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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双人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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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识的抗拒加上敏捷的身手,总算让我没有被占太大便宜,除了面孔鼻子还有额头的部位触碰到男人色泽鲜艳的嘴唇,和颜色雪白的牙齿,硌得有些疼,最致命的亲吻终是被我躲过。
无法理解热恋中的两人为何会以亲吻表达爱意,就像不明白,此刻面前的男人,为何会突然发疯。摆脱纠缠后抓起包飞快跑开,怕他追上,来不及按往常的习惯去洗手间卸妆。
顶着过于浓丽的妆容,心情沉重,下楼,找到角落里歪着的自己的二手单车,解锁,骑上,脚尖蹬地,离开。
时间不算太晚,路面上还有为数不少的各种机动车辆。仲夏夜惯有的、燥热与清凉混杂的感觉,顺着被白日曝晒一整天的空气,微微散发到所能感知的世界里每一个细微隐秘的角落。
热烈狂进又生机勃勃,温顺又野性,这是我出生时就有的气氛,在幼年的记忆中打上烙印,溶于血脉细胞,于每年的这一季,与每一道呼吸彼此呼应,重温新生命诞生的喜悦与奇迹。
于是,莫名其妙的,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回“家”,我蹬着单车,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观看沿途的建筑行人,漫无目的地前进。
最后在一栋地标性建筑前停下。
它怪异摩登的造型,让人恍惚产生错觉,仿佛时空已在遥远的2100年。
锁好车,安静走入,内里的气派豪华超乎有生以来的全部所见,我吸口气,收腹挺胸,假装对正目不转睛打量我的值班保安毫不在意,一步一步,镇定地走入电梯间。
随手按下六,电梯快速而平稳地上行,尔后叮的一声到达。
外面很安静,空阔的旋转楼梯之外,就是凌空的走廊和墙壁上大幅的国外奢侈品广告画。光线昏暗,只有墙边脚的应急灯亮着晦暗的光。
这个和外部相对隔绝的空间在我眼前呈现的面貌就是,幽深,昏暗,神秘,昂贵有距离感。
还有危险。
隐隐有震动和嘈杂的声音传过来,像是有很多人在听着音乐狂欢。
我循着好奇的天性,左右转了一圈之后,终于找到入口。
光线黯淡空间狭小的转角后,另一个世界,如此喧闹,如此繁华,仿佛每一个人都在末日的欢愉里纵情而快乐。
其实没什么。
不过是间酒吧。在一年前短暂的收银生涯里,我熟悉到无以复加的场所。如果说要有什么不同,两者的区别大概是,曾经的那间有个声名狼藉的男人做老板,而眼前的这一个,老板是个名声同样不清白的女人。
中央的舞台上有人在跳双人舞,两个年轻的女人,几乎全身赤、裸,一个是黑人,有烫着细细小卷的发,另一个人是同胞,三点式的内衣包裹下,身体急速扭动。坦白讲,除了身材正点,毫无美感可言。
众人狂乱中,我兴趣缺缺地四处乱走,丝毫不受震撼大声的音乐和狂猛躁动的气氛影响。这些前来消遣的人,我曾观察过他们整整一个暑假,算是前辈,却绝对不是榜样。
很大一部分人让我想到虚荣、浅薄、躁动,有意或无意的迷茫,盲目自信导致的自以为是,还有多余的欲、望。没有什么是需要的。
到顶级夜店寻欢的老男人们,在他们目前的年龄阶段,几乎无一例外,都曾是敢闯敢拼能忍苦干的踏实人,兢兢业业地攒下发达的资本。
基础越牢,才能笑的越久,笑到最后。
扫过各种兴奋的面孔,回忆起去年此时自己的境况,无限感慨,无论如何,从pub到superclub,服务的对象和内容都发生了质的改变,这好歹也算一种“进步”。而明年的我,势必要比今年的自己更好才行。但至于怎么好,我并不知道。
或许,那不会是个好答案。
短暂的巡视后,从里面出来,电梯门合上前的瞬间,妙龄的中国少女带着青春期的美国男孩进入,后者面孔雪白,金黄色的头发近乎铂金一样耀眼洁白,看到我,发出长长的“WOW”。
女孩子不高兴了,在电梯门即将打开的时候忿忿转身,一边用郑重其事的美式口音秀出一串长长的纯属废话的英文,其意不言自明。
小男孩看我一眼,也跟着离开。
无聊的小P孩。我想起超市里总给我把炒面的盒子撑到满,问起来甜甜一笑、说“我怕你吃不饱”的小女孩,又开始感慨。
人美不美,好不好,可爱不可爱,和家长穷养富养有什么关系?天朝有这么多穷人,一半的人生的都是女孩,照某些人的说法,难道,这么多可爱的女孩子都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不想跟在他们后边,随手又按下一个很大的数字,电梯重新平稳上升。
从XX航空,到XXX驻中国办事处,众多名头响亮的公司企业一层层占据这栋建筑的上部,装潢精美大气的盥洗间,铺着精品地毯的办公走廊,被我逐一经过,细细观研。
三家国际性的大型律所在这里设立了驻中的分支机构,能在这里工作,无疑是世界顶级律师的象征,并且代表了另一种社会地位背后的文化和生活。
这个认知立即激起一种莫可名状的战栗,激动不已的我,浑身热血沸腾,之前的抑郁沉重一扫而空,心胸间满当当塞着有关未来的种种设想和各色十分世俗功利的愿望。
我说过,我是雪原上的一匹狼。
饥饿的狼对于新鲜的血肉,总是有天然而无法遏制的渴望。
六十三层的高层建筑,走廊间镶嵌的透明玻璃那一边,璀璨的灯海点缀繁华人间,远处的高楼,近处的房屋,离我如此遥远,又如此驯服。
好像整个世界都在脚下,等待我去征服。
然而,这短暂的豪情很快被现实的冷水浇灭。
顺着灯光明黄温暖的走廊、近乎贪婪地俯视大厦另一边安静繁华的世界一路向前,不经意地被一扇看起来像杂物间的小隔间微敞的窄门吸引,轻轻推开,立即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隐含惊惧的。
——谁?
心脏漏跳一拍,光线微弱,我看到,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水泥地板上甚至没有铺上层报纸,羸弱瘦长的男人憋屈拘束地躺倒,好梦受到惊扰,还来不及起身,只是防备的看着我,又迅速地卸去紧张和戒备。
发皱的衣服,抹布般挂在身上,将届而立的男人,神情中的畏怯和自惭,如此微妙地展现在我的眼前,毫无尊严可言。
燥热的空气混着浓浓的汗臭和脚臭,从黑暗逼仄的斗室内溢出,迫不急待般,钻入我的鼻孔,丝毫不顾及斗室内,这个男人近于无地自容的羞惭和窘迫。
几乎不忍再看,命令受惊的自己镇定,充满歉意地连声道歉。这有效地打消了男人的不自在,他露出一个不以为意的笑容,站起之后,又退一步,合拢白色的小门,重新退入黑暗。
刚刚贸然窥探了一个男人的窘迫和艰难的我,忽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迫,逃跑一般,迅速离开这个楼层,再也无意停留。
电梯快速而平稳地下行,莫名慌乱的我,脑子里一直蹿着这个念头,单曲循环般挥之不去。
这个身体长大正值盛年的男人夜晚只能挤在酷热狭小黑暗的闷室内栖身,而他身边就是全天朝最体面最豪华最气派的办公间,阔大的ceo专用盥洗室,有两个标准间那么大,云纹盘织的地板,最符合光学原理的灯光设计,所有的东西都在眼前闪耀,闪耀,闪耀……
可这一切,统统不能改善他的生活。
即使空着耗着浪费着,他也不能用。
会不会有一天,我会像今天的他一样,如此没有尊严的生活,却浑然不觉,然后因为某个光鲜年轻的陌生访客突兀的到来,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原来如此糟糕。
慌张而羞惭的惊惧后,凄惨地骂一句,生活就是一团狗屎?
毕竟这个世界,一切皆有可能。
就在被恐惧惊慌和混乱控制的我飞快地想着这些充满悲观色彩的念头时,叮地一声,电梯到达一楼,门开,机械地走出去,却看到曾经妄图对我动武的壮硕保安中的某一个,正站在巨大的旋转玻璃门边和穿着PUB保安制服的人聊天。
他看到我,目光里是抑制不住的惊喜,一边自以为幽默地嚷嚷:“哎呦,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刚还急着找你呢,林董在上边潇洒,你去陪陪……”
我挡住他接下来的BlaBla,神色冷淡近乎厌恶:“不去。”挎住包,目不斜视打算走人。
“诶诶,你别不懂事啊。我是看你不错,好心指点你你知不知道?”
“你不知道和大老板搞好关系有多重要?”
“不要以为你最近牛了就能不把人放眼里,老板要收拾你,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五大三粗的男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居然一句句跟我说教起来,很有点苦口婆心的意思。
其实他没说错,从前某个名妓怎么死的,以后也还会有人照着这法子死。
何况,最开始,他也并不是坏人。即使是现在,他离很坏很坏,也还颇有段距离。
我想了想,顿住脚步,对他笑笑,回身走入电梯,重新进入这间酒吧。
时间是午夜零点四十又五分,因为季节的关系,场子里的气氛正到高潮。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不管是否还年轻,是否真的足够富有、足够无忧,约好了似的,一齐伴着HOUSE风格的电音,群魔乱舞。
最悠闲不过二层靠平□□立的某个男人,手边一支烟,火光明灭间,冷冷打量舞池中心与周边、视野内所有纵情狂乱的男人、女人,少年人、青年人甚至包括中年人,隐约的微笑,充满掩不住的轻蔑讥讽。
是他,我目前暂时的“老板”,大约一个小时前对我非礼的男人。
挤过用摩肩继踵形容十分贴切的人群,我走到他面前,被他看到,也看到他身边白色沙发上慵懒坐着的浓妆女人,指甲精致,衣裙华丽,或许因为年纪和阅历,尽管漂亮,仍似有若无显着几分俗艳。
突然理解为何夜总会的招聘条件是年龄限于18到22,一群最老的、最复杂的雄性生物,却要求他们的猎物有最年轻的年纪和最简单、最清白的过去。
眼前的这个男人严格执行这条标准,对他的商品进行精心而细致的挑选、吸纳,甚至不惜动用威胁手段。
不知道他如何获得原始资本积累,可无疑,靠剥削年轻美貌的小女孩出卖□□的收入,
现在的他已相当富有。
看到我,他微笑起来,细长有力的手指握紧我的手,目光自上而下俯视,仿佛不怀好意地命令:“跳舞。”
想起刚才那个和他年龄相近的男人,看着冷淡而好奇打量我的被淘汰掉的女人,一个我冷冷说:“你看,生活多残忍。”
我不去理她,微微一笑:“不会。”
“真的不会?”
“真的。”
“没关系,跟着我乱晃就成。”他难得地大度,露出内容简单的微笑,随手弹掉烟蒂,随着音乐扭动起来。
恰逢Nelly Furtado的《Say It Right》响起,节奏强劲的音乐撞击中,男人修长流畅的身体炫目动作。对面不明真相的女孩放肆地叫好。
原来他是舞林高手。平心而论,跳得真好,用小女生的话讲,好酷好帅好有型。
我看着他冷淡地微笑,站着不动。
如果这是双人舞,那么,它一定是史上最奇怪的,双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