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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刑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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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世中虽是商量的口吻,但每个字却都像钉入木板的铁钉。韩月暗自咬牙,只得勉强应下。
他脑中飞速盘算着已知的蛛丝马迹,虽不知自内情,但能动用禁军直接拿人的,已是凶多吉少。
更令他心惊的,是方才书房中,这么多年又从未见自己主子如此雷霆震怒,必然事态严重。
此时将人收至府中内牢,无论结果如何,总好过比禁军直接带走,只要不是十恶不赦或者犯上谋逆的大罪,或许还能有转圜之机。
‘沈云程啊沈云程,你究竟干了什么?’韩月心中暗叹,不动声色地朝身旁亲卫递了个眼色。
那人会意,立即悄无声息地退下,直奔江夜处而去。
禁军的手段,甚至比刑部那帮老手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韩月站在刑房外,耳边是长鞭破空的尖啸,每一记都结结实实地抽在皮肉上。不用看也知道,此刻沈云程必定已是皮开肉绽。
但这还只是开胃菜。
他手指反复揉搓着衣袖,沈云程自始至终却是一声不吭,彷佛刑具只是作用在了一坨烂肉上。
“头儿,头儿,出事了!”木门被撞得剧烈摇晃,来人几乎是跌撞着冲进江夜的房间。
“我听说了一些风声,”江夜此时正要出去,门就被撞开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知道内情,”来人气喘吁吁,“禁军突然来拿人,主子也是雷霆之怒,沈云程已经被关,眼下正在受刑,殿下未有任何阻拦之意。”
来人缓了一口气,才继续道:“韩头儿让我立刻来找您,现在情况不明,我们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江夜闻言,已经来不及去找韩月,当务之急是了解原委,沈云程是生是死,兄弟们要如何动作才好明确。
他们并不担心会跟禁军起冲突。
但两位主子一向同心,不该如此。
当江夜匆忙赶到书房时,发现亲卫仍严阵以待守在四周。
房门大敞,以之露为首的八名贴身婢女垂首立于门外,个个屏息凝神,噤若寒蝉,连风吹过衣料的摩擦声都被立刻按下。
她们伺候了这么长时间,还从来没见过自己主子像今日这般大发雷霆,此刻便是连呼吸都放的小心翼翼,生怕触了霉头。
“江大人!”之露见江夜大有求见之意,先两步上前急拦,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声音压得极低,“主子现在正在气头上,无论何事,稍缓再……”
话音未落,江夜已错身绕过她径直入内。
之露急的咬牙切齿的直跺脚,指甲掐进掌心却不敢多出半点声响。
“主子安。”江夜虽是无召擅入,行礼的姿势却一丝不苟。
案后的姜含章纹丝未动,只以手支额,指腹抵着太阳穴,整个人仿佛凝固在阴影里。
一滴清泪悄然滑过玉颊,坠在下颌将落未落。
只是他距离尚远,未能察觉。
“主子,属下斗胆为沈云程求个情,”江夜言辞恳切,“他一向尽职尽责,其中是否有误会?”
求情二字一出,原本如雕塑般静止的姜含章倏然抬眸,瞬间犹如复活的木偶。
那眼神惊得江夜心头一颤——素日温肃的主子此刻眸中寒芒毕现,上位者的威压扑面而来。
“来人。”
“在。”
“江夜妄揣上意,拖下去,杖四十,”她一字一顿,“手下留情者,罪加一等。”
“是。”
门外等候的侍从还未及打探消息,就见江夜被押了出来。
他倒抽一口冷气,不是说好去探听虚实吗,怎么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侍从无法,只得慌忙去找韩月报信。
“真是夯货!”韩月一拳砸在廊柱上,“我让他是去打探虚实的,不是去火上浇油。”
“当下事态不明,这个节骨眼贸然求情,和直接跟两位主子对着干有何区别!”他急的来回踱步,“根本是上赶着找死!”
韩月第一次对江夜生出如此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他知道四十杖都是轻了,若传回陛下耳中,按同谋论处也半分不冤。
话音未落,杨世中已带着禁军从刑房鱼贯而出,铁甲碰撞的声响在幽暗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杨将军。”
“韩大人,”杨世中拱手行礼,面上仍是一派公事公办的客气,“在下不好在此更多耽搁,需得回宫向陛下复命,里面的一切就暂交由韩大人了。”
他顿了顿,“是个硬骨头。”
杨世中行刑时,韩月全程未置一词,此刻也只是微微颔首:“有劳将军。”
“好说。”
二人没再有任何寒暄,待禁军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韩月这才立刻转身奔向地牢。
昏暗的牢房里,血腥味混着霉味涌入口鼻。
沈云程瘫倒在墙角,衣衫尽裂,露出的皮肉无一处完好。
鲜血从嘴角蜿蜒而下,在已显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目。粗重的长鞭和其他刑具散落一地,沾着斑驳的血迹。
韩月目睹这满目狼藉,既想上前直接将人一脚踹醒,也想回去先给江夜再补上几杖。
沈云程似乎是听到换了人,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睫毛颤动间突然聚焦,火把在他眼前投下晃动的阴影。
“咳…韩月?”他低低的出声。
韩月听到沈云程的声音,上前两步,目光落在他身上——杨世中绑缚的绳索几乎勒进皮肉,血迹斑驳。
他手指微动,本能地想替他解开,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这个节骨眼他不能平添事端、节外生枝。
“沈云程,到底怎么回事?”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焦灼,像绷紧的弓弦,“你究竟干了什么?怎会惹得主子如此震怒?”
“帮我一个忙。”沈云程嗓音嘶哑,“当日演武场,殿下曾允诺,我可以讨一件不违背原则的赏赐,我要…见殿下一面。”
“主子现在雷霆之怒,未必肯见你,有什么话我可以代为传达,比你前去或许更有用。”
“好意心领了。”沈云程摇头,“此事…只有我能做,殿下重诺——”他缓了口气息,“会应的。”
他说话间扯动伤口,疼的牙关发颤,又倒吸了一口凉气,肌肉甚至都微微痉挛。
“但我只有…一次机会,务必…赶在陛下亲来之前…拜托了。”
韩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禁军回宫禀告后,圣上或许会亲临,到时若圣上之怒连自己主子都无可抵抗,一切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韩月深深看了沈云程一眼,瞥见他肩膀鞭痕中那道暗藏的箭疤,掌心残留着指甲掐出的月牙形血痕,便没再多言,扔下一瓶伤药,转身大步离开了。
沈云程虽相处时间不如他和江夜久,中间也一度有过试探怀疑,可最终仍曾是背靠背作战之人。
究其根本,在韩月心中,沈云程果敢、机敏,对自己主子忠心耿耿,甚至不假思索的以命相护。
单是这些,抛开一切不谈,爱屋及乌也好,韩月私心并不想沈云程真的出事。
只是他还未踏入书房,远远便望见安城支颐独坐窗边的孤影。
整个院落笼罩在死寂之中,侍从们屏息垂首,无人敢擅自近前一步。
之露攥紧了拳头,从齿缝间低低挤出几个字:“又来了个不怕死的。”
毕竟方才江夜被拖下去的模样犹在眼前。
但她同样没能拦住韩月。
“主子”。韩月躬身行礼。
“你是来给江夜求情?”姜含章的目光仍凝在窗外,好似在自言自语一般,“还是给沈云程求情?”
“主子容禀,二者皆非。”韩月将腰弯得更低,“无论何时何事,属下永远只为主子出鞘。”
沉默在室内蔓延。
韩月喉结滚动,这一路上他快速反复推敲的十余种说辞此刻皆化作虚无。
既已至眼前,最坏不过步江夜后尘——这个念头闪过时,他反而豁然开朗。
他心一横。
“启禀主子,禁军已回。”韩月直接抱拳跪地,膝盖撞击青砖的闷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沈云程受刑后刚刚清醒,便托属下前来禀明,当日演武场主子曾许诺他赏赐一桩,如今他别无所求,只求见主子一面。”
韩月此时几乎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他敏锐地捕捉到,当受刑二字出口时,姜含章原本搭在膝上的手指突然攥紧了一瞬衣料,眼底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晦暗。
动作虽轻微,但韩月不免心头一松。
或许真的有戏。
看来沈云程这道最后的保命符尚未失效。
他特意提及禁军动向,虽知即便自己不说,也必然瞒不过主子耳目,但如此,或许能为那人在鬼门关前多垒一道屏障。
但是姜含章并未作任何反应。
好似只是凝着一阵风过扑簌簌打在窗棂上的海棠。
除了方才那一下微动,依然静默如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