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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巨变 ...

  •   “主子!”
      “下去!”姜含章的声音冷如淬冰,不容任何辩驳。
      “主子容禀。”韩月从未如此僭越过,可此刻竟直直跪着纹丝不动,他额头重重叩在地上,青砖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自知直接违抗姜含章的命令会是什么下场,但此时声音却坚如磐石:“属下虽不知发生了何事,若此事发生于主子有利,属下万死不会来扰主子清净!”
      “韩月!”姜含章怒意骤起,空气仿佛都随之一瞬凝滞。
      “主子。”可韩月铁了心为沈云程争取一次,或者说,他铁了心要为姜含章争取一次。
      他膝行上前,布料摩擦地面的沙沙声里混进了地牢细微的血腥气,直至姜含章脚下。
      “但属下见主子对此心绪不宁,属下无能,恨自己不能为主子解难。”
      他声音坚定,“此事既与沈云程有关,或许只有他才知如何破解,属下只求主子开恩,给他一次机会。”
      “你好大的胆子!”
      “属下但求主子开恩!”韩月不再辩解,只是一遍遍叩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发出咚咚作响声,声音依旧清晰。
      “若因此惹怒主子,任何责罚,属下皆愿一力承担——只求主子给他一次机会!”
      姜含章虽怒火未消,可心底却也清楚——韩月所求,并非只为沈云程,更是为她。
      杨世中率禁军来得太急,急到她都未曾预料。
      她与沈云程之间,像一场骤然而至的雷雨,电闪雷鸣后,却突兀地归于死寂。
      韩月素来比江夜更细敏。
      他恭敬的跪伏于地,迟迟未等来责罚,姜含章也再未言半字。他悄然抬眸时,就见自己主子眉间冷意已稍稍松动。
      “谢主子大恩。”他见状立刻叩首,好似劫后余生般庆幸,“属下这就去传人来见。”
      话音未落,难得未等姜含章应允,人已利落起身,疾步退了出去。
      待沈云程被带到时,韩月已率亲卫将书房围得更是密不透风。莫说闲杂人等,便是禁军,今日也休想再靠近半步。
      他特意给沈云程换了干净的衣裳,至少外表看不出来沈云程的伤。
      房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沈云程的膝盖已重重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虽极力克制,跪地时却仍因剧痛身形微颤,指节在袖中攥得发白。
      不过几个时辰未见,却恍若隔世。
      他像是跋涉过千山万水,走了经年累月,才终于又回到她眼前。
      姜含章垂眸,目光如霜刃般落在他蜷伏的脊背上。
      她素日一贯是……不忍也不必他这般跪伏的。
      “你当日是不是早就算准了,本宫的亲口许诺就是要留待今日的?”
      ——这是她晨光中还在思量要如何补偿的人。
      ——她特意选了一套和蝴蝶金钗相衬的粉团花蝴蝶织锦衣裙。
      甚至主动推据了素日政务奏章。
      她那时想要帮姜含清处理完今日公务的心,跃动的犹如衣裙上振翅翻飞的蝴蝶。
      却在穿过三重朱漆门进了御书房后,入目只见空荡荡的案几。
      二人方踏入门槛,姜含清便挥退了所有宫人。
      姜含章余光扫过躬身鱼贯而出的众人时,直觉告诉她,不是没有需要她处理的事。
      ——是有一件事只能她来了结。
      ‘章儿,坐。’姜含清的声音相较素日更显低沉,甚至没像往常那样笑着唤她。
      ‘怎么了皇兄?’姜含章指尖一顿,见她的皇兄目光微垂,似乎是刻意避开她的视线。
      ‘昨夜……’姜含清喉结滚动,字句艰涩,他手指似是有意无意的摩挲着袖口龙纹,‘朕去见了陈王,他给了朕一份陈王府死士的名录。’
      他望着姜含章的眼眸略一停顿:‘其中就有当日公主府行刺之人的记录。’
      ‘哦?是吗?’那时姜含章还没有想到可能性,未察觉异样,反倒生出几分兴味。
      公主府已追查此人多时,却始终杳无踪迹,毫无结果。
      她执起案上的雪岩茶,氤氲水汽模糊了她微微含笑的眉眼。
      ‘也是难得,他能培养出这种好手,是个本事大的,让我们这么久都查无所查。’姜含章搁下茶盏,‘皇兄的意思,是公主府动手,还是皇兄直接处置?’
      姜含清听着茶盏轻叩案几发出的清脆声响,心中顿觉五味杂陈,那盏微微晃动的茶水恍惚间开始泛着血色。
      他眼中的姜含章此刻不是在品茶,倒像是在饮血。
      姜含章指尖轻点紫檀桌面:‘若是皇兄直接处置,章儿倒是有个请求,让韩月和江夜见这人一面。他们平生未尝败绩,唯独这一回——’
      她轻笑一声,‘至今耿耿于怀。’
      话音未落,她注意到了姜含清骤然收紧的手指,后槽牙肌肉的轻微抽动,和眉心那道转瞬即逝的紧绷。
      ——她面前的人,既是能与她笑闹的寻常兄长,也是执掌生杀天下至尊的帝王。
      能让姜含清如此不自在,必然不是因为知道了行刺之人,而是因为这个人本身。
      会是什么人?
      姜含章眉宇微凝,眸光微闪,能让姜含清不自在?
      ‘若是让皇兄为难之人…’姜含章眸色渐深,思绪如蛛网,却粘错了飞虫,‘章儿可以代为处置,不会脏了皇兄的手。’
      姜含清在看到名册时,他首要的反应不是沈云程的死活,而是——他的章儿该如何。
      就如同现在的姜含章,他清楚地看见妹妹眼中的误解。
      她以为自己在为难,怕自己难以下手,所以不假思索地就将这份血腥揽到自己手中。
      姜含清望着妹妹,开始不自觉攥紧了衣袖。
      他知道,他的章儿,那个自幼于帝皇威压中淬炼成长起来的人,对谁都带着三分疏离,此番却真的动了心。
      这份心意纯粹到跨越了身份地位、门楣家世一切外在因素。
      只是对沈云程这个人本身的。
      这是姜含清第一次见到妹妹这般情态。
      这是他的章儿破天荒头一次。
      偏偏是沈云程入了眼。
      偏偏是他还亲自考察过、把过关的沈云程。
      多讽刺啊。
      就是他也亲自把关了的人,姜含章真的交付了真心的人,偏巧是他们一直在追查的行刺之人。
      陈王的人。
      窗外一声啼鸣,鸟羽掠过窗棂的阴影让姜含清一时恍惚,仿若昨夜手中朱笔在奏折上晕开血滴状的墨渍。
      他一时间甚至不知道是沈云程伪装的太好。
      还是他也被自己妹妹的真心所动容,而后蒙蔽了感官。
      以至于错到现在。
      陈王说的没错,他真的是送了一份‘大礼’。
      姜含清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自己的这位皇叔还真是——不省心。
      这种不省心居然经历了三朝,肃宗朝盐税案,先帝猎场惊马,如今又添上这卷染血的名册……
      三朝不改其性,永远都这般——令人不得安宁。
      如今这种不省心的最大后果,居然是落到了自己妹妹身上。
      如果沈云程死就可以让一切都没有发生的痕迹,他有的是法子让这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沈云程的命有几百种不被妹妹察觉的死法。
      可指尖在名册上摩挲良久,他深夜端坐看着烛台上结了一层又一层的灯花,眼中烛火明明灭灭时,几番犹豫,终究还是选择坦白。
      无论是为君臣大义,还是为兄妹之情,他的章儿都是与他共掌天下之人,不是寻常闺阁弱质,该知道真相。
      名册终究是推到了姜含章面前。
      她抚着封面上精雕细刻的纹路,看着鲜红的陈王府的篆刻印记,指腹下意识描摹着纹路,思绪却飘远了——
      如果真是让自己兄长为难之人、熟悉之人,她该如何处置,才能让她的皇兄少些痛心?
      人之间的相处会碰撞出很多感情。
      你以为的白色与光亮有一日颠倒成黑暗与阴沉时,曾经存在过的记忆却是无法就此完全颠覆的。
      像那些共同经历过的晨昏,那些真心相待的瞬间。
      是非对错,实难一以概之。
      因此当她终于翻开名册,沈云程三个字猝不及防地撞进眼底时,姜含章浑身一颤,仿佛被利刃当胸刺穿。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喧嚣张狂的害怕,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冰冷的手指几乎要捏碎坚硬的封面。
      恐惧瞬间席卷全身。
      名册被重重合上,啪的一声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碎了一屋子的晨光。
      浮尘在光柱中疯狂舞动,如同被惊散的魂灵。
      姜含章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后颈寒毛顿立,她指尖狠狠掐进掌心,却无法克制越发凝重的呼吸。
      从沈云程入府开始,她不是没有怀疑过。
      她试探过、调查过,不止一次,可每一次,都无实证、无确据,他干净的方方面面都没有破绽。
      若非说有,也只是如同他高高荡起的发带一样藏不住的心思,和他即便蒙上眼睛也会从嘴角露出的浓烈爱意。
      后来种种,她再未疑心。
      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把真心剖出来,擦干净了血,用全部积蓄买了精致的盒子,小心翼翼地将那颗心装好,再捧给她的人。
      即便如此,他仍怕她不适,在她即将打开时,会轻轻捂住她的眼睛的人。
      ——原来捂住她的眼睛的不是爱意。
      ——是自始至终的算计,精心伪装的谎言。
      她忽地记起那日,沈云程离开前说不会再有第三次、吻上她的耳坠是何意。
      原来如此。
      为什么韩月几人用尽手段也撬不开黑衣人的嘴,而沈云程只在地牢待了半个时辰,刑都未动一分,那人便甘愿配合布局。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只是察觉陈王大势已去,所以明哲保身,换了条活路。
      姜含章低笑一声,眼中泪意翻涌,她紧咬下唇,让泪珠硬生生凝在睫上,不肯落下。
      她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直到掌心传来刺痛,才惊觉衣料已被自己攥得皱烂。
      这就是陈王的大礼。
      还真是……
      ——一份大礼。
      姜含章再抬眸时,窗外鸟群骤然惊飞,她从姜含清的眼中,看到了凛然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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