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青狐也九尾

54、第五十三章

　　应了丁兆蕙的邀请，展昭决定前往丁家庄一趟。这本是他一个人的事，自己去就行了。奈何身边一干人全是好事之徒，一个个找尽了借口非要同去一凑热闹。

　　于是就一同去了。

　　船上，展昭独自一人坐在船尾门槛，斜倚船栏，手中轻轻抚摸着那枚玉佩，清眸微凝，漫然眺望远处，不悲不喜。船的那一头传来其他人斗趣嬉笑，他这一头却只有巨阙默然作陪，江风徐徐，衣袂飘飞，却更显零丁寥落。

　　秦朗拿着一壶酒、两个杯子悠悠逛来，一声不响地在他身边坐下，信手倒了一杯递给他。

　　展昭略一沉吟，收起玉佩，接过酒杯啜饮了一口，淡笑：“多谢。”

　　秦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怕我下毒？”

　　展昭笑了：“何必？”

　　秦朗也笑了，看着他长长一叹：“洛惟跟我说，等回了开封，她就准备出去游历，可能……不会回来了。”

　　展昭闻言，眸光微微一闪，片刻之后垂下眼帘，淡淡地哦了一声。

　　“你不介意？”秦朗挑起眉。

　　展昭淡淡一笑：“秦兄说笑了，此为洛娘子私事，怎轮到展某介意？”

　　“是吗？你不是喜欢她吗？你们不是两情相悦吗？”秦朗冷哼一声。

　　展昭淡淡一笑：“秦兄多虑了。在下与洛娘子相识不足一月，不过相处尚可，何来两情相悦？展昭是男子，秦兄这样说也还罢了，但于洛娘子未免有损清誉。”

　　秦朗似乎想不到展昭会这样回答，皱起眉头，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又沉默下来，过了一阵，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是个厚道人。”

　　“哦？”展昭淡淡挑眉一笑。

　　“厚道人容易被人欺负，但也招人喜欢。”秦朗继续淡淡地说，“这大概就是老天给厚道人的补偿——老天也爱厚道人。”

　　展昭勉强笑笑，不出声。

　　“欺负厚道人是会有报应的，”秦朗也笑笑，笑容中竟有一种难掩的苦涩与疲惫，“所以我现在大概就是遭天谴吧。”

　　这样的话从秦朗的嘴里说出来，真是令人大吃一惊，展昭诧异地看着他，一时竟有些糊涂：“秦兄何出此言？”

　　秦朗淡然一笑，却答非所问：“但无论如何，你们不能在一起。”

　　展昭漆黑的瞳孔蓦然一缩，迅速垂下眸子，仍是平静自若，一言不发。

　　秦朗不再说话，径自起身，仰首将酒一饮而空，忽然重重大喝一声。

　　展昭被那一声喝吓了一跳，直觉其中满是莫名的愤怒与不甘，但还有其他许多让人说不清的情绪，没等他回过神来，就见秦朗用力一抛，酒壶远远地划出一道曲线，落进江心，溅起几朵水花，随即被奔腾的江水吞没了。

　　没等展昭回过神，秦朗便倏然转身，拂袖而去，宽大的长袍在江风中漫然舒卷，背影却决绝如铁……

　　“但无论如何，你们不能在一起……”展昭的脑海回荡着这句话，拿着酒杯的手蓦然一紧，细白的瓷杯乒地一声闷响，绽出一丝裂纹。

　　船家的高唱就在此时从船头嘹亮地划破了明朗的天空：“靠——岸——啦——”

　　…………

　　丁氏山庄不愧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贵之家。

　　码头上早已立着十来个人迎接，一干僮仆个个眉清目秀，衣衫整洁，挺拔英俊，身配弯刀，齐刷刷在码头上一站，光鲜亮丽至鲜艳耀眼，连这样一船精彩的江湖人物都盖不住他们的光华。

　　为首一人与丁兆蕙一般打扮，也是宝蓝团花绸衫，头戴紫金冠，连面目都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地英华富丽，不消说，即丁兆蕙的双生哥哥丁兆兰是也。

　　丁兆蕙引着众人上了岸，丁兆兰跨上一步，拱手笑道：“韩大人好，诸位英雄安好！诸位光临，实令寒舍蓬荜生辉。在下却有失远迎。还望诸位恕罪！”

　　韩绛拱手，代为谢道：“丁大侠太客气了。在下亦对府上仰慕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这边罗里吧嗦，丁兆兰却心不在焉，目光在弟弟带来的诸人身上转了一圈，又分别在展昭、白玉堂和秦朗的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装作不经意地扫过洛惟，然后才转过头，探询地看着弟弟。

　　丁兆蕙知道大哥此时要问什么，将诸人一一介绍了一遍，特地将展昭留在最后交代：“这位是南侠展昭。正是应小弟之恳请前来山庄。但并非我等所寻之人。”

　　“不是他？”丁兆兰略微吃惊地看着弟弟。丁兆蕙微微摇首：“不是。”

　　“都不是？”这句话就是指展昭、白玉堂和秦朗这三个看起来都还长得蛮清楚的人来说了。

　　丁兆蕙还是摇头。

　　丁家老大不说话了，微微皱眉略一沉吟，迅速换了一副轻松地笑容，侧身一让，礼貌道：“各位请先往承义厅喝茶。”

　　诸人一路来到承义厅，只见厅内正位上端坐着一个墨绿绣金团花锦袍，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太，虽然身形瘦弱，脸色虚弱发青，但依旧不掩眉目威仪。头顶房梁悬着一个牌匾，上书“忠义仁勇”四个大字，落款竟是先帝真宗。

　　丁氏兄弟站住，先对老太行了个礼，道：“回母亲，开封府推官韩绛率一干人等特来拜见母亲。”

　　说话间，韩绛忙上前行礼：“开封府推官韩绛拜见丁老夫人。老夫人千秋！”

　　丁老太露出一丝微笑，微微颔首：“韩推官多礼了。还请上座。”

　　韩绛推辞了一番，依言上座，于是众侠也各自落座了。

　　待奉上茶，丁老太微微啜饮了一口，悠悠放下，冷肃的目光环视一圈，将茶碗放回案上，淡然道：“未知南侠展昭可在其中？”

　　展昭闻言忙起身拱手：“晚辈展昭，拜见丁老夫人。”

　　“你就是南侠展昭？”丁老夫人定定看着他，淡然道，“你过来，让老身看仔细些。”

　　展昭微一迟疑，上前两步，又向她行了一个礼。

　　丁老夫人微微颔首，细细打量了他一阵，淡淡一笑：“清灵俊秀，坦荡从容。果然是人中龙凤。”

　　展昭低头行礼：“老夫人谬赞。”

　　丁老夫人淡淡一笑：“江湖传闻南侠展昭重情重义，一诺千金。老身在此就想问问，当初失信于我儿丁月华的，可就是你？”

　　“母亲！”丁兆蕙一听母亲如此开门见山，也有些吃惊，连忙拱手上前想要将话说清楚，却被母亲伸手拦住，缓缓道：“听他自己说。”

　　老人家定定地看着展昭，乌黑的眸子沉静如冰，不悲不喜，无怒无嗔，瘦弱的身形却散发着强大的气场，令人为之一肃。

　　气氛有一阵小小的尴尬，展昭亦很快镇定下来，拱手道：“回丁老夫人：不是在下。且此事在下也并不知是何人所为。”

　　“哦？”丁老夫人微一扬眉，“那月儿拾到的玉佩可是你的？”

　　“正是在下所失。”

　　“既然如此，又为何说那人不是你？”

　　“老夫人容禀，”展昭神色沉静，不卑不亢，“这玉佩乃是展昭家传之物，但在数年前因故丧失，直到此前丁兄亮出玉佩，在下才知其下落。”

　　“何时丧失？因何丧失？”

　　“在下不记得了。”

　　丁老夫人脸色一紧，手中龙头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敲，怒道：“好个不记得！这玉佩雕工细腻、品质上乘。分明就是传家宝！既是传家宝，岂有人会如此草率？！分明是你有意隐瞒！还不速速说来？！”

　　别看丁老夫人身形瘦弱，年纪又大了，那份威仪真不是盖的。一串怒喝震得厅中诸人噤若寒蝉，就仿佛是自己做了亏心事似地莫名心虚了起来。

　　唯展昭依旧很平静，漆黑的眸子亮如乌晶，定定看着丁老夫人，仍是那般不卑不亢，拱手淡然：“回老夫人。展昭的确不知。”

　　丁老夫人冷冷地盯着他，缓缓道：“南侠，你该明了。若此事今日没个交代，你是走不出这丁氏山庄的。”

　　展昭眼神一凛，抬起眸子平静地看着丁老夫人：“老夫人若要假话，展昭十套八套也有，若要真话，则展某亦已毫无隐瞒，也无所交代。无论何时何地，展某都是这话。”

　　丁老夫人不说话了，犀利的目光直直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了一样，而展昭也毫不回避，眸光微垂，束手而立，谦恭平静但坚定不移。

　　厅堂内的气氛一时凝固了。
　　卢方有些受不了，勉强一笑，出来打圆场：“老夫人息怒，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江湖同道，相互之间也莫伤了和气才是，不然……”

　　丁老夫人不等他说完便抬手制止，眼睛仍是一直看着展昭，然而目光却渐渐柔和了下来，良久，叹道：“不必多说了，老身信你。其实老身早猜到未必是你。展云书的儿子总不可能是这般无信无义的轻薄之徒。”

　　展昭的父亲姓展名毓，字云书，展云书，便是他的父亲。这话令展昭吃了一惊：“老夫人认得家父？”

　　丁老夫人淡淡一笑：“多年前的事了。说起来还是月儿没福气，暂且不提也罢。只是老身不懂，既然不是你，你又为何前来？”

　　“这个……”展昭一阵踌躇，不由看了丁兆蕙一眼。

　　这些事总不好由他来说吧？

　　丁兆蕙会意，忙道：“回母亲，此事说来话长，但小妹那里可否先让展熊飞一见？”

　　丁老夫人也知道女儿那里恐怕挨不了多久了，想起此事不由心中一酸，叹道：“听风阁已备下酒宴，兆兰哪，好好招待贵客，切莫怠慢了。”

　　丁兆兰应了，几人目送着丁老夫人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离去，看那苍老踯躅的背影，真也不过是个上了年纪的虚弱老太太罢了。

　　这些人中卢方年纪最长，依稀还能记得丁老夫人当年风光，再对照眼前也不由唏嘘不已。

　　老太太走后，丁兆兰引着众人去听风阁，路上，丁兆蕙悄悄将展昭拉到一边，就要带他去见丁月华。

　　展昭吓了一跳：“如何这般着急？”

　　丁兆蕙叹道：“展兄不懂。小妹如今真是得欢喜一时便一时了……”

　　这话令见惯了生死的展昭蓦然心中一酸，不再说话，默默地跟在丁兆蕙身后向一处鲜花烂漫掩盖的小径走去。

作者有话说

　　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