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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36章-p-方心曦-上 ...

  •   我真的不是个乖孩子。

      这话我和父母说了无数遍,可惜他们没一个相信的,好像在他们眼里,我永远都必须是记忆那个温文尔雅的小女孩。

      好吧,我小时候真的蛮听话的。

      他们说我不能挑食,我就不挑食;他们说我不能穿短裙,我就不穿短裙;他们说家里穷,我就不吃早饭;他们说我要懂事为弟弟做个榜样,我就真的蠢到每天给这个小屁孩擦脸端饭。

      这样弯腰低顺的样子,我整整持续了十五年。

      也难怪他们觉得我不可能干出打人翘课的事了。

      所以当巴掌落在脸上的时候,我没有意外,只是靠在墙上看着他们给校领导鞠躬道歉,就因为那个死胖子是校长的儿子,甚至还要让我上去说对不起。

      我完全不理解,和他们说明实情,“他拉我裙子,还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我不能打他吗?”

      不出所料,我被当着面打了一巴掌,妈妈布满老茧的手按在肩膀,竟然是想让我跪下的意思。

      我的天啊,这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正常人。

      没有说我妈妈不正常的意思,毕竟她小时候受到的教育和二十一世纪不同,认为低眉顺眼就能得到关照很正常,况且家里那么穷,好不容易的考上的上学机会要是被我搞黄,我就真的一辈子只能呆在桑县这个小地方了。

      这样想着,我就真的跪下来给她道歉了。

      后果是被好朋友拽着耳朵骂了十分钟傻逼。

      没办法,肖酩汀是个冷脾气,嘴毒,骂别人狠骂我更狠,是个不能惹得主,我只能顺着脾气哄她。

      “跪一下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我已经打过他了……你别生气啦……求求啦求求啦……别生气啦……”我警告道,“你可不许去找他事啊,自己上次的口头处分还没过呢……”

      肖酩汀对此当然不在意。

      她从小没爸没妈,上学全凭成绩逆天,被免学费和饭钱,靠着从小竞赛拿的奖金一直生活到现在,偶尔还受福利院的接济。

      我想都不用想,今年高考她肯定保送,这样的机会多难得,可不能没事找事。

      但人家这个时候就说了,“我不靠保送也能考上,有什么值得珍惜的。”

      有时候真的想揍死她,奈何此人成绩好拳头硬,我是真打不过。

      不过我的性格倒不是因为肖酩汀改变的。

      虽说朋友在一起玩久了会和对方逐渐相似,但我和她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就像晚上回到家被妈妈指着鼻子骂的时候,如果是肖酩汀,肯定转身就走了,但我就会留下来争辩,即使和他们完全说不通。

      “方心曦,你天天这个样子算什么事!我辛辛苦苦供你去上学,不是看你和别人打架的……”

      “我说了,是他先摸我的。”

      “我和你说过女孩子不要穿那么短的裙子……”

      “那是校服。”

      “那校服不是有裤子吗?现在才几度?你就非得穿裙子……”

      “那学校里也有别的人穿啊?”

      “我养你这么大是为了让你和我顶嘴的吗?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还有以前一丁点的女孩样吗?你怎么就不能像你弟弟一样懂事呢……”

      我真的受不了了,她要和我说别的我还能忍,但我真听不得她嘴里出现我弟,一听就反胃。

      “你那么喜欢他你还在这跟我废什么话,反正他也快下晚自习了,赶紧收拾收拾去给他做饭吧。”

      我近乎是没有再听她说话就出去了。

      原因无它,我没有自己的房间。

      家里太穷,只能弟弟一个屋,我和爸妈一个屋。

      我也问过为什么,答案是他年纪大了,和我们一块睡不方便。

      我也问过为什么,答案是我是姐姐,要懂事。

      懂事。

      一个基本贯穿我生活主线的词语。

      我是从中考过后的暑假开始意识到这个词语有问题的,或者说,意识到这个词语放在我自己身上是可以不遵守的。

      那个时候和班里同学组团出去玩,其实也就是游乐场,动物园。桑县没什么好玩的,连个像样的商场都没有,不过一起逛着讲笑话也能开心一整天。

      我们玩到很晚才回学校门口,别的人都和家长约定好来接,陆陆续续地都走了,到最后就只剩我和另一个女同学。

      叫谈望,我们学校的年纪第一。

      我和她不太熟,但她人很好,见我没有人来接,就让我先去她家里坐会儿。

      我是不太习惯去别人家做客的,这通常意味着我要搞社交,要仔细说话,不能丢脸,但我忘了这里不是亲戚家,谈望也不是会摸着我大腿的叔叔。

      思来想去,我看着逐渐暗下去的天空,不太敢自己一个人走回去了,学校离家要有两公里,早上走过来还行,晚上回去可有点吓人。

      但我着实没想到谈望家里的情况和我家不相上下。

      她也有一个弟弟,年纪和我家的小屁孩相仿,一见到她就跟屁虫一样凑过来,眨巴着眼睛向她炫耀,“姐姐,我今天烤面包烤成功啦!”

      谈望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夸他真棒,他就又跑去和爸妈炫耀了。

      他妈妈奖励了他一个红包,他开心的笑起来,转身就把红包给了谈望,说,“姐姐长身体,补脑袋。”

      他爸爸就接着拿出来一个新的,“那爸爸这个打算给姐姐的怎么办呢?”

      小孩子抱着烤的面包吃,腮帮子鼓起一块,说,“当然是给姐姐啦,她会给我买糖果吃的。”

      谈望笑笑,轻声说,“这个就别给我了,哪能天天发红包。”

      “你懂什么,零花钱要这样给才有仪式感……”

      我坐在沙发上,耳边笑声浓厚,不同于学校里的欢笑,是一种很奇怪的声音,让我有点说不出话,对他们递出的糖果也难做反应

      我找不到原因,但我知道我不想待在这里,于是借了电话让妈妈来接我回家。

      她甚至不知道我没有回去,因为今天是弟弟的生日,他们在外面给他庆生。

      来接我也很晚了,开着三轮车,弟弟捧着个吃了一半的生日蛋糕,上面插着蜡烛,睁眼说瞎话,“姐姐生日快乐。”

      我说今天不是我生日,妈妈却说时间大差不差,一起过了算了。

      可是明明还有一个月,明明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

      我看着弟弟手里的红包,没由来说了句,“我还没有红包。”

      “阿曦,咱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弟弟还小,你要懂事一点,别什么事都和他争。”

      可我真的争过什么吗?

      没有。

      认真数了,恨不得把从小到大的事全部过一遍。

      真的没有。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懂事是否正确,他们是否真的需要我的懂事。

      这需要行动来证明,非常简单,如果不懂事,他们要我懂事一点就没错,如果我懂事了,他们还叫我懂事一点,就证明,他们脑子不好,没有最基本的感知能力。

      毕竟懂事和不懂事的行动差别是非常大的,以至于我整个暑假都非常忙,忙着找茬。

      最先让我觉得有大病的是老子方景,我给他端洗脚水,他说我以后要懂事一点,我不给他端洗脚水,他还说我以后要懂事一点。

      我其实都不想理他,一个大男人,出去没见赚几个钱,还要靠老婆的工钱度日,还要指责老婆做的饭不好吃,这个家里最不懂事的就是他了。

      至于我妈,我根本都懒得找她的茬,不用找一天就能让我懂事八百次。

      但实验嘛,总是需要时间。

      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抽烟喝酒纹身了,主打什么叛逆来什么,就是要气死方景,就是要让他们骂我,打我,拉踩我。

      就是要让他们说,

      “你为什么不能懂事一点,你这像什么样?”

      “你为什么不能懂事一点,你这样带坏你弟弟怎么办?”

      “你为什么不能懂事一点,我们生你养你容易吗?”

      “你为什么不能懂事一点,让我们少操点心?”

      “你为什么不能懂事一点,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

      “你为什么不能懂事一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懂不懂?”

      “你为什么不能懂事一点,我们难道还能害你吗?”

      “你为什么不能懂事一点,你以为我们愿意管你吗?”

      ……

      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懂事……

      我可去你妈的吧!

      搞得好像真管过我一样,哪一天不是围着那小屁孩转的。

      他花钱就可以我花钱就不行,他挑食就是长身体我挑食就未来嫁不出去,他抽烟就是要注意身体我抽烟就是像小姐,他纹身就是痛不痛我纹身就是混的人。

      懂点事吧,别逗我笑了。

      我是真心觉得挺荒谬的,他们荒谬,每天试图和他们交谈的我更是荒谬。

      最荒谬的是,明明在心底说好了不管他们,但妈妈红着眼睛让我懂事一点的时候,我竟然会心疼,我tm竟然会心疼。

      然后我就会刨析她的每一次行动,每一句话,最后和自己说,

      “其实她有半夜给我盖过被子,生病了会照顾我,没让我饿死没让我冻死,晚上不回家也会有那么一点担心吧……”我会控制不住给她找理由,“其实她小时候过得也挺难的,爸妈偏心,姐妹落水不救她,到现在还有呼吸道上的疾病,有时候骂我我都怕她当场被气成哮喘……”

      然后肖酩汀就会打我的脑袋。

      “你就是心软。”

      躺在她的床上,望着窗外,他们知道我平常会在同性朋友家过夜,肯定不会来了。

      我叹了口气,没办法反驳,“那我能怎么办,他们对我不好,偏偏还有一点好……”

      我嘿嘿一笑,意有所指,“你知道的姐姐,我最看不得别人哭了……”

      然后大腿就狠狠挨了一巴掌。

      没事,肉多,根本不疼。

      挨一下换肖酩汀这个冷面冰山耳朵红,我简直赚爆了好吗。

      谁让她和以前一样不禁逗。

      记得第一次见到她还是在一个破酒吧里,小地方的酒吧查身份证不会那么仔细,我当时跟着混进去倒也不是为了喝酒,主要是为了沾点酒味回家故意让他们看。

      酒这个东西真的太难喝了,我只习惯喝酒味饮料,但也不能喝太多,不然还是会醉。

      里面人太多了,又吵,我只能找个地方坐着,听他们在上面唱喜羊羊。

      我也着实没想到这犄角旮旯里还会有和我一样坐着的人,突然出声吓了我一条,差点以为闹鬼了。

      更别说还是哭声。

      我探着脑袋去找,结果对方开口就让我滚。

      我冷笑一声,直接滚到那人身旁,因为太暗看不清脸,只能看到她胸前发着光的工作牌。

      肖酩汀。

      我出言挑衅,“我就不滚,我以前可是每次都坐在这里的,可从来没见过你,要滚也是你滚。”

      她就真站起身走了。

      人一走,地面上没了阴影,我才看到落在瓷砖上的血。

      感觉自己语气有点不好了,我追出去,就看到她靠在墙上,拿着布条在缠自己手臂,淡色的布条都要完全变成深红色,吓死个人。

      后来我才知道,这不是自伤的伤口,是被狗咬的。

      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拽到诊所里。

      肖酩汀觉得没有必要,这话真心让人难以信服,都疼哭了,还装着一副没关系的样子,我才不惯着她。

      她这个人就是冷,但其实挺好相处,吃软不吃硬,还特不禁逗。

      我以前老是以为肖酩汀只是不喜欢软弱的一面被看到,但她只是耳朵太敏感,加上我说话喜欢趴在她肩膀上,有时候会故意逗逗,一吹气就红,挺好玩的。

      但我老往她家跑倒也不是喜欢缠着她逗她玩,主要是她年龄比我大一岁,成绩好得离谱,会和我说很多有道理的话,和她一起玩很舒服。

      我经常在她家做题学习,她就像个人形机器给我讲哪个步骤错了,哪个地方这样算会更简便。

      是的,我已经高二,明年升高三,但我没有手机。

      不过也不需要啦,肖酩汀可比手机好玩多了。

      “你这个成绩,考a大不是很轻松……”我看着她,给她颁发任务,“那你以后要给我讲很多学校里的事,这样我明年去的时候就不用再去了解了……”

      不谦虚地讲,方心曦是个很聪明很有天赋的人。

      我对自己的认知还是挺高的,以我现在的成绩,以后我再学得认真一点,不在试卷上画画,不出去玩,考上a大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这点上,我不会食言。

      桑县太小了,幸福也太小了。

      我从15岁第一次和父母吵架开始,就知道高考是我唯一能出去的机会。

      我虽然对妈妈以前的经历感到共情,但我绝对不是一个心软的傻子。

      这世界上苦命的人很多,而我也很清楚,我对她感到心疼只是因为我见不得别人哭,见不得一个女性在封建家庭的痛苦,不是因为她是我妈。

      但她却一定要用妈妈这个身份,把痛苦压在我身上,和我说,“我小时候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嫁到你们家还要当牛做马,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你是做姐姐的,为什么就不能懂事一点,理解一下我呢……”

      小时候是苦口婆心,长大了是泣声威胁。

      我真的不吃这一套。

      所以我是一定要出去的。

      离家千里又千里,父母当然不会同意。

      我记得当时刚刚填完志愿,和肖酩汀通完话,打算回家收拾行李,结果刚进门就被方景甩了一巴掌。

      这是他,我亲爱的父亲第一次打我,我是真的很好奇为什么妈妈在这件事里面开始唱红脸了,可能是觉得方景更能压得住我,觉得我被凶了就会乖乖听话,觉得我可能会因为感受到她的好就心疼妥协。

      我想,如果我没有提早就把身份证揣在自己身上,他们绝对不会是这个态度。

      “方心曦,你出息了啊……现在什么都能自己办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爸放在眼里!”

      我很不想用逻辑充足的话来反驳他,说了只会得到不孝的称号。于是我试图道歉,“没提前和你们说是我不对,我……”

      “你这根本就不是对不对问题,身为子女,瞒着父母做重要的决定就是自私!你这是不孝!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只顾自己的女儿?!”

      骗你的,不说也可以得到不孝的称号。

      “阿曦,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哪里有那么多钱供你读这么好的大学……你的成绩在家里也是有很多学校争着要的……”

      我比想象中要冷静得多,跟着他们活了那么多年,我都会预判了。

      “我从高二开始就没有花你们的钱了,生活费都是我私下家教挣的,我打工,我竞赛,我拿奖金,我有存款,我不用你们担心我没钱上学。”我冲他们礼貌笑笑,没等他们说话,“还是说,你们觉得我出去了就不会回来了?”

      “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方景怒道,“你以为自己会挣钱就很了不起了吗?!你也不看看你欠我们多少……你也不看看你从小到大的吃穿用度,十年的学费生活费都是谁掏的……”

      看来要有一场辩论赛了。

      可我很忙,也没这个精力。

      “是你是你全都是你,你多辛苦啊,每天出去打牌多费脑力,辛苦了辛苦了啊。”

      他们的说法去其实是对的。

      我有算过他们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钱,大到一学期的学费,小到超市找零的一块糖,而且在他们从小细心的教育下,我有计数的习惯。

      但五岁以前的我真记不清,这样算粗略计算的话,应该有两万多。

      肖酩汀给了我三十万,让我和他们断绝关系。

      她大学的时候跟着同学玩过一阵古玩,赚了一个小目标,更是大学一年就修完全部学分,现在留校学习,跟着导师每天都泡在实验室里。

      欠她的钱可比欠父母的钱要轻松。

      我只给了他五万,过程比想象中容易,毕竟他们只是想要钱,想要个听话的人,况且方繁星马上初三,需要钱哄着去上学,不给钱就发脾气。

      都是惯的。

      离开前,我专门见了妈妈一面。

      我不否认,她在这个家里是绝对辛苦的。

      即使她对我只有一根手指头数过来的好,我都会记得。

      我给了她二十万,和她说,“如果你想离婚,我会帮你,如果你想把这些钱给方繁星攒着当彩礼,买房子,我也不会说什么。”

      她的眼睛布满红血丝,四十岁脸上便一副五十岁的疲惫,罕见得没有让我懂事一点,然后递给我一张检查报告,上面写着胰腺癌晚期,时间是一个月前。

      她和我说,或者是央求,“我就快要死了,能不能别去那么远?”

      我安静片刻,问她,“为什么不和家人说?”

      她答,“星星还小,你是咱家最有本事的,你是家里最懂事的,妈只能求你……别去那么远……”

      我真的不是个乖孩子。

      这话我和他们说了无数遍,可惜他们没一个相信的,好像在他们眼里,我永远都必须是记忆那个温文尔雅的小女孩。

      那父母是不是要起到以身作则的作用呢?

      我叹了口气,二十万是从我记忆起,全家到现在都没赚到的数字,是妈妈心里的天文数字。

      所以啊……

      “妈妈,你要懂事一点,拿着这钱去给自己养老送终,不要麻烦别人。”

      我仁至义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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