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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事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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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含章回府的路上,手里始终紧紧的攥着那份名册。
姜含清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在侧,字字如刀,将往昔种种尽数剖开,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姜含清昨日于御书房几乎是端坐了半宿,望着烛火明明灭没,最终还是决定应由安城自己决定如何处理。
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为君者不可欺,为兄者不能替。
马蹄尚未停踏时,姜含章已掀帘跃下,直奔书房。
她脚步匆匆,裙裾扫过石阶带起一阵凛冽的风,下令调府内亲卫在书房周围待命,就着人去叫了沈云程。
丝毫没有半分耽搁。
沈云程正在打磨一枚玉偶。
半月未见,刻刀下的轮廓早成了安城的模样。此时听闻安城归府,他尚未得诏令已是立刻抓起玉偶便跑。
“殿下——”
沈云程的脚步声急促地在长廊回荡,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却并非因为疾跑,这半个月的思念如野火燎原,此刻终于烧到了尽头。
他冲进书房时,那条绣着安字的发带应景的理解了主人的心情,随着主人的动作飘逸荡漾。
“给殿下请安。”沈云程将锦盒轻放一侧,喘息声混着心跳撞进书房,他惯常要行的礼才躬到一半,便破天荒般未等准许就直起身来,目光已急急去寻那人的模样。
天光透过雕花棂,安城立在光晕里,今日的罗裙衬得她如画中仙,金线绣纹刺得他眼眶发烫。
他只以为思念到发狂的人,现在终于触手可及。
竟未察觉她眼底凝结的寒霜。
“你给本宫带了礼物?”安城眼风扫过锦盒。
“是,属下专门——”
“巧了,”安城没听他说完,莲步轻移间广袖一振,“本宫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沈云程本就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里,又听闻安城竟也念着自己,顿时更加雀跃欢喜。
只是他尚沉浸在自己以为的画面中尚未回神,迎面却是一道凌厉的风声——
安城隔着几步的距离一把将名册甩在了他脸上。
啪的一声。
纸页散落如折翼的蝶。
沈云程的指尖尚未来得及触到掉落的名册,一股寒意便已倏地窜上脊背。
他未看清内容,却已本能地恐惧起来,定是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才会让自己殿下如此不悦。
而这种不悦,他竟愚钝至此。
从进门到现在,他竟全然未曾察觉,连她眉梢眼角的寒意都未曾注意。
“你不该给本宫礼物,倒是该给本宫一个解释!”安城的声音似冰锥刺骨,像淬了霜雪的刀。
那袭粉裙无风自动,本是柔和娇软的色泽此刻却透着肃杀。
即便是初入府时那般疏离的日子,自己殿下也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
当视线终于聚焦在那本摊开的名册上时,沈云程的血液瞬间凝固。
朱砂印泥刺得他眼眶生疼,恰好翻开的第一页上赫然列着他的名字和介绍。
他再熟悉不过了,自己名字上压着的,是陈王府的章。
殷红如血,仿佛一柄利剑,将他这些日子的伪装与痴心一并刺穿。
天地彷佛忽然坍缩成朱砂印泥的大小,他好似听见自己骨骼传来战栗的声响。
他原本以为没事了,清理干净了,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他为自己把来路和去路都清扫好了。
他只有未来。
他分明已将过往尽数掩埋,却从未料到,陈王手中竟还攥着这样一柄淬毒的刀。
一份足够要他命的东西。
纸页上的墨字在他视线里扭曲变形,每一个笔画都化作索命的绞绳,在刻意勒断他的脖颈。
他颤抖着伸手,哆嗦着想要俯身去拾,还未弯腰,姜含章已扬手掴来一记耳光。
啪——
脆响在殿内炸开,沈云程一个踉跄后退。
他抬眼时,就见自己殿下眼底最后那簇希冀的火光,正在他狼狈的反应中寸寸熄灭。
安城本来还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可是见沈云程的反应,就知道没有冤枉他。
他惨白的脸色、发抖的唇,战栗的身躯,还有那不敢直视她的躲闪,全成了最直白的供词。
所有事,都是他做的。
陈王说的每一个字——
都是蘸着血的真相。
那些刻意接近的温柔,生死相护的誓言,不过都是精心编织的罗网。
安城忽然低笑出声,喉间涌上的咸涩在舌尖漫开,原来这就是心口渗血的味道。
“我……”沈云程张了张口,却先尝到自己滚落的泪。
长久压抑的担忧在这一刻化作汹涌的恐惧,如决堤之水将他彻底淹没,他所有的辩解被冲作齑粉,连同肺腑都彷佛被撕得血肉模糊。
“殿下,我……”他跪伏在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膝行两步颤抖的手指下意识想去触碰姜含章的裙角,却被一脚踹开。
“别碰本宫!”
姜含章瞬间的恍惚后,声音就如同淬了冰,眼神刺骨,曾经含了柔情的心此刻再不见半分温度。
她垂眸,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施舍。
“殿下…我没有…”沈云程哀泣着爬向安城身边,声音支离破碎。
“你没有?”姜含章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曾经对他多么心疼的状态,如今就觉得他多么机关算尽。
每个颤抖都像精心设计的戏码。
她用鞋尖抵住沈云程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那夜你的剑只差不足一寸,就可以取了本宫性命,这不是你?林中遇刺、花田刺杀,陈王府的人因你而来,你毫不知情?!”
姜含章猛地松开,任由他狼狈跌跪在地,而她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几不可察的颤抖。
“又或伪造沈家独子的身份,是受人所迫?还是为防事情败露——”
姜含章指甲深陷掌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疼,“你没有对陈王府其余死士赶尽杀绝!”
沈云程甚至不知要怎么解释。
他瞳孔剧烈收缩,喉结滚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他要怎么解释?
当日是他不分黑白险些一剑取了安城的性命;
是陈王府的人循着他的踪迹才三番两次设下杀局;
恢复记忆后他继续顶着沈家独子的身份欺瞒至今;
为怕真相败露,利用陈王府死士之间的特殊联络方式诱人而出,设下埋伏赶尽杀绝……
他本就是一错再错。
自记忆恢复后,他无数次想要坦白,可每一次,恐惧都掐住了他的喉咙——他怕失去安城,怕承担不起后果,最终只能剑走偏锋,错上加错。
他像个溺水之人,明知攥住的浮木正在下沉,却仍舍不得松开。
他们之间,本就隔着天堑。
他好似用尽了一生的运气,才来到安城身边,得安城青眼。
可越是贪恋,罪孽便越深重。
记忆恢复后,他发誓会用自己的余生赎罪,他对安城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心意是真的,行动是真的。
连此刻剜心蚀骨的悔意都是真的。
可是他这个人……却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沈云程重重的将头磕在了地上,额骨撞击青砖传来闷响,泪水在冰冷的地面上缓缓洇开。
姜含章攥紧裙摆,不由得后退半步。
“你有多少次机会跟本宫坦白一切!”姜含章眼底是死寂的失望,她声音如冰,流云广袖好似了无生机般随意垂下,“却选了除这条路之外的——所有路!”
“主子!”韩月疾步闯入,声音紧绷,“禁军左都领杨世中带兵求见!”
姜含章闻言指尖微颤。
韩月在姜含章回来时因奉命外出恰不在府中,待他欲回时,恰遇禁军往公主府的方向而来。
虽不知缘由,但他总觉有不妙之事发生,那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他快马加鞭抢先一步回府,立刻盘问今日府中有何异象。
这才得知自己主子已回、神色有异,并急召沈云程,同时亲调府兵亲卫在书房附近随时待命。
信息未及厘清,禁军已至。
太快了。
“末将参见殿下,”杨世中在门外恭敬行礼参拜,“殿下,末将奉圣命前来——”
姜含章深吸了一口气,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她不久前离宫时,已见姜含清眼中翻涌的寒意,以及那怒意之下暗藏的杀机。
她仓促回府,原以为问个明白,或许尚有转圜余地。
可是——
“韩月!”她厉喝一声,流云袖扫过案几,骤然截断了杨世中的禀报,“你怎么当差的!本宫下令押人入狱,你却让他还有机会来本宫面前陈情!”
“属下该死!”韩月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余光扫过沈云程时喉结微动,便立刻跪地请罪,“是属下失责,属下原本是念在共事一场,才未立时……”
“够了!立刻将沈云程押解入狱,本宫要全部的真相!”
“是!”韩月见状不敢迟疑,立刻带人将沈云程从地上拖了起来带走。
“杨将军,”待脚步声远去,姜含章闭了闭眼,袖中指节攥紧又松开,这才转向殿门。
她语气稍缓却不容置疑,“本宫府内之事,劳皇兄费心了。”
“末将不敢。”杨世中识趣地躬身,“殿下既有处置,那末将先行告退,这就回去复命。”
杨世中见状,知道带走沈云程无望,甲胄轻响间便随着韩月一起退下了。
“韩大人!”杨世中快步追上韩月的步伐,甲胄鳞片相撞声如催命符。
“不敢当,”韩月驻足拱手,“杨将军何事?”
“殿下既已有决断,末将本不该多言。”
他言辞客气,“但在下通晓各种审查之道,或可相助一二,替两位主子分忧,也好再回去复命,不知韩大人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