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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百年能得几多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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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玖就那么仰头软倒在地,眼睛直直地盯着后方,没有呼吸,没有光……
没有生息了。
楚渊清怔怔望着,只觉脑内轰鸣,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像踩在棉花上似地左右踉跄了一步,险些跪了下去。
但他不是在场唯一一个踉跄了脚步的人。
一声声沉闷的地鸣正迅速迫近,地面被猛烈撼动摇晃着,屋瓦悬之不住、簌簌下落,砸在地上,落雨般发出了一声声清脆的裂响。
像是……凭空出现了一场地震。
所有人都站立不稳,四周围拢上来的持剑警惕的侍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天灾”引走了注意,纷纷看向地面,一时连刃尖都失去了方向。
包括房间里的那些人。
一片慌乱中,楚渊清突然动了。
他脚尖踏地,瞬息蹿入房门,却没有久留,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又飞速退回了原位。
怀中已紧抱着夙玖的尸体。
犹有余温,但,是尸体。
柳檀笙也靠了过来,看清了夙玖的模样,忍不住捂紧嘴巴,跌坐一旁,默默掉泪。
楚渊清垂眸看着“死不瞑目”的爱人,轻柔地拭净了他下颌上的血,将怀中的小黑瓶掏了出来,把丹药塞进了夙玖口中,而后运功于掌,帮着夙玖一点点将药力化开。
阿玖说,他知道。
对。……他知道的。
柳檀笙不解地看着他动作,面上不由显出些害怕又疑惑的表情。
他一面害怕是楚渊清见人死在自己面前、受不住这般冲击,所以有些疯了;一面又疑虑这其中许另有玄机,毕竟药是“苏九”叮嘱他一定要送到楚渊清手上的。
持续的地动在最后一次猛震之后渐渐消失,摄政王已起身缓步走到院中,身周成百上千的侍卫纷纷围聚了上来——楚渊清杀了不知多少个才能来到这里,但这些人却像杀不尽似地,仍旧流沙一样源源不断地涌进这个暗窟。
楚渊清对此视若无睹,仍一心扑在夙玖身上。
柳檀笙惊恐地望向四周,看着浅浅噙笑的摄政王步步趋近,不由靠得离楚渊清更近了些。
犹豫了一会儿,实在压抑不住畏惧的柳檀笙刚想去拽楚渊清的衣袖,四涌而入的“黑色流沙”却突然停了。
然后像被突然出现的沟渠导引了似地,转而飞速向门外涌去。
摄政王的目光也被引去了他们身后,柳檀笙茫然地跟着转头,发现一支装备精良、绝不弱于摄政王卫队的官兵正在强行冲破围障、将摄政王府的侍卫逼回了摄政王身边。
混乱的一阵砍杀过后,来人迅速清出了一条通路。
一个与摄政王略有相似的锦衣青年沉着脸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紧跟着一个毫不起眼、随处可见的布衣男子。
青年一眼就瞧见了跪坐在地上、满身是血的楚渊清和楚渊清怀里已毫无生气的夙玖。
“渊清!”青年颤声惊叫道,匆匆几步赶到他身侧,想碰又不敢碰似地,伸手又收了回去。
他低头看了看夙玖,迟疑道:“夙兄他……”
楚渊清微微战栗了一下,将怀中人拢得更紧了些。
“他没什么……”楚渊清低声说,声音显得异常温软柔和,“他一会儿就会醒了。”
李碁呆呆地看着他,心中陡然涌起了一阵恐慌。
“渊清,你没事吧……”李碁小心翼翼地问。
楚渊清摇了摇头。
停顿片刻,还平静地催促他:“去忙你的正事吧。阿玖这里有我。”
李碁:“……”
李碁心情复杂地瞧着他,又看了柳檀笙一眼,嘱咐道:“好好照顾他。”
这吩咐的语气与摄政王如出一辙,想必也是什么皇亲贵戚……
柳檀笙不敢违逆,垂头应是。
李碁这才起身,回望向了他的皇叔,他此行最重要的目标——摄政王。
摄政王也在盯着楚渊清,准确地说,是盯着他放在夙玖胸前的手。
那只手停留在夙玖的心脏位置,掌心微微泛红,像有热气正自彼处一点点灌进夙玖的身体。
“皇叔夜半在内城调度这么多兵马,打算做些什么?”
李碁率先发难。
摄政王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微笑道:“没什么,自卫罢了。顺便……未雨绸缪。”
李碁皱起眉头,疑问:“未雨绸缪?”
为的什么雨?又绸的哪门子缪?
摄政王笑而未答,转而说起了别的:“地道是怎么回事?你回报说有人里应外合,孤便任你去查,你都查了些什么?”
语气冷淡,近乎质询,显然不是对着李碁说话。
他的目光也随之转向了身侧。
在他看着的地方,陈侍卫拨开人群走了出来,一直走到李碁身旁,才转身回望向他。
“就查到了这些。”陈侍卫指了指已被震得满是碎石的地面,回答道,“每一处拐角和出入口都被炸毁了。除非强行突围,你已无路可逃。”
摄政王凝望着他,片刻,竟止不住笑出了声。
他笑道:“甚好。你是今日第二个让孤刮目相看的人。说说吧,你是什么时候投效小皇帝的?”
李碁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这样束手束脚、瞻前顾后地谨慎行事,不就是因为摄政王府固若金汤,连颗钉子都扎不进去吗?
他怎地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里应外合的帮手?
陈侍卫摇了摇头,道:“陈某出身天机谷,一直都是。”
摄政王一瞬了然。
陈侍卫随在他身边已快三十年了。
彼时他尚未得知世有天机谷这等所在,自然也提防不到他的身上。后来知道了,也未再怀疑过府内的旧人。
这……就很有意思了。
“你们天机谷不是专为皇帝计吗?你随孤这么多年,看孤弑君摄政,竟然就一直忍着、作壁上观?”摄政王嘴角噙笑,又问了一句。
陈侍卫一如既往,简练回答:“初时是等王爷即位。后来是等陛下长大。”
此言一出,李碁和鲁丙初齐齐看了他一眼。
李碁是警惕,鲁丙初则是紧张。
什么叫“等摄政王即位”??
这话简直大逆不道……就算是天壹阁,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把此等首鼠两端的论调讲得如此明白吧……
摄政王眼中掠过一抹异色:“这么说,还是孤自己放弃了唯一的生路?”
陈侍卫坦然道:“天机谷辅佐的是肯抹灭自己、背负天下的圣君。你既不肯,何妨一换。”
鲁丙初只觉眼皮乱跳,几乎已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
他想立刻去捂陈侍卫的嘴,但又怕适得其反、让李碁更生疑窦。
这话的确是天机谷一直以来的教条,但绝没有这样公开讲过,更不可能叫皇帝知晓!
李碁的脸色变得有多难看了,他难道没注意到吗?这让自己以后还怎么做事?!
但李碁到底已是个成熟的皇帝,他没再放任摄政王和陈侍卫继续一问一答地将此等逆论继续说下去,接过话头扬声道:“天下有识之士自然知道应该选择怎样的明主。皇叔,大势已去,叫你的人投降吧。朕在此作保,除你之外,降者不杀!”
声音清越,字字清晰,昂然热切,足够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明白。
柳檀笙听得暗暗心惊,边小心地觑了眼一旁的楚渊清。
能让皇帝亲昵地称呼为“渊清”……楚大侠果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楚渊清对身遭发生的一切全不在意,满心满眼都是怀中的夙玖。
这么久了,那双失神的眼瞳中一直晦暗一片,掌心下的心脏也始终冷冰冰地悬着一动不动,半点复生的迹象都没有。
难道是药用得不对吗……还是哪里出了错……?
可在场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该怎么做了……
阿玖,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该怎样才能救你!
可夙玖只是睁着眼望他。
望着他。眼中却始终没有他。
楚渊清不想看的,他不喜欢阿玖这样看着自己,可他却移不开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瞧。
盯得越久,越觉胸口麻木滞涩,像有什么越积越重的东西正不上不下地堵在那里,压得他连呼吸都变得闷痛起来。
“当啷”一声,是第一柄兵器落地的脆响。
而后接二连三,越来越多的人抛下武器,跪地乞降。
摄政王淡淡望着,似乎毫不意外。
“皇叔。”李碁道,“结束了。”
身后的官兵刚要上前缉拿,却骤闻一声锐鸣,仿佛利刃撕裂了空气,随即一柄双面开锋的薄刃蓦地直插进了李碁与摄政王之间的空地上,竖立在青砖之上,嗡嗡地颤抖不已。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矫健、瘦削的白发男人。
男人身形清癯,面容清秀,白发高束,脖颈上横系着一条白色布带,双手也被布条缠裹得严严实实,落地之后,便轻轻松松将薄刃拾在了手中。
虞弋之。
李碁虽然从没见过他,但在这一刻,却几乎未做第二人想。
虞弋之展开架势,横拦在了摄政王身前。
这里只有一个人能对付虞弋之。
李碁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回头。
渊清都那样痛苦了,岂能再驱他对此强敌呢……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薄刃袭来的那一刹那,楚渊清就已抬头看了过去,眼中闪烁着的是异常热切的光辉。
出乎意料地,李碁还没发话,摄政王竟先开口了。
“弋之。”他唤了一声。
虞弋之微微侧头,示意自己在听。
“就这样吧。”摄政王说。
“到此为止了。”
虞弋之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
摄政王嘴角仍噙着浅笑,淡声道:“交易结束了。你自由了。弋之。”
“走吧。”
虞弋之握紧了薄刃,紧抿着嘴角,僵持着与他对视了几息,终于败下阵来,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最后回头看了眼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的楚渊清和他怀中挺尸的夙玖,哑声道:“天池,膻中*,三息即可。”(*瞎编的)
说罢,便纵跃起身,转瞬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楚渊清立刻照做。
三息之后,夙玖的身体忽地绷紧了一点。
只是极细微的一瞬,但正全身心关注着他的楚渊清依然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
而后,夙玖的眼珠微微晃动了一下,整个人像是突然被人从窒息的深海中捞了上来,剧烈地呛咳两声,猛一弯身,“哇”地一声将堵在胸口的血呕了出来。
心脏重新有力地跳动了起来,夙玖头昏目眩地支着地,刚想搞清楚自己现在究竟在哪儿,两条坚实的臂膀已从身后环来,紧紧箍住了自己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