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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小心把东西收好,方知青才安下心舒了一口气。

      现在是早上,阳光还不刺眼。应该说这里总是温度适宜,清爽干净,溪水潺潺,石板规则平整,青草鲜嫩初生,果树高大繁茂,小屋静谧幽幽,宛如真正的童话世界一般,真真切切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无论真假,他都喜欢这里。

      一个认真布置的地方,理应得到夸赞。

      盯着窗外某个石头,方知青转过头,语气认真,“如果没有任何外在因素,我会想和你生活在这个地方。”

      方知安没有说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看着他,方知青也不回避,与之对视着,见他垂着头,一副要低不低模样,才凑上去轻轻亲了亲方知安的脸。

      “我们像以前一样,好吗?”

      像以前一样,小孩子一点,不要藏着事,不要闹别扭,不要埋起小脾气,开心一点,下一秒还没开始呢。

      方知青亮晶晶的眼睛陡然逼近,踮起脚,额头相抵,鼻尖相碰。真的就和以前还是小孩子时一样,会在新年窗外烟花绽放之际,偷偷朝他脸上哈气,手指会捂着他的耳朵,笑着说,“我希望你可以永远幸福,我爱你。“

      然后方知安就会很满足的用尾巴缠住他的手腕,仰头碰他的嘴唇。

      像以前一样,应该给出相应的回应。

      于是方知安低下头,弯下腰,双手捧住方知青的脸,就像以前被捧着一样,轻轻去碰他的嘴唇。

      “方知青,我的身体现在很好,盛子洛对我不会有威胁了……”方知安问,“回去之后,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

      方知青对自己的生活节奏没有把持,以前要上学,打工,生活一直都是乏味无趣的,但他习惯定一个点来维持生活的继续,十八岁以前是高考,高考后是方景。

      他很少去想以后,可现在这个点又落在了方知安身上。

      “我不能和你一直待在一起吗?”方知青说,“你卡里的钱感觉可以活一辈子……”

      方知青认识到问题,开始想以后,“但钱总会花完的,我可以找个班上……”

      “哦……其实我有很多很多钱的……”方知安撑起下巴,手指在他掌心里画画,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我不想你去上班,我想让你一直呆在家里,最好永远不要出门,永远不要和别人说话……”

      方知青:“?”

      方知青是很不理解他带着一丝小心的语气的,这么简单的要求完全可以大声说出来。

      “那你一个人赚钱不会很辛苦吗?”

      方知安是真的有点无奈了。

      算了,他对自己的底线一向很低。

      他拿起没收的酒闷了一口,杯底划过桌面,不小心碰到已经呼呼大睡的蘑菇,冰凉的触感让他不舒服,身体动了几下,差点从吧台上面摔下去。

      方知青伸出食指把蘑菇往里面推,蘑菇位置没动,反倒是被摸的地方陷进去一大片,柔软的仿佛里面都是水,于是只好双手捧起,把菇放在阳光下面,过了会才意识到蘑菇不能晒大太阳,又把菇挪回来了。

      他看着打呼噜还流眼泪的红伞伞,不禁想到以前缩在沙发里哭的自己。

      小孩子不能理解很多事,因为年幼能力有限,只能依靠眼泪解决问题。

      觉得哭了明天就会好,觉得哭了就能得到爸爸妈妈的爱……可眼泪那么小,怎么能承载那么大的愿望呢。

      一阵冰凉抵上脸侧,方知青转过头,看到半杯被没收的酒。他听到方知安说,“剩一点,不会醉,你可以喝。”

      方知青抿了一口,说,“只给我留一点啊……”

      酒这个东西喝烟一样,沾上就上瘾,很难戒掉,他要么不喝,要么就当水喝,何况这个这么好闻又好喝。

      方知安:“怕你醉,会不舒服。”

      又喝了一小口,方知青想再续,小声说,“昨天是骗你的……没醉……我酒量挺好的。”

      方知安指尖在蘑菇头顶转了几圈,不以为然,随口问,“有多好?”

      方知青:“白酒两斤半。”

      方知安:“。”

      指尖收起,蘑菇鼓起的肚子瞬间瘪下去。方知青是不会撒谎的,方知安把喝完的杯子拿回来,说,“喝酒对身体不好,以后不许喝了。”

      方知青:“。”

      早知道不说了。

      方知安倒不是完全不让喝,酒这个东西少喝一点没关系,但就按照方知青这样,如果现在仗着酒量好疯狂喝,老了肯定有器官损伤。

      他毕竟比方知青大,有些时候会露出点若有若无的管教意思,语气也会下意识带着命令,好在方知青对这并不反感,大多时候都会乖乖听话。

      就像现在,说完眼睛就立马不往酒柜瞟了,也不看他,就盯着蘑菇呼呼出气的芝麻嘴。

      阳光落在睫毛上,眼睛被渡上一层金色,整张脸再一片暖黄里显得很安静,像一个不会说话的雕塑娃娃,沉默透明,只有脸上的粉色疤痕是显眼的。

      方知安不由得想起资料里的照片,斑驳的墙壁,一家人,就属他笑得最开心。

      虽然因为生活完全变了个性格,但方知青本质上还是是感性的。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一片芦苇丛里,他被掏空了器官,死得很惨。”方知安说,“我有想过让他回去,但凶犯和他父母私下达成了和解,他们拿着那四百万搬家,买了个小平层,过的很开心,已经不记得他了。”

      视线里方知青双唇紧抿,眼底看不出情绪,似是在理解这荒谬的话,但过了片刻,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嗯,不是每个大人都很爱孩子的。”

      方知青揉了揉蘑菇,像是想到什么,神情一下子蔫下来。

      “就像我以前的朋友,他爸爸就很不爱他,一直让他做不喜欢的事。”方知安直起身子,十分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即使他知道这世界上的人千奇百怪,但这个问题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方知青根本想象不到对自己孩子不好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这比函数题还要难解。

      如果有人杀了方知安后还舞到自己面前求和解,他真的会杀人。

      方知安揉揉他的脑袋,没法给出答案。

      他原世界将近三十年的人生,从培养皿里醒过来,再到死在爆炸里,他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

      饶是后来通过技术去调查也一无所获,他有时候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个人,但实验体怎么会有思想和心跳,那个世界的技术还没成熟到这种地步。

      所以父爱母爱对方知安来讲无疑是陌生的,他甚至以前连爱这单独一个字都很不理解。

      但这个问题,方知青很快也会反问自己。

      方知安无声望着他,还是决定打一下预防针,但现在已经不能用如果了。他替方知青整理了衣领,轻声说,“方知青,我也想和你一起生活。”

      他抱住方知青,在他耳边说,

      “我不想骗你回去,这件事对你来讲太突然,我不知道要不要现在告诉你,可你又必须知道,但你知道了一定会不开心。”

      长大了,还会像以前一样,躲在被子里偷偷哭吗?

      方知安深知一件始料不及的事有多残酷,可只有把一切都解决好,他才能心安理得的和方知青一起生活,然后在日复一日的单纯快乐里消失。

      耳边温热,方知青想,其实昨天的事情就很突然,他不喜欢变故,这通常意味着自己要花时间消化,要找出最优解。

      可他的人生又处处是变故,除了方景因疾病去世,没有一件是他不出所料的,所以方知青自认接受能力很好。

      “是我知道了会不开心,还是你怕我知道了会不开心?”

      “我怕你知道了,自己一个人偷偷不开心。”

      “不会。”方知青否认,他现在有什么话都会直接说了,“那样你会不开心,我不会这样做。”

      ……

      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张无形的网,将病房里每一寸空气都缠得发闷,各种医疗器械叮叮响动,细微的声音敲打着每一处神经,心脏的跳动在其中变得逐渐缓慢。

      曲玥凡躺在冰冷的铁床上,手腕和脚踝被宽幅皮带牢牢的固定着,光滑的皮革上布满长度三毫米的小针,不需要移动就刺进皮肤里,轻轻一动,更是鲜血淋漓。

      不记得是第几天了。

      丧失时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更别说每天都被注射高强度致幻剂,脑子还能保持清醒已经是惊喜。

      “想好了吗?”

      床边,从未出面的人语气一如既往平静,他冷眼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少年,好像面前并不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曲玥凡侧着头,一双眼睛无神望着墙壁角落,那里是干净无痕的病房里,唯一肮脏的地方,砖头破了一块,可以看到隔壁透过来的光。

      早该想到曲忍启让自己出国不会是什么好事的。

      “曲忍启。”他嘴唇翕动着,“你就是个混蛋。”

      曲忍启闻言一笑,平静的语气变了样,他说,“谢谢,你可要比你方阿姨了解我得多。”

      “我不会帮你的……”曲玥凡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艰难的挤出来,声音哑得不像样,“你就等着坐牢吧……”

      这话在曲忍启眼里就是笑话。

      他伸出手,强行把曲玥凡的脸转过来,声音带着笑意,眼睛却是冷的,“曲玥凡,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是为你好,听话一点,少受点苦头不好吗?”

      听话一点?

      曲玥凡忍不住冷笑,他很想说,这样假意温柔的姿态放在他身上真的不合适,每一句都很让人恶心。

      “你以为到现在,你的折磨对我还有效吗,你要真有本事就折磨死我,你敢吗?”

      手腕一阵刺痛,曲忍启慢悠悠抓住他的手,眸光冷淡,随后用力往前拉出一段距离,皮肉于针尖摩擦,手腕瞬间涌出血来。

      “唔……”曲玥凡指尖颤抖,强忍着没叫出声。

      生理性泪水从眼角控制不住溢出,嘴唇都被咬出血来。

      “算了。”曲忍启收回手,突然说,“折腾你没意思……反正他在意你,我亲口说他也是会来的。”

      “你不能这样!”曲玥凡强忍的情绪因为一句话瞬间崩塌,眼睛淬了毒般,“他跟了你九年,他是最了解你的,你杀了他不会得到好处……“

      他声音越来越小,像是意识到什么,猛然愣住。

      曲忍启哦了一声,“原来你不是害怕方知青死啊……我早该想到你和他不清楚的……”

      正午的阳光透过铁栏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一半明亮,一半暗沉。他站起身,冲床上的人笑笑,斯文的脸上看不出一丁点沾过血的影子。

      一声轻响。

      房门关上,人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曲玥凡挣扎着,双手被挣得皮肉翻烂也没获得自由,他像是碰到什么可怕的东西,甚至开始朝外面求饶,

      “曲忍启……我错了……我错了……爸……爸……我知道错了……我听你的……我听你的……你别动他……我求求你……我真的什么都听你的……”

      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

      暮色刚刚漫过天际,夜市便像被按下启动键,瞬间活了过来,不一会儿就汇成城市最热闹的地方。

      不过西丘街道管理一向很严,前段时间大整改后就冷清了许多,尤其是海边大桥上,之前走一路能吃一路,现在连吃个烤面筋都费劲。

      这不,千一星刚停在一个卖糖画的摊位前,老人正聚精会神地转动竹签,融化的糖丝还差最后一笔就完成,结果眼尖的城管一声吆喝,老人登上三轮健步如飞,还没反应过来就不见了。

      捂着肚子吃完最后一口面筋,千一星扶着栏杆,低头望向桥下。

      上面很多10块钱绕岸一圈的游艇,海水其发动机下涌动,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呜咽,像正在咕咕叫的肚子。

      这完全要赖他自己。

      因为最近接了个大单拿到钱非常开心,出去胡吃海喝了好几天,体重暴涨,腹肌都快和他说拜拜,这对于一个对完美身材有追求的人来讲是奇耻大辱;于是决定跑步锻炼,专门找了整改最成功的大桥,结果却忘了整改自己这张馋嘴。

      今天才吃了一个鸡腿和两块饼干,他是真的有点受不了。

      捂住肚子抵抗去买东西的第十分钟,千一星感觉肩膀被轻轻锤了下。

      可能是挡着电瓶车路了,他塌了下腰,把身体紧紧贴住栏杆,结果又被莫名其妙踹了下。

      千一星本来就饿得心情不好,这下更是生出火来,他扭头,“哪个神经病……”

      话陡然顿住。

      苏寻穿着大衣,鼻梁上带着副无框眼镜,加上脸上血色不足显得人像被冰雕出来似的。

      他温声道,“你说什么?”

      这不亚于见鬼了。

      千一星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疯狂摇头,“我什么都没说。”

      苏寻被他这模样逗笑,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在他嘴角擦了擦,“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饿肚子,盛子洛难道不给你发工资吗?”

      这完全是鬼来的。

      千一星身体僵硬,吓得魂都快飞走,要知道,这样温柔的语气和细心的动作他只看过路边的小情侣做。这可是几年前盛子洛的待遇,他真的受不起,于是立马就往后弹射几步,整个人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寻……寻哥,你怎么再这啊……也……也出来散步?”

      “跟南初分手了,出来散心。”苏寻把衣领往上拉了拉。

      千一星回想了一下,他记得苏寻的交往对象是个挺高的男的,实力派演员,作品都很出圈,他以前还喜欢看,但自从知道他们两个在谈恋爱后就不敢看了。

      没办法,盛子洛打人很疼的,所以他经常在这位老板面前说他坏话。

      “分手好啊,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根本配不上你。”千一星间接性蠢症发作,“你值得更好的。”

      “别说他坏话。”

      没办法,苏寻打人更疼的,所以千一星只能照办。

      “其实他也是有很多优点的,寻哥你看人的眼光我一向很放心,你们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我跟你讲,情侣之间,有误会很正常只要……”

      空气有一丢丢的死寂。

      千一星看着苏寻收起笑意的眼睛,闭上了嘴。

      苍天为证,他平常真的不这样,他情商挺高的,偶尔作为公司代表发言敬酒都能游刃有余,偏偏每次一到这两人面前就犯蠢。

      苏寻:“不说了?”

      千一星:“不说了。”

      “那就先跟我走,有事和你们谈。”

      千一星被搞得饿意全无,但也没有很意外。苏寻很少回公司,更别说和以前相熟的员工聊天,平常遇到自己肯定会装看不见,怎么可能过来闲聊。

      他点点头,跟着苏寻走到他车前,开门坐上副驾驶。

      车子缓缓行驶,玻璃窗上有晚上海面细碎的波光,千一星盯着看了好久,才想起来问,“唐梓也去?”

      他和唐梓是最早跟着苏寻他们两个的,苏寻交朋友很挑,不会叫关系一般的人,而且一般谈事情有他的话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嗯,你,唐梓,盛子洛。”苏寻打了圈方向盘,“我准备把我在公司现存有的股份全部转让。”

      “你说什么!?”千一星闻言表情精彩纷呈,语气满是震惊,“你疯了?”

      身为泯影的初创者,苏寻在里面可是有80%的股份的,这件事除了他们没人知道,下面的员工也一直都认为公司的实际控股人是盛子洛,而苏寻只不过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小老板,只是被惯着才那么嚣张。

      毕竟他们只知道这是一家科技新贵,不知道内部是做人命生意的。

      全部转让,这代表从今往后,苏寻这个人就和公司完全没有关系了,代表盛子洛和他仅有的商业的关系也将彻底切断。

      千一星真的想跳车了,“为什么?你就真的讨厌他到要彻底切断和之前的联系?”

      千一星都不敢想象这顿饭会发生什么,以盛子洛那个间接发癫的狂躁性格,知道后真的有可能会掀桌子。

      本来最近去烦苏寻就得不到以往的冷声回应,导致心情不好,天天给下面员工上强度,搞得哀怨漫天飞。

      “没有。”苏寻语气淡淡,随手扔过去一张体检报告,“我只是快死了。”

      正在思索措辞说服苏寻的千一星“哦”了一声,随即如梦初醒,音调高得能立马去好声音拿奖。

      “你说什么?!!!!!”

      ——

      灯光昏暗,桌面上纸张遍布,相片交杂,电脑屏幕上,一张经过修复的旧照在照射下格外清晰,宛如刚刚洗出来一样。

      照片里两男两女,相貌年轻,穿着毕业礼服,仰视的夸大角度,鲜艳的衣服妆造伴着笑,这样极具镜头冲击感的定格时至今日拿出仍然让人心头一颤。

      下面还写着四个人的签名,方心曦,肖酩汀,曲忍启,任挽卓,字都不是很好看。

      方知青望着,从没见过这样的方心曦。

      染着蓝色的头发,海波纹美瞳,淡粉色芍药花纹身从脖子延伸到胸口,笑起来舌钉在阳光下亮晶晶的,连扎染的名牌衣服都显得黯然失色。

      印象里,方心曦是素净温婉的,眼睛明亮干净,嘴角总是含着淡淡的笑。

      她掌心很热,臂弯有力,谈吐有据,能把一个破烂的小家变成游乐场,能把家里的枯萎花草照顾得活过来,能把一堆蔬菜做成美味的佳肴,能把一群小孩子哄得哈哈大笑。

      方知青小时候,是很骄傲自己有这样一个妈妈的。

      纸张翻动,一张存有方心曦字体的信纸滑落在手边。

      可他确实没有认真了解过方心曦的前半生。

      儿时的方知青只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一个坏蛋,在自己还没出生前,方心曦就和他离婚了。这是件会让人伤心难过的事,所以他从来都没有去问过方心曦,也根本不在乎那课本上所描绘的父爱。

      和妈妈生活在一起,每天的爱都是满满的,谁也挤不进来。

      这也导致方知青一直觉得,他们的生活是被上天眷顾的。

      “这是是杀人,是走私,要坐牢的,你和他走太近能有什么好处?”方知青看着纸条上的字迹呢喃出声。

      吱呀——

      旧门发出细微的声响,又被轻轻关上。

      眼前投下阴影,额头被一双手敷上,太阳穴被手指轻轻按摩着,声音响在耳后。

      “这些事你只是必须知道,不需要逼着自己去解决。”方知安伸出手,在电脑上轻点了一下,“有我呢。”

      屏幕画面骤然黑暗,映出方知青安静的脸。

      方知安说的没错,有些事情是必须知道和解决的。

      不过方知安说的事,只有一件让他比较意外,或者说,只有这一件让他完全想不出理由。

      方知青是个对事情很敏感的人,一件让他困惑的事,他习惯逐字刨析,逐景回忆,直到对它丧失兴趣,或者看到答案。

      就像方知安死后的那几个月,他每家每家的看监控,走着他可能会走的路,观察着路上每一个人,每一只猫。不过那时太小,不会依靠网络调查,费了很长时间。

      但方心曦的去世,他真的以为是场意外。

      货车司机因为不想被扣工资选择带病出车,却在红绿灯交叉路口突然晕倒,车辆失控,撞向开着车经过的母子,现场一片狼藉。

      事后法院判决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赔偿金200万,可他家里只有一个卧病在床的妻子,听到消息太着急从床上摔下,头朝桌角当场就没了气,司机也在当天跳楼自杀,方知青继承了他卡里仅剩的3672.81块钱。

      是现金,身形消瘦的中年男人跪在病床下,头在地上磕出血,泣不成声地道歉,把钱塞进他枕头下面,转身就从窗户跳了下去,落在地上的声响十二楼听见。

      这样的情况,他没办法去怪任何人。

      更别说意识到这是一场借刀杀人的玩笑。

      屏幕亮起,照片再次出现在眼前。

      “妈妈从来都不会拿以前的照片给我看,她说她现在很幸福,不想怀念曾经。”方知青仰起头,一双眼睛静静望着方知安,“我就真的没有去了解了。”

      方知安从沙发上退到地上,让方知青靠着他,“如果你不想亲自沾手这件事,就别勉强。”

      方知青摇摇头,从桌上拿出一张多年前带着血迹的孕检报告,“我不是不能接受,只是想不通。”

      况且从苍陵回来已经过去三天,什么信息都该消化好了。

      方知青看着照片里的四人,片刻后低下头,目光落在方心曦孕检报告下方的家属签名上,上面写着曲忍启的名字。

      方心曦和肖酩汀从高中就是好朋友,一起拍过的照片不计其数,论关系,方知青和曲玥凡要互相叫他们干妈。

      在小时候一切都没发生前,方知青就远远见过曲忍启几面,长相斯文,面容干净,和肖酩汀站在一起很配,就是两人关系不太好,有种说不出的疏离。

      方知青初次对父亲感到好奇就是从那一面之后开始的。

      方心曦对他的疑问也没有逃避,给他看了任挽卓的照片,说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爸爸,每天只知道喝酒赌博,对她很不好。方知青当场就对这个爸爸感到厌恶了,再也没提过。

      他对曲忍启的讨厌也是从那一次之后开始的。

      一是曲忍启的目光太过粘人,总喜欢直勾勾盯着一个人看,方知青和曲玥凡玩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他一直望着的眼睛,毒蛇一样。

      二是曲玥凡没少在背后吐槽他,说他人面兽心,冷淡至极,对妈妈总是不理睬,对他也没有好脸色,还很喜欢严厉地管教他,给他报一堆兴趣班,每天上课都好累好累。

      但关于曲忍启,方知青了解是不多的。

      在此之前,他只知道对方是编导专业,家里条件不错,因为在学校救场演了一场话剧被导演相中,出演了人生中第一部电影,可惜因为同剧组演员出事,压着一直没有上映。

      本以为此后会和演戏无缘相见,结果偶然出演了一部BL类型的电视剧瞬间火出圈,各种商业代言疯狂吻上来,让他彻底出现在大众面前。

      方知青小时候还看过那部剧,看不太懂,只知道男主最后死了。

      除此之外,他对曲忍启的了解就只停留在脾气古怪,是个只会打孩子的精神病上面。

      望着上面的名字和交叠的文字资料,方知青扭过头,“我能看到你的梦,是不是也能看到他的?”

      他补了一句,“我不是不相信这些事情的真实性,但如果妈妈和他有那么深的关系,他一定会梦到她,我想看看妈妈以前的样子。”

      方知安不会撒谎。

      “即使是不好的吗?”

      方知青点头。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方知安头抵住他的脑袋,“如果你想看妈妈的话,我可以直接让你看到她的一生,但那样你肯定会哭……”

      方知青完全没注意后半句话,“看到一生?”

      “嗯。”方知安说,“念折磨人的方式有许多种,如果发现你的痛苦对自己不起作用,就会通过挖掘你在意人的痛苦折磨你,最先的就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以此类推,直到把人逼疯为止。”

      他把方知青翻了个面,脸对着脸。

      “如果你想,我不会让这个过程很痛苦。”

      方知安知道方知青必须有一次告别过去的痛哭,或早或晚。

      三天来,他看着方知青一直盯着资料发呆,晚上抱着睡觉说其实不开心但哭不出来。这种延迟哭泣本就是很常见的心理反应,迟早会有释放的一天,他其实希望这一天能来早一点,这样方知青以后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没关系的。”方知青说,“我只有全部知道,才能去见曲忍启……才可以质问他。”

      这意味着方知青要自己面对这件事。

      毕竟是妈妈,方知安不会拒绝,他也相信方知青有这个能力调理好自己的情绪,“你想做什么?”

      “很多……很多……我想让他进监狱……想让他身败名裂……我想问他……为什么……”

      “好,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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