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我不爱》两度末世江山

16、双姝

　　周末的促销工作并不因此受到影响，一则，它可以让我多份收入，二则，在做着一份很大程度上讲十分不正常的工作同时，一份相对正常的、可以借以保持平常心态的工作，对我而言，非常必要。
　　除此之外，周一到周四，白天的时间，照例上午匀给法院下午用来泡在附近的图书馆。
　　而周一到周六的每晚八点之后，浓妆的我会出现在这家最近生意兴隆的夜店，应卯“上班”。
　　所谓上班，当然就是坐台。
　　《战争之王》里的军火商说，我不会说很多谎，为了让你觉得我是一个好人。Well，这句话现在用来打消我面对自己的尴尬，真是再好不过。
　　没有什么好解释。
　　如果学校知道我目前的状况，只有开除处理。
　　如果以后成为影视明星新闻主播之类屏幕前露脸的人物，我会很快受到传媒大众的唾弃责骂。
　　如果以后选择考公务员，最好去一个离申城足够遥远的地方。
　　如果未来有一个普通的男人愿意和我步入婚姻殿堂，他会因此轻易打消念头。
　　……
　　很多个如果，但我并不担心。确切地讲，是不很担心。
　　在这个炎热的夏天，骑着二手单车的我，穿梭在这个一贯喧闹繁华的城市，过得繁忙充实而收获良多，并因此不时感到快乐。
　　在大声叫卖详细讲解，动用一切语言的力量和察颜观色的本领推销产品的时候，我是热诚耐劳的朴素女生。
　　在顶着浓艳妩媚的面孔，动用全部外型的魅力和语言交际的能力推销自己的时候，我是纵横捭阖沉稳镇定的妖女。
　　不同的场合，就会有不同的“我”，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与分析，从这两种人群分布迥异的环境中汲取一切有益经验，当成蜕变成熟的养分。
　　结果发现，正常的生活对于幸运的普通人而言，无疑是笔价值巨大的无形资产，而夜色华美的掩盖下，原来有这么多青春娇美的姑娘身上蒙着黑色的影子。
　　“什么？我电话刚响了？是个男人？”女孩子从化妆间里出来，接过自己的诺基亚８８００，扫一眼屏幕后忿忿地对同伴吩咐：“再打过来不要管他，是我爸爸，又是来要钱了。”
　　我盯着对面实际年龄绝对不会超过十八岁，据说是申城本地姑娘、小妖精一样的精致女孩，浑身僵硬地发呆。白天站了一天，癫狂病人一样声嘶力竭地叫卖，收效良好的同时喉咙微微地发疼。为了赶在八点之前收拾利落了来这儿“上班”，更是打仗一样蹬着小车回去洗澡洗完再风风火火地赶来。结果人是到了，精神头却不知跑到哪里，让化妆的妹妹打理好妆容后，坐在位子上就像生病了一样，只觉得肢体异常沉重，脑袋又晕又疼。旁边抽烟的女孩再风情地吐一个飘渺的烟圈，那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好闻的香烟气息进入鼻端的一瞬，涌起强烈的呕吐欲、望，却无法实现。
　　真是难受啊，今晚能不能不要被选中坐台了呢。
　　不经意的想法，又被迅速而残忍的消灭——我这是发什么疯，来这儿不就是为了赚钱，不挣钱，还来这儿干什么啊？
　　卖油翁老爷爷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处境，我多多少少是能体会了。扬着木然的脸盯着眼前平均水准Ａ＋＋级的美少女群，心情极为压抑。
　　身边有人坐下来，我百无聊赖地懒懒扭头，哗——
　　惊艳。
　　原来天生丽质秀色可餐都是真的。
　　女孩子年龄和我相仿，气度很从容，一张脸看不出任何妆扮的痕迹，却是十足动人，看我在看她，微微一笑打个招呼，非常非常美丽，也非常非常清新。
　　我报以微笑，还是懒的说话，只习惯性地问一句：“你来了多久了？”
　　“有三天了。”声音和她的面孔一样动人，我看着她，随口说：“哦，不过一直没看见你。我比你早来，有一个多星期了。”
　　“我知道你，不过你没注意过我。”她温柔一笑，像春风拂过柳梢，无限慰藉适意，令刚刚还异常沉重疲惫的我，心情忽然没来由地一松。
　　当美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具有独立价值，我知道，这个女孩子，她的未来不在这里，或许是明天，或许就在今晚，一定会有人被她的美貌打动，忘却夜场女子的狼籍声名和卑下出身，轻易作出昂贵许诺。
　　因为她的美，难以被替代，就像世界上任何一种极为有限的稀缺资源，注定会被人高价抢夺。
　　会心一笑间，我对她说：“我叫江山，你好。”
　　“你是不是不会玩骰子，其实很简单的，我教你。”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价值独特，她细心讲起各种骰子的玩法和规则，像个温柔的小姐姐。
　　我盯着她清秀绝伦的面孔，微微走神，前天掷骰子推说不会痛快地连输五把，罚酒喝到第五遍男人客气制止，说不玩了，最后给了高小费，一百块额外收入的代价是浑身因酒精中毒起了大片凸起状小颗粒，和智商测试下降了三个点的成绩。
　　这钱挣得值不值，已经毋庸讳言。
　　突然间很想永远地离开这里，又被理智打消冲动。
　　从没有如此彷徨无助，茫然若失，左右为难，因为这是一场自己与自己的战斗，不管选择剁左手，还是剁右手，结局都很残忍。
　　所幸并没有彷徨很久，因为别人没给这个机会。
　　我知道身边这个女生会有不可企及的好运，但没想到，它来的这么快。
　　大概十一点过一刻，被挑选了三四回却并未中选的我和她，已经做好今天没有进账的准备，打算等十二点一到，就换好衣服结伴离开。
　　等待的时候，时间格外难熬，我们聊着无关紧要的小事，讨论自己在清晨和黄昏哪一种情况下心情会更好，忽然被对面面对电视的女孩兴奋的喊声惊扰。
　　“日前有关新人小天王严晓川的种种负面流言传的可谓沸沸扬扬，引起了广大歌迷朋友的不满，包括本台在内的多家娱乐电台电视台以及各种娱乐杂志的记者纷纷前往他所在的公司七星一探究竟，却全部未能成功，七星的相关发言人以前所未有的冷淡态度低调回避了各种采访，实在是不符合往日作风。这当中到底暗藏了什么玄机，传言是否属实，星途灿烂的新人王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相信各位歌迷朋友一定迫不及待地急于了解事情的真相。通过某些特殊渠道，我台记者终于有幸和深处流言中心的小天王本人进行了一次简短的采访，电视前的你如果有什么疑问，一定要关注以下节目哦。”
　　女主持甜美的播报完毕，插播了一段广告，我无法遏制地抬头望着电视，心尖没有察觉的紧缩。
　　不看流行的娱乐节目，不买无聊的八卦杂志，可是不影响各种各样小道消息的听说。
　　听说“严晓川因为这件事，本来和国外矿泉水签好的代言合同取消了……”
　　听说“就是因为这件事，他在S城的演唱会延期了，到底会不会举行还不知道……”
　　听说“好像有人说哦，他原来在B市的XXXX还坐过台噢，有人自称跟他是同事，跟XX杂志爆料哦……”
　　……
　　这么多消息，除了声称永远支持他的青春少女狂热粉丝群坚定地辟谣澄清解释表态，无一例外都是负面的，取笑的，乐见其成的。
　　这个人，仿佛才从黑暗中走入大众视线，有机会为自己争取几分光明，又马上要被打入地狱。虽然对他的做法有意见，但并不代表，我希望看到他的失败。
　　失败有什么好呢？
　　即使是敌人的失败，当自己品味成功的时候，还是会有人无法逆转不可避免地体会极度的痛苦。而痛苦，和美相对，也有其绝对的独立价值，无非是破坏的消极的负面的罢了。
　　几乎不忍再看，不忍再听，我低下头看自己的手。
　　魔魅般的声音还是钻入耳朵：“大家好，我是七星歌手严晓川，首先感谢一直以来各位歌迷朋友的热情支持，因为有你们，我才有幸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得到音乐上的更多认可，然后，我想就最近流传的某些消息进行一定说明。对于我的家庭，当然没有某些人说的那样离谱，我基本可以算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家人并不是什么权贵显要的人物，出于对个人隐私的尊重，这里不做过多透露。关于我自己，相信有关的揭发爆料一定是弄错了，我本人此前一直在国外生活，也从未涉足某些场所，当然更不可能从事某种特殊职业，对于这点，我在国外读书的校长老师和同学都可以作证。请大家对我的为人抱以必要的信任。此外，我特别想强调的一点是，从事谣传中色、情职业的年轻人，应该可以算得上是我们社会中比较特殊的一种弱势群体，身为同龄人，我在此呼吁电视机前的各位给予他们更多的帮助爱护与理解，也请各位年轻的朋友能树立起正确的价值观人生观，坚信没有比脚更长的路，坚强笑对生活……”
　　屏幕中的人，对着镜头一席话缓缓道来，不惊不惧，面部表情不露一丝一毫的破绽，温和而恰如其分的微笑延续了一贯的做派，更重要的是，显露出家教的优良，进一步向外传达出一种信息“我出身良好，你们搞错了”。
　　白色的钻石耳钉一如既往地微光闪耀，衬着白皙的面孔，好像妆扮的是一位王子。
　　我被迷惑，却还是忍不住感到一种错乱复杂的难过。
　　从前一度清澈如水的人，如今这样镇定地说着让人尴尬的谎言。
　　还有什么是不可摧毁、不可侵袭、不可改变的？
　　凝神皱眉的瞬间，高级西装包裹的修长身影出现。
　　好久不见、早该出现的男人，头发染回纯正的黑色，脚上的棕色皮鞋簇新锃亮，流云般大步走进来，似笑非笑的面孔上那双令人憎恨的眼睛，正以一种内容丰富的眼神牢牢盯着我，是饶有兴味？是早知如此？是你果然在这里？还是你看，你总是无法逃脱？
　　黑发衬托下，我才得以看清，原来他肤色倒也颇为白皙，长相，咳，还有点“小英俊”。
　　但这不妨碍我产生对他浓重厌恶的抵触情绪，甚至是找根绳子勒死他的冲动。
　　这人看我一下后两眼一扫化妆间，并不理公关经理的招呼，伸手迅速地几个指点，我，还有身边的女生，以及其他几个明显外型上佳超出旁人一截的女孩儿，便驯服地听从指挥，跟他一同出去。
　　目的地是这间店第二名贵的包房，面积只能算中等，却用最昂贵的装潢饰物狠劲死砸。
　　快到门口，正要跟着前面穿淡金色塔夫绸公主裙的女孩进去，胳膊已被身旁的男人拽住。
　　他没有看我，只是这么一拽，再冲我身后“清秀绝伦的女孩”眼风一扫，队列顺序就发生改变，我成为最后一个走进房间的女孩，跟在他的后面。
　　客人一共有三位，气势当然非比寻常，随便坐在单价昂贵的沙发上，房间里的气氛凭空沉重压抑起来。我在心里默念：来者不善。
　　正中的男人不辨年龄，我看不出他到底是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抑或七十岁，眼角有些皱纹，但并不多，目光炯炯，身材笔挺适中。他并不迟疑，伸手一点，今天才认识的女孩就乖觉地按照指令在他的左边落座。
　　其余两人看都不看我一眼，抬抬下巴，剩下的四个女孩便同样乖巧地对号入座，伴在两人左右。
　　只剩一个我，尴尬地站在一边，迟疑两秒后，跟在正和其他人微笑招呼的男人旁边，一同在房间右边的独立沙发上落座。
　　男人说着话，眼角的余光扫过我，伸出一只手，落在我交叠的双手上。
　　我总算知道自己没错。
　　听他们对话，身边这人这段时间去了英国，今天下午才回来。对方三个人言行气派很洒脱，言行到很谨慎，一整晚，我只知道主座的诡异男人姓简。
　　不认识。
　　时间在女人的歌唱轻笑和男人点到即止的交谈对视中艰难过去，等对面买单的男人随手撒给我一小叠钞票，正要去捡，被身旁的人淡淡一笑“她的钱不用给”拒绝后，时间已经是午夜零点。我困顿而愁苦地看着地上那薄薄一小叠钱被其他两个女孩轻巧地捡起来，笑一笑攥在手心，很想对旁边这人砍上两刀。
　　送客离开后懒洋洋地换回自己的衣服，化妆间已空空荡荡，白炽灯明亮的光打在这过于寂寥的空间里，居然再没有糜烂艳丽的味道。
　　抱着自己的肩膀，像小孩子一样发呆。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我并不指望从这里找到人生捷径，只不过想通过勤恳地陪开心换点可怜的钞票，好解一下眼前的燃眉之急，以便不太窘迫，连站上起跑线的资格都没有。
　　身上忽然罩下来一件带着微温的西装外套。
　　是他，这个罪魁祸首。
　　“干什么？”很烦，却也不敢太不敬，毕竟他是老板。
　　“收拾衣服，去吃夜宵。”这人好像丝毫没意识到他的行为对我造成的巨大损失，声音并神情，一齐好整以暇。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去。”
　　“你试试看。”男人威胁。
　　“你暗枪伺候吧。”我不再看他，拎起包就要走。
　　他笑了。伸手揉揉我的脑袋：“你真是还是孩子啊。这十几天，你坐了七个台，遇到一个日本人，一个美国人，一个阿拉伯人，这三个人都邀请你回他们的国家，你拒绝了。有一个申城人请你拍电视剧和电影，一个WZ人和一个SD人想和你继续发展，WZ人拽着你要出去，SD人派人调查你的背景，你又拒绝了。姑娘，我给过你机会，你到底想要什么？”
　　“成为一个英雄。”而不是高级妓、女，像我生母和很多女性一样，把人间悲剧再重演一遍。我惊异他对这些事的了如指掌，恐慌不安之后，迅速镇定，随口道：“永垂不朽，永远被后人纪念的那种。”
　　“英雄？”男人微眯着眼睛，像看着说胡话的好玩孩子，神情满是被愉悦的笑。
　　很可笑吗？感到被冒犯，我生气地看着他。
　　——下一个瞬间，肩膀被人勒住，身体承受重量，酿跄后退，微热的体温来袭，脑袋砸上冰凉硕大的化妆镜。
　　凶猛的亲吻，黏腻辗转的舔咬，思绪被抽空，挤压变形的前胸突突急跳，慌乱和恐惧把我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