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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玻璃纸里的契约 ...


  •   晨光如熔金,泼洒在湿漉漉的庭院里,也泼在两人之间冰冷的铁艺栅栏上。闻映寻那句“想管你”的回音,混合着陈若溪指关节被光线灼烫的刺痛感,在她混乱一片的脑海里嗡嗡作响,像无数只振翅的蜂。
      荒谬!固执!疯子!
      所有的念头都在尖叫。可身体却像是被那道穿透栅栏、穿透她狼狈皮囊的沉静目光钉在了原地。她攥着口袋里的两张玻璃纸,指尖滚烫,心口那块被掏空的地方却在疯狂鼓噪,灌满了雨后冰冷的空气和一种陌生的、尖锐的悸动。
      凭什么?!
      这无声的质问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冲破喉咙再次化为嘶吼。可就在她嘴唇翕动,积蓄着最后一点愤怒的刹那——
      她动了。
      不是后退,不是逃离。
      而是像一颗被无形力量牵引的炮弹,猛地向前冲去!
      赤着的脚掌狠狠踩过冰冷积水的石板,溅起浑浊的水花,细小的沙砾硌着脚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她几步就冲到紧闭的铁艺大门前,双手抓住冰冷的栅栏,用力到指节瞬间失血泛白!她甚至能感觉到栅栏上残留的夜雨寒意透过掌心直抵心脏。
      她没有去拧那个沉重的门锁把手。
      隔着栅栏冰冷的缝隙,她猛地仰起脸,那双红肿未消、此刻却燃烧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火焰的月牙眼,死死地锁住门外那个浑身湿透、沉默伫立的身影!
      晨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水珠沿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滚落。他深琥珀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她此刻的模样:披头散发,赤脚站在泥水里,睡衣被溅湿贴在身上,狼狈得像刚从废墟里爬出来,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琉璃。
      所有的质问、控诉、委屈,都被这孤注一掷的前冲堵在了喉咙口,翻滚沸腾,最终只化作一声更嘶哑、更破碎、带着孤狼般凶狠的诘问,从她咬紧的牙关里挤出来:
      “管我?……闻映寻,你拿什么管?!凭你淋一夜雨装可怜?还是凭这张——” 她猛地从口袋里抽出那只紧攥着玻璃纸的手,用力之大,几乎要将那两张脆弱发软的纸片捏碎!她将拳头狠狠抵在冰冷的铁栅栏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抵得通红变形,两张叠在一起的、边缘泛黄的玻璃纸从她紧握的指缝里支棱出来,在晨光下折射着模糊而刺眼的光晕,“——破纸?!”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劈裂颤抖:“管多久?管到哪天你又一声不吭滚蛋?!管到再一个四年?!你告诉我啊!闻映寻!你他妈说话——!”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绝望的哭腔,震得她自己耳膜嗡嗡作响。
      庭院里死寂一片。只有风拂过湿漉树叶的沙沙声,和她自己粗重破碎的喘息。
      闻映寻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抵在栅栏上的拳头上,落在那两张从她指缝里倔强露出的、被汗水泪水浸得发软、边缘卷曲泛黄的玻璃纸上。那目光里翻涌的暗流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某种临界点。
      他没有说话。
      一步。
      他向前迈了一步,踩在门外湿漉漉的地面上,积水被他的鞋尖推开。
      又一步。
      距离瞬间缩短。隔着冰冷的铁栅栏,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雨水、泥土和一种干净清冽的气息,带着冰冷的湿意,霸道地侵入她的感官。
      陈若溪下意识地想后退,身体却僵硬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抬起那只骨节分明、同样带着水汽微凉的手。
      不是伸向门锁。
      而是穿过冰冷的铁栅栏缝隙,精准地、不容抗拒地覆上了她死死抵在栅栏上的那只手——那只紧攥着两张玻璃纸的手!
      他的手很大,掌心带着夜雨浸透的冰凉和一种奇异的、沉稳的力道,瞬间包裹住了她滚烫、颤抖、用力到指节泛白的拳头!
      “唔……” 陈若溪浑身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一股强烈的战栗瞬间从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窜遍全身!她本能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包裹住,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磐石般的坚持。
      他的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同样穿过栅栏缝隙。
      在陈若溪惊愕茫然的目光中,他修长微凉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专注,轻轻地、却异常坚定地,一根一根地,撬开了她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死死蜷缩、僵硬的手指。
      这个动作很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耐心和一种沉重的仪式感。每撬开一根手指,都像是在解开一道禁锢了她四年的枷锁。指尖拂过她紧绷的指节和滚烫的掌心皮肤,带来冰与火交织的奇异触感。
      终于,她紧握的拳头被完全打开。
      两张被汗水泪水浸得发软、边缘卷曲、紧紧叠压在一起的透明玻璃纸,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清晨潮湿的空气和金色的晨光下。一张湿冷绵软,是她自己的;另一张带着被体温烘干的柔韧和几处清晰的指腹压痕,是他昨夜塞进来的。两张纸的边缘因为被她死命攥握,已经微微粘连。
      闻映寻的目光落在她摊开的掌心上,落在那两张承载了太多不堪、痛苦、以及……隐秘温暖的脆弱纸片上。他深琥珀色的眼底,那片汹涌的暗流似乎沉淀了下来,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的温柔。
      他微微低下头。
      隔着冰冷的铁栅栏,隔着咫尺的距离,他温热的呼吸带着雨后的清冽气息,轻轻拂过她因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唇瓣。
      然后,他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带着她的手,连同掌心上那两张叠在一起的玻璃纸,缓缓地、坚定地按在了他自己剧烈起伏的、同样湿透冰冷的胸膛上!
      位置,正对着心脏!
      隔着湿透的、单薄的棉麻衬衫,陈若溪的掌心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胸腔里那一下下沉稳、有力、却异常急促的搏动!咚!咚!咚!像擂鼓,带着生命的炽热和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量,透过冰冷的布料、透过两张脆弱的玻璃纸,狠狠地撞击着她的掌心!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里。
      那双总是沉静得让人心慌的深潭,此刻清晰地映着她苍白惊愕的脸,里面翻涌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浓烈到近乎灼人的情绪——是固执,是痛楚,是失而复得的惶恐,是破釜沉舟的决心,是……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承诺。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紧如刀削。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雨夜的寒气和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进她混乱一片的脑海:
      “陈若溪。”
      “我人在这里。”
      “心在这里。”
      “命也在这里。”
      “够不够管你一辈子?”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她心上!尤其是最后那句“一辈子”,像一道裹挟着雷霆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心中那座摇摇欲坠的冰川!
      “轰——!”
      陈若溪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和恐惧,都在这一瞬间被这滚烫的、蛮横的、带着他心跳和体温的宣告冲击得七零八落!
      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决堤,汹涌地冲出眼眶,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不是愤怒的泪水,也不是委屈的哭泣,而是一种巨大的、灭顶般的冲击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汹涌而来的酸楚与……释然?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湿透的头发,看着他苍白却写满执拗的眉眼,看着他深琥珀色眼眸里那个狼狈不堪、泪流满面的自己。
      所有的言语都失去了意义。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她没有抽回被他按在他心口的手,反而猛地反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抓住了他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冰凉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肤里!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另一只手则穿过冰冷的铁栅栏缝隙,带着不顾一切的凶狠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确认,狠狠地揪住了他胸前湿透、冰冷的衬衫衣襟!用力之大,几乎要将那薄薄的布料撕裂!
      她踮起脚尖,隔着冰冷的铁栅栏,将自己滚烫的、带着泪水和咸涩气息的唇,狠狠地、毫无章法地撞上了他的!
      不是亲吻。
      更像是一种孤注一掷的撕咬,一种确认存在的烙印,一种用尽所有力气才能发出的、无声的呐喊和……回答。
      唇瓣相触的瞬间,冰冷与滚烫交织。她尝到了雨水咸涩的味道,尝到了他唇上微凉的触感,也尝到了自己汹涌泪水的咸苦。
      闻映寻的身体在她撞上来的瞬间猛地僵住!随即,那双深琥珀色的眼底瞬间翻涌起滔天的巨浪!他几乎是立刻反客为主,那只原本覆在她手背上的手猛地抽出,穿过栅栏缝隙,用力扣住了她的后颈!另一只手则紧紧箍住了她揪住自己衣襟的手腕!
      冰冷的铁栅栏硌在两人身体之间,带来尖锐的痛感,却丝毫无法阻挡这个在晨光与泪水中、在湿漉漉的庭院门口、隔着冰冷阻隔的、绝望而凶狠的吻。
      他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近乎掠夺的凶狠回吻过来!撬开她颤抖的唇齿,攻城略地,攫取着她的呼吸和所有的呜咽!动作强势而霸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毁灭般的确认。
      晨光慷慨地洒落,将两人隔着栅栏紧紧相拥撕咬的身影拉长,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扭曲而炽烈。两张被揉皱粘连的玻璃纸,不知何时从陈若溪摊开的掌心滑落,轻飘飘地掉落在两人脚边冰冷的积水中,被浑浊的水渍缓缓浸透,边缘的泛黄在晨光下显得更加陈旧,却也奇异地折射出一点温暖的、固执的光晕。
      许久,久到陈若溪几乎要窒息,肺里的空气被榨干,他才微微退开些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灼热而紊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他的指腹用力地摩挲着她后颈冰凉的皮肤,深琥珀色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翻涌着未退的激烈情潮和一种沉甸甸的、如释重负的疲惫。
      “开门。”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气息拂过她滚烫的唇瓣。
      陈若溪的脑子依旧一片空白,身体因为缺氧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她几乎是凭着本能,颤抖着松开揪着他衣襟的手,摸索到门内侧那个冰冷的黄铜门锁旋钮。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沉重的铁艺大门被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闻映寻一步跨了进来。
      带着一身冰冷的湿气和雨□□院草木的腥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也带着门外那片湿漉漉的晨光。
      他反手将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哐当”一声,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庭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晨光穿过香樟树的枝叶,斑驳地洒落。
      他低头看着眼前浑身湿冷、赤着双脚、眼眶红肿、嘴唇被他吻得嫣红微肿、眼神还带着巨大茫然和未褪水光的女孩。然后,他伸出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狠狠地、紧紧地拥进了自己同样湿透冰冷的怀里!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
      陈若溪的脸被迫埋在他湿透冰冷、却剧烈起伏的胸膛上,鼻腔里全是他身上雨水、泥土和一种独属于他的、清冽又带着侵略性的气息。冰冷的布料紧贴着脸颊,可布料之下,那颗心脏的搏动却如此炽热、如此有力,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耳膜和灵魂。
      身体僵硬了片刻。
      然后,像是紧绷到极限的弦终于断裂,她抬起冰冷的手臂,紧紧地、死死地回抱住了他劲瘦而冰冷的腰身!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后、终于释放出来的、带着巨大委屈和疲惫的、破碎的呜咽。
      “呜……”
      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他胸前冰冷的衬衫。
      闻映寻的下颌紧紧抵着她头顶柔软的发丝,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他闭了闭眼,喉结剧烈滚动,再睁开时,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沉郁和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虚脱般的后怕。
      晨光温柔地笼罩着庭院里这对在冰冷与炽热、绝望与确认中紧紧相拥的身影。两张被遗落在积水中的玻璃纸,在晨光下无声地漂浮着,边缘的泛黄像是岁月沉淀的契约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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