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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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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刺破云层,将金色的光辉洒满尘寂山,也透过窗户,唤醒了床榻上的雪闻笙。
她睁开眼,瞳孔一动不动盯着上方虚空,有一瞬间的怔楞。刚一起身,就觉得头痛欲裂,昨夜梦境中的细节像落了潮的水一样慢慢退去,留下的是满目狼藉的心岸,简直令人作呕。
神志归位后,她清醒了,现在心里好懊悔。
她怎么会......怎么会沉迷于那种暴虐的感觉呢?这与明决平日教导她的“仁心”、“慈悲”、“敬畏生命”背道而驰,完全是南辕北辙!
她记得,他曾经用清冷平稳的声音为她讲解:“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她记得,他救治野狸子时悲悯的眼神犹在眼前:“万物有灵,众生皆苦......”
可她做了些什么?在梦里,她拿起了屠刀!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席卷了她,她觉得自己的灵魂被玷污了,她对不起明决这么多年对她的悉心教导,不配留在这干净神圣的尘寂山。
负罪感让她魂不守舍,起床手脚都有些发软,洗漱时望着铜盆中自己那张绝美的脸庞,她抬手摸了一下,倒影里看不真切,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忽然觉得自己的脸无比陌生。
雪闻笙乏力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还是觉得闷,就这样,她浑浑噩噩地走出房间,到外面吹了吹风,此刻腹中毫无食欲,便想去药圃做些事情,试图用劳作来麻痹自己,驱散那些梦魇。
她走在小路上,经过偏殿时,心中微动,下意识地朝野狸子的草窝看了一眼。
小家伙正趴在草堆上舔手呢,恢复得真不错,来的时候后腿被撕咬的鲜血淋淋的,雪闻笙都以为它要终生残废不会好了,没想到现在这么利落,它的毛发细腻有光泽,圆溜溜的眼睛乌黑透亮,聪明极了,远远的看见她来了,“嗖”地一下就躲进窝里去了,差点打翻草窝旁边的那碟肉糜,那一碗清水也不安的泛起了阵阵涟漪。
这些都是明决为它准备的。
雪闻笙脚步顿了顿,早先她心中还有一点明决对它关怀而生出的酸涩,如今已经被梦里更大的负罪感淹没了,此刻看着这个小生命,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复杂情绪——她跟它多么相像,都是被明决所救,依存于他的慈悲而活。
她忽然有点可怜它了。
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过去,想看看那个小东西。或许,也帮忙照料一下它,能让她感觉自己并非全然无可救药,还在做着符合明决期望的事情,她也有着一颗温柔善良的心。
她来到草窝边上,蹲下身子,望着小野狸,想学着明决的样子去碰碰那小家伙的脑袋,示以友好。可是,她之前没有照顾这种小动物的经验,动作难免有些僵硬,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心神不宁之下,指尖不经意间碰翻了旁边那一碟盛着肉糜的小食碗。
“哐当”一声轻响,陶碗滚落在地,摔成了两半,肉糜也洒了一地。
这一番惊吓着实不小,立刻就惊到了本就不安,默默警惕的野狸子!
它猛地抬起头,兽瞳瞬间收缩,又陡然增大,迸发出危险的野性,闪着被侵犯领地的凶光,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此刻它觉得对面的人充满了威胁。
何止野狸子受到了惊吓,雪闻笙也同样始料未及,被它这突变的凶相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缩回手,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解释道:“对不住,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来......”
她话刚说了一半,那野狸子后腿猛地一蹬,带着一股野兽受伤时特有的疯狂与暴虐,像灰色闪电一样朝她伸出的手扑咬过来,平日里它依赖着明决,显得非常温驯顺和,可现在它根本不讲道理,视雪闻笙为天敌,露出的尖尖獠牙闪烁着森白的光!
变故发生得太快了,雪闻笙根本来不及思考,在那一口獠牙马上要触碰到她肌肤的紧要关头,一种源自昨夜梦境,深植于血脉中,对威胁的本能反击,像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爆发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动作,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气流自丹田涌起,瞬间贯注于手臂,手腕一翻,掌心下意识地向前一推——这个动作不是普通的推拒,而是蕴含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带着破坏力的阴寒气息。
“砰”一声闷响。
那一只扑在半空的灰色小身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了后面的石壁上,然后软软地滑落下来,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雪闻笙面前,没了小野狸,只剩下食碗碎片和洒落的肉糜,还有......寂静。
她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保持着推出的姿势,她怔怔地看着那只不再动弹的野狸子,像极了在梦里她杀死的那名修士。
望着它身下慢慢洇开了一小滩暗红,雪闻笙大脑一片空白,天旋地转。
“不是,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啊!”雪闻笙陡然惊醒,差点跌落在地,发现自己此刻身处卧室时,她才确定,是自己做恶梦了。
刚刚,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原来是梦,还好是个梦。
看看外面天色尚早,她倒了一杯凉茶喝下去,觉得自己清醒多了,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妥,老心神不定的,她决定去看看那只野狸子,以后好好照顾它。
可等她到了偏殿草窝旁边,被眼前所见的情景惊呆了。
草窝像是遭遇了什么大型野兽的攻击,乱七八糟的散成一团,小野狸躺在草团上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不......不可能的......”雪闻笙喃喃自语,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一步步挪过去,蹲下身,伸出手指,想要去探一探那小东西的鼻息。
指尖触碰到的是温热带着鲜血,再无生机的柔软皮毛。
它死了。
她扭头看着打翻在地的肉糜和清水陶碗,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这......跟她梦里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是她做的吗?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她,那会是谁?
几息之后,她才反应过来,难道,她真的......杀了它?
她杀了明决亲手救回来,悉心照料的那只野狸子?
她在梦里杀了它。
她怎么都没有办法相信这个事实,自己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她清清楚楚记得,当时她明明只是......只是下意识地自卫,她本心是想亲近它,照顾它的,根本没想杀它!
她的情绪开始变得很激动,一种诡异,混杂着恐惧与某种隐秘的兴奋,让她浑身开始发抖。
又是那种感觉,虽然远不及梦中那般强烈,但那一瞬间,力量奔涌而出、掌控生死的感觉,再次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感官里!这感觉让她战栗,让她恐慌,也让她心底某个黑暗的角落,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同时,她也害怕,无边的恐惧席卷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她杀了明决救下的生灵!在这神圣的尘寂山上,在他眼皮底下!他若是知道了......他若是知道了会怎样?
他会用怎样失望,冰冷、甚至是厌恶的眼神看她?
他会不会觉得她天性残忍,无可救药?
他会不会生气......将她赶出尘寂山?从此以后再也不愿意见到她?
一想到明决可能露出的那种眼神,可能说出的决绝话语,雪闻笙就觉得心脏剧痛,痛得无法呼吸,她恐惧得几乎要窒息了!
几种极端的情感在她心中疯狂冲撞、撕扯。负罪感、不敢置信、隐秘的激动、无边的恐惧......它们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困住,几乎要将她逼疯!
她猛地缩回手,仿佛那只野狸子的尸体烫手一般。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背靠着栏杆,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
毁尸灭迹吗?反正野狸子早就已经死透了。
把它埋了!或者干脆远远的扔到深山里去,眼不见为净!只要不被明决发现就行......只要他不知道......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滋生的毒蔓,迅速覆盖了她的理智。她慌乱地四下张望,寻找可以掩盖这一切的工具。可是,当她目光再次触及那具小小的、毫无生气的尸体时,眼前浮现的,全是明决救治它时的神情,专注有平和,还有他说的那句“万物有灵,众生皆苦”,像警钟一样“铛铛铛”在她脑海中轰鸣作响!
她在干什么!伤害了无辜生灵,已经做错了事,怎么能一错再错?还企图掩盖罪行,岂不是更加卑劣?也只会更对不起明决对她的教导。
可是......如果坦白......
不!不能坦白!她承受不起那个后果!她不能失去明决!哪怕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他,守在这尘寂山,她也绝不能失去他!
内心不停做着激烈的挣扎,她精疲力尽,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能抑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与哭泣。
最终,对失去明决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她做出了选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用颤抖的手,迅速收拾起地上的碎片和污渍。然后,她跑回房间,找来一块干净的布,强忍着让她头皮发麻的触感,将那只野狸子小小的尸体包裹起来。
她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做贼心虚的仓促。她不敢多看那个布包一眼,仿佛里面包裹的不是一只死去的野兽,而是她刚刚亲手扼杀的、自己灵魂中的一点纯白。
她必须找个地方,尽快把它处理掉。
必须在明决发现之前。
她像一缕游魂,悄无声息地溜出偏殿,朝着后山草木最深、人迹罕至的地方疾步走去。太阳逐渐升高,阳光暖暖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彻骨的寒意。手中的布包明明轻飘飘的,抱在怀里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觉得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雪闻笙亲手刨了个小土坑,把死去的小野狸轻轻安置在里面,然后抓起一把轻土,一点一点把它埋没,其实她很想哭的,于是拼命眨吧几下眼睛,却怎么都哭不出来,便索性放弃了。
她完全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不久,一袭素白的身影出现在了偏殿门口。
明决露台清修结束之后,照例来看望那只野狸子日常恢复情况。
他来到偏殿,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草窝,有些诧异,实在太安静了。仔细查看就能发现空地上虽然被匆忙清理过,却依旧残留着些许痕迹。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丝极淡,没有散尽的......血腥气。
他默了一瞬,眼眸缓缓掠过这方寸之地,最终,定格在草窝旁一块不容易被察觉的泥土上,这里颜色略深一些,似乎曾经被什么温热的东西浸染过。
他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周遭的空气仿佛也随着他这细微的动作,凝滞了几分。
山风穿过庭院,带来药草的清香,却也吹不散这悄然弥漫开的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