睛很亮。
“嗯。”他声音有点哑。
饭局过半,柯崇吃饱喝足后眉眼都疏懒下来,他看着低头埋在碗里的少女,扶着碗边的手指莹润纤细。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下去拽着他一个劲的跑。
“我让你放手,你怎么把垃圾桶扔了?”他突然问。
梁颂今咬着黄金糕,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声音含糊不清的回答:“不扔垃圾桶扔什么?你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要干掉我这个秘书啊。”
“不是。”柯崇顿了顿,“我的意思是让你放开我的手。”
“哦。”她不以为意的把食物咽下去,回答他:“我傻啊松开你,万一你被那疯子追上受伤了怎么办?”
“分开跑会安全一点。”他又说。
下一秒。
他听见梁颂今的声音响起:“你那么挑衅他,被追上他不得泄愤?我还得跑回去救你,还不如一开始就在一块儿。”
“再说了,就一破垃圾桶能赶上你重要?”
梁颂今又咬了一口黄金糕,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正义感。
她今天拯救的,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人命啊!
还是一条周一会站在领奖台上的好人的命!
柯崇这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脾气也不太好,还有点睚眦必报。
如果是赵水苏他们在,可能会觉得很麻烦,然后带着梁颂今去批发市场买上两个,一个让她拿回教室,一个让她拉着玩。
但是柯崇不一样,会陪着梁颂今一起解决问题,不是单方面的让她等着问题被解决。
虽然结果都一样。
但是对梁颂今来说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太一样的。
尽管那是一个破了的垃圾桶。
梁颂今在那一刻感觉到自己不是因为身体不好而永远被偏向的。
“朋友。”梁颂今有些感概,“我他妈救了你一命啊。”
柯崇难得没反驳她,无声的勾了勾唇角看她飙戏。
“叛徒!”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你居然背叛了我们反装逼联盟,自己装起来了!!还撩起男人来了!!”
梁颂今看着门口几个熟悉的面孔,打头的辛牧一脸被背叛的沉痛,后面站着赵水苏跟郝必先。
“见笑了。”梁颂今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我处理一下。”
辛牧:“我他妈看看你到底要要挟哪个俊秀书生以身相许。”他边说边迈了一大步,正好和柯崇对上视线。
那一刻,辛牧就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叫了两声就被一刀封喉。
他傻眼了。
妈的。
什么俊秀书生,明明是个万年前的冰冻僵尸,还是好好学习的那种高智力僵尸人。
“你你你——”辛牧磕巴了半天,叹了一声,“兄弟,我这次没说你装逼。”
梁颂今想一拳把他砸进老板烧开的锅里,最好能烫成个哑巴。
赵水苏往前走了两步,嘴里还咬着一颗烟,装得一手好逼吐了个烟圈,“碰见了那就一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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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过半,梅江一处鬼市。
周边建筑物皆是漆黑一片,只有这一整条街灯火通明。
温度更低了点,风吹过来灌进脖子里皮肤瞬间颤栗。
周围人来人往的,每个摊子上都有不少人蹲着杀价。梁颂今总觉得走在这条路上惴惴不安的,四处张望了好几眼,也没什么兴致逛街。
辛牧早就缓过来了,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串朱砂串,他塞给梁颂今:“看你那胆小的样儿,黄历说什么你都信,十天有八天说黄道吉日,迟到照样得罚站抄书。”
“......”梁颂今认真回答:“信则有。”
“拉倒吧。”辛牧嗤之以鼻,“拿着避避邪吧,再说了鬼哪有后面那两个吓人。”
郝必先周末一般都住在他舅舅家,今天一放学就看见他舅舅手舞足蹈的晃着车钥匙,面色红润,脑门都发光。
一问才知道小测验的卷子验了一多半,陈春杳满分,柯崇就只错了一道大题的最后一小问。
天旺二中。
郝必先向来慕强,加上数学小测验准备收卷的时候,他还没腾完答案又着急上厕所,随机抓了个人帮他抄完草稿纸的步骤。
没想到那人是柯崇,他一愣也顾不上新同学生人勿近了,说了声拜托了兄弟就跑去厕所了,其实心里慌得一批,生怕对方撂挑子不干。
结果他回来的时候同桌说对方不但给他腾完了,还顺便把他上一个大题手滑写错的答案给改了。
好人啊。
他他妈真是个小人啊。
居然度君子之腹。
这会儿两个人正在讨论物理最后一道大题的解法,柯崇话少,但也都回应了。
黑灯瞎火的讨论物理题,确实比鬼还吓人。
梁颂今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身边全是什么中微子粒子乱飘。
这局是郝必先攒的,非要来鬼市买个龟壳,结果整条街都快走完一多半了,他连个乌龟都没买。
“你还买不买了?”梁颂今问他。
“买买买。”郝必先敷衍的回她,“等我跟崇哥讨论完最后一个步骤。”
都他妈喊上崇哥了,不是给她算命说有个敌人那会儿了。
“妙啊。”郝必先一脸崇拜,意犹未尽的催梁颂今:“你去给我看看,别是个残次品就行,碰见老头躲远点,找老实人买。”
梁颂今忍无可忍,咬牙切齿的说:“我不去。”
郝必先狐疑的看她一眼,看她缩着脑袋手里还捏着一串朱砂瞬间了然,“你害怕啊,有夜游神你怕鸡毛?”
夜市里人来人往的,说话声嘈杂,他几乎是喊出来的。
柯崇蓦地抬起头来。
前面突然有人喊了一声:“这儿有龟壳,耗子赶紧过来吧。”
“来了来了。”郝必先脚步匆匆,跑出去两步又折返回来,叮嘱梁颂今:“我那天肯定算错了,我大哥不是敌人,他是个好人啊,你害怕就跟着他吧,我走了。”
梁颂今盯着脚尖心想我早八百年前就知道他是个好人了。
眼前倏地摊开一只干净的手掌,掌心躺着一串红绳朱砂编成的桃木挂件。
人流拥挤,梁颂今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一阵若隐若现的皂香味混着一点很清爽的香气飘进她呼吸里。
她慢半拍的仰起头看过去,“嗯?”
柯崇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不是害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