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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黄昏 ...

  •   我很快知道,如先前的预言,耐心教我掷骰子的漂亮女孩,被独具慧眼的豪客看中,如同从泥沙中撷取珍珠,把她从这个备受唾弃的场合带走。
      “两万美金一平的高级公寓,在江边,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最佳风景,有市无价的东西,就这么简单地到她手里,一点问题都没有。”
      男人刚从比得上一间中型套房的浴室走出,水珠顺着劲健瘦削的身体,滴滴答答落在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汇成一道并不明显的水迹。
      看一眼它们,再抬头看看玻璃墙面外旭日东升的天空,和远近高低错落林立的高高建筑,忽然觉得压抑:我知道,她应该有这样的机遇,可当它真的来临,我又忍不住深深惋惜。
      年轻的她,在几个小时前失去了自己的童贞,换来无数人劳碌一生也无望获得的昂贵住宅,看似幸运的背后,那些无法衡量的价值和机会,也都一并远走。
      她从此成为一个老男人个人专属的禁裔,不到对方厌倦,不得离开。最华美青葱的年纪,都用来讨这个人的欢心。
      而显然,这个出手阔绰的老男人,绝非善类。
      “不过一晚而已,”走神的空当,昨晚跳得尽性并强行把我带来此处的男人,已不声不响接近,朝阳蒙蔽的阴影里近看呈淡棕色的眼睛不动声色,却含着欲盖弥彰的不怀好意:“一套梦寐以求的房子,多少人的妄想,你没什么看法吗?”
      大张的双臂撑在我借宿一晚的沙发两侧,围成一个暧昧的圈,将我困在当中。
      阳光都被他遮住,清晨微凉的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
      让人恶心的男人。
      我笑起来,针锋相对,却又故作一本正经问:“那么贵的房子,物业得花多少?昨晚那位先生甩掉她的时候,会不会给多的分手费让她缴物业管理费?”
      他也笑,顺便坐在另一边揽住我的肩,声音听来没有丝毫嘲讽:“你就不知道把房子变现?”顿一顿,左手拇指按按我左肩锁骨下缘的皮肤,状似不经意地引导:“你看这房子怎么样?够不够换你一夜?”
      我冷笑。
      “我理想中的住房,是大海中的一座孤岛,岛上建着一片恢弘的建筑,要有哥特式的尖顶,宏伟粗壮的罗马柱,八角飞檐的中式宫殿,镶嵌在木质高楼中的大片绿园,排水沟要是云母做的,跟泄洪口一样很多个并排,喷出去的水白浪一样,就像小瀑布。房子的装潢绝对不能简单处理,要有很多个风格,绝对不雷同。要有能看星空的玻璃顶,像教堂神台一样的床铺。交通工具也很重要,怎么着也得有三个型号的飞机各一种……”
      白日说梦般,我信口开河,结合看过的唯美图片,写意地抒发种种永远也不能实现的愿望。
      建造这样子虚乌有的海中孤岛,根本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个人都没有财力达成的愿望。男人的目光有些微的松动,又立即充满嘲讽:“就算有人建得起这样的住宅,你真值这个价?”
      毫不畏缩地与他对视,斩钉截铁地说:“我值。”
      在我的世界里,我就是至高的存在、世界的中心,日出日落花开花谢,连同人世间的幸悲欢离合,都因为“我”的感知才生动鲜活,具有意义。
      “没有“我”,就没有一切,这样,你说值不值?”没有控制好表情,用睥睨的眼神打量近在咫尺间的风骚男人,并不担心他会和我细究唯心不唯心的问题。
      一边站起,惬意地伸个懒腰,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
      男人的手从身后搭上我的肩膀,声音诱惑近似耳语:“留下来。”细长有力的手指捻住我的肩膀,轻轻揉弄:“你有什么要求?”
      “我没什么要求。”使力想退出他的势力范围,却未果,汹涌的亲吻突然袭来,他急切地寻找目标物,却被我一连串的闪避迅捷躲开。
      我嫌弃他,是真的。这样风骚的男人,只怕已“身经百战”,光鲜的外表下,一定有肮脏污秽的身体。
      他轻易察觉,忽然放开我,退后一步,目光变得冰冷。
      得到逐客令,抓起自己的包迅速离开,单车就在门口歪着,我扛起后轮,在电梯中另一位乘客含蓄的打量中丝毫不觉得尴尬。
      只是很快感到一点慌张。
      大厅里,修长的身影逆光而立,声音冷淡,连疑问句应有的音调起伏都没有,却让我心尖猛地一缩。
      那人说:“妈你怎么才下来。”
      尴尬地看看被疑问的女士,这个人刚刚看见飞奔到电梯门口伸手按下下行键的我,又在一连串的“等等等等”里等我把远处门口的单车扛进电梯。
      而眼前正以极度严肃极度冷淡目光打量我的人,叫她母亲大人。
      世界为什么这么小?
      站在原地看着他们顿了两秒的我,为是否应该打个招呼迟疑,最后还是调转目光、一言不发离开。
      事情会怎么样?管它会怎样!短暂的犹疑后,我很快洒脱起来,今天是周一,阔别了三天的法院和图书馆,我又来了。

      今天的庭审有关一起杀人案件。刑满释放的无业人员出狱后继续游荡,与发廊女X某“发生关系”后两人姘居。女方急着金盆洗手回家嫁人,要求此人给予金钱帮助,此人无力应承要求,并拒绝和X某断绝关系,被女方赶出住处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将女人残忍杀死碎尸,随后逃跑,数月后经抓捕归案,承认罪行,放弃一切自我辩护的机会。
      我看着被告席上理着平头的干瘦男人,他神态平静,只是低头专注地看自己被锁住的双手。声音寡淡,平板无起伏,根本已经对生活绝望。
      承担法律援助义务的辩护律师发表辩护意见:“犯罪嫌疑人年轻时就犯下罪行,在监狱服刑多年,与社会严重脱节,没有一技之长,出狱后又没有工作,家人对他也不好。他与发廊女相识后,很快把全部感情寄托放在X某身上,这个时候遭到拒绝,受到的挫败和打击肯定比普通人在正常情况下的感受要更为强烈,考虑到一般情况,故意杀人的主观恶性较小。”
      公诉人立即反驳:“他从死者处拉走所有冰箱电视等财物,包括死者的金耳环,并将这些财务变卖,然后有计划的逃跑,企图逃避法律制裁,态度恶劣,构成杀人的故意……”
      将届中年的主审法官女法官身材瘦削,声音尖利,坐在正中的位子上,神色有些倦怠和不耐。
      旁听席上除了我,还有一个正式的实习生、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和一个着装时髦的年轻女记者,涂着单蔻的手,在一个精致的小本上记下要点。
      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此刻,我只觉得压抑。
      这一场悲剧,在已死的女人和这将死的男人身上上演,如此环环相扣、顺理成章、势不可挡,酿成今日局面。
      就像我那潦倒错乱的家庭。
      是否有无法逃离的黑色命运,牢牢罩在某些人的头顶?
      第一轮法庭审判结束,审判员退庭,从充满死亡讯息的室内走出,一阵穿堂风吹过,黑色罩衫的下缘轻摆,牛仔短裙下的腿感到寒冷。去到图书馆,随手拿起本书,翻几页,又烦乱地放下,如此反复,管理员被我频繁的走动惊扰,从报纸后抬起目光,责备地打量。
      我便从图书馆里出来,骑着单车,漫无目的地晃荡。
      这只不过是一桩曾发生过很多次也将会发生很多次的死亡审判,和伤亡惨重的二战抗战以及历史上众多血流成河的残酷战争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我应该坚强地一笑,为司法正义的实现感到欣慰,毕竟犯人落网,死者若有在天之灵,大仇得报,可以安息。
      可我无法说服自己,不去看悲剧背后人生看似偶然的残忍和艰辛。只是无助地感喟,漂泊无依的发廊女和在监狱中关了半生的杀人犯,他们本来有机会生活得比谁都幸福都幸运,可是他们没有,他们糊里糊涂地断送了彼此,在这个混乱错综的世界里,这究竟该怪谁。
      远处的广告墙上,男孩子黑亮的发顺爽悦目,连同他清新的笑容。
      这给了我点力量。骑着单车飞快掠过,很快到达住处附近的主题公园。时值黄昏,夏季的夕阳辉煌壮美,高高挂在天空的一端,熊熊燃烧的光辉穿过遥远的距离直达地球,把整个城市、整条街道、整个公园都晒得沸腾。孩子们在喷泉飞机旋转木马上欢快热烈地大笑,丝毫不顾家长一遍又一遍不耐的催促。
      生命分明如此美好。
      我便在一种错乱复杂的情感激流中,带上蒙娜丽莎式的微笑,用一种隔离的目光打量周遭的一切。
      于是这个晚上,我短暂地“失业”,试了一圈房,自信丧失的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像鬼一样难看,终究没人选我坐下。
      好在,被我打击之后,男人今晚并没出现,这多多少少值得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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