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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百年能得几多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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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夙玖又岂是束手待毙的人呢?
柳檀笙坐在房中,琴一如既往摆在身前,他却完全没了去弹奏的欲望,双手紧紧绞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滴漏。
“苏九”临走前借梳妆的时机在镜上写字,与他约好以一个时辰为限,还塞给了他两样东西。
眼下一个时辰马上就要到了,人还没回来……不会真地出事了吧……
滴滴答答的声音仿佛催命似地,一下下敲在柳檀笙的心上,打得他心慌意乱,既担心地止不住想提前出去,又害怕提前做了会适得其反。
更何况,万一……万一人没事,就是王爷忽然想召他侍寝,一夜之后就回来了呢?
他如果真如约做了那事……在摄政王府,就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那可不是几鞭子能解气的事……摄政王会杀了他的。
“苏九”会是在骗他吗?诳他做错事,好……
……不,可笑,他一介琴师,失宠至今,独居在这样偏僻的小院,谁会费尽心思来害他呢?
而且,“苏九”本打算走的,还说……愿意带他一起走……
可以离开王府,去远离中原的地方,过柳檀笙自己的日子。
不再为奴为婢,不再寄人篱下,不再仰人鼻息,与过去一刀两断,去迎向一个彻底的新生。
说不动心,是骗人。
柳檀笙很清楚,在他犹豫的当口,他就已经想去了。
他应该相信“苏九”一回。
他应该为自己活一次……就算只活一夜,他也想试试,做一次“苏九”口中那些故事里的人。
倘若“苏九”真能因此脱险,他的名字也会被“苏九”以一样的口吻讲给别人听吗?
柳檀笙蓦地回神,看着滴漏的水线渐渐露出了下一刻,终于下定了决心,握紧手中的竖瓶,扶案起身。
绕着圈儿地将瓶中的火油倒在树干和底部堆起的枯叶上,柳檀笙取下身旁石灯里的蜡烛,把它丢了上去。
蜡烛倒头跌入叶堆之中,迅速没入了深处。
柳檀笙紧张地瞧着那里,正犹豫是否要再拿一根过来,就见一缕白烟袅袅软软的升起,而后是一股细微的焦枯味道伴着哔哔啵啵的细碎声响渐渐扩大,只是眨眼的功夫,整个枯叶堆都燃了起来,火苗顺着火油的牵引向干裂的树干攀去,迅速蹿到了高处。
火热的气息和着浓烟扑面而来,柳檀笙满怀恐惧地后退了好几步,望着烈烈火焰沿枝招展,仿佛冬夜里平白绽开了一树红枫。
很暖,很漂亮……也很叫人害怕。
他将会怎样呢?
柳檀笙僵硬地曲起了手指,攥住了自己的手腕。
会……会死吗?
会死的话……他想,他会后悔的。
楚渊清连日来夜不安寝,便索性不睡了,每晚都在自家檐上坐着,要么望着天空发呆,要么望着内城的方向发呆。
这几天,他日日入宫,帮李碁搞清楚了摄政王府内地道的布置,帮着安排了突袭围困摄政王府的行动细节,还在一些复杂的政事上从武人的视角提出了一些出其不意、事半功倍的野路子,帮助李碁顺利压伏了朝内因公开对付摄政王一系而引起的躁动和反扑。
但楚渊清心里更清楚。李碁在朝内的动作越激进,在摄政王府里的阿玖就越危险。
这一点不祥的预感一直坠在他的心里,直到今夜终于成真——
火光,在内城西的方向。
那是楚渊清夜夜凝望、再熟悉不过的方位。
那是摄政王府的火光。
那里绝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起火!
几乎是看到火光的同一时间,楚渊清已一跃起身,以最快的速度直直向火焰腾起的地方奔去。
就算与阿玖无关……那也是摄政王府生变的表现,他绝不能坐视!
楚渊清一心赶路,高高越过内城西墙时半点没留意守城官兵的动向,顿时激起了下方一片“警戒”之声。
刚刚越过城墙下落,就有弩箭离弦之声从四面而来。
楚渊清脚踏屋檐,猛一扭身,借着旋身卷起的气流,硬是带偏了近身的几支弩箭的指向,让它们紧贴着自己的外裳擦了过去,自己则使出了“千斤坠”的功夫,倏然下落,险险避开了又一批激射而来的箭矢。
不对,来得太快了……这不是守城官兵的狙击……
楚渊清回身落地的同时,边抬头望了眼城头。
官兵们还在集结观望,弩箭来自院落四檐环绕了一圈的黑衣卫士。
真是摄政王安排的伏兵!
阿玖果然出事了!
楚渊清触地即起,倏忽贴到了一侧的檐下,壁虎似地沿墙疾速游走,将紧随而来的弩箭一一甩在身后,趁对方换人的功夫,突然蹿上墙头,一手一个,将两个猝不及防的黑衣人拖了下来,重重甩向了地面。
楚渊清顺着这一瞬打开的缺口翻身跃出重围,而后毫不恋战,继续向摄政王府的方向飞奔。
但事情哪有这样简单——
身后,新一轮箭矢顷刻而至。
摄政王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不久,陈侍卫的声音在外侧闷闷响起:“王爷,枫林苑走水了。”
语速较往日快了少许,显然失了平日里的镇定。
摄政王也未料想到有这一出,不由多看了夙玖一眼,将人谴去处理之后,缓缓一笑,道:“不简单。区区七日,就能差使那个贪生怕死的柳家小儿为你干活。你还真是让孤刮目相看。”
夙玖自忖胜了半步,抱臂挑眉瞧他,微微扬起了下巴,讽然道:“怎么?忽然有些惜才,所以不想杀我了?”
摄政王笑着摇了摇头:“想你死的不是孤。若孤而言,其实是想留你一命的。毕竟你的命在孤这里,还有些用处。”
夙玖的心神全系在了他的后半句上,闻言立刻变了脸色,声音也冷了下来:“你难道真想用我威胁元卿?你做梦!”
摄政王笑而未答,只摸了摸袖口,掏出来了一个通体漆黑的小瓷瓶,夹在指间晃了晃:“这瓶东西,你应当很熟悉吧?”
夙玖着意看了一眼,心脏立时猛地一抽——
他确实熟悉。
类似样式的瓶子,他手里还有很多,都是阁外楼惯用的款样。
阁外楼是刺探窃盗暗杀的灰色组织,在储药的习惯上也与别处不大一样。浅色瓷瓶才会被用来存放各类毒药迷药,因为白日里扣在手中比较隐蔽、不会显眼,反倒是黑色的瓷瓶里装的往往都是解药。
但这其中唯有一个例外。
有一种阁外楼特制的密药,并不能夺人性命,也不能迷晕旁人,配方里有几样还是十分珍稀昂贵的药材,若给不通武艺的普通人吃了,甚至有堪比补药的功效。
就是这种东西,阁外楼众人个个见之色变、对其避而远之。
因为楼内的药师费尽心思把它研发出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彻底废掉私自脱离、背叛阁外楼之徒的功体。
阁外楼立基三十年,被处理的叛徒不过寥寥十人,因此物而死的就占了八成,要么是承受不住药力活活痛死的、要么是扛过去了却因根基被毁早衰而亡的。
至于剩下的两个,则是不甘服药、直接自戮身亡。
这要命玩意儿制作不易,对武人而言太过阴损,偏偏又看着毫不起眼、摆在药架上难以分辨,未免日常误用误食,都会在它的瓶口系上一小段红绳,以示区分。
——就像摄政王现在拿在手中的这瓶一样。
夙玖脸色铁青,忆及自己曾亲眼见过的服了此药之人浑身抽搐、痛苦难当、哀嚎不止的场面,一时只觉喉间干苦难言。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艰涩道:“你……你莫非想让元卿……”
摄政王浅浅一笑,欣然点头。“楚渊清的功夫是孤活下去的唯一障碍。没有楚渊清拦路,弋之自然能带孤逃出生天。至于方法吗……世上能让他乖乖喝下这东西的,大概也只有你了。”
停顿片刻,他还“好心”似地多叙了两句:“孤确实欣赏他的才华,便只打算废了他的功夫,正好也给你一个继续与他双宿双飞的机会。”
夙玖牙关紧咬,赤红着眼怒瞪着他,一个鲜明的念头裹着血锈味在胸口熊熊燃烧——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这个狂肆、傲慢的烂人!
这念头驱使着夙玖倾身向前踏了半步。
噌噌数声,是忽然出现在身周的数柄寒锋出鞘的锐响。
剑锋所指,尽是要害。
李碁接获消息的时候,刚刚解了外袍,打算就寝。
听闻摄政王府方向火光冲天,他立刻推开侍候的宫人,披着外衫冲出了殿门。
鲁丙初差手足无措的内侍去拿件大氅,自己则紧跟上主子,急奔到了皇城西侧的城门楼上。
李碁一眼就看见了夜幕中无数箭镞亮银色的反光,正一批批密密麻麻地向北追索,追杀的目标,是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是渊清!
楚渊清身形飘忽,时高时低,却始终摆脱不了身后乱箭的袭扰,不断被迫左右腾挪、落地高起,好几次险象环生,几乎是从箭堆里强行蹿出、勉强脱身。
从这么远的地方根本看不出究竟有多少箭矢伤到了他,但那些稀稀落落改变了方向的箭矢、那些忽然暗淡了许多的箭头,莫不是因为碰到了人、沾到了血……?
李碁看得呼吸一窒,一把抓住身侧鲁丙初的胳膊,几乎喊劈了嗓子:“救人!派人支援!所有计划立刻开始!”
鲁丙初感觉这样行动有些仓促,但事到临头,也没有容人多想的余地,他迅速从袖口摸出一个火信,点燃了向上方一甩。
红色的焰火直直升空,在漆黑的天幕中划出了一道明亮的血线。
不久,预先待命的几处方位纷纷报讯响应,宫内亲卫也已在城下集结。
这是他能驱使的全部了。
李碁定了定心,裹上大氅,望着摄政王府的方向,猛一挥手。
说来奇怪,真到了这种时候,他胸中积郁的竟不是紧张,而是亢奋的快意。
也是……
为了这一刻,他已忍了十二年。
柳檀笙自入府以来,还从未见过这么多人。
源源不断的黑衣侍卫从四面八方涌入这个小院,初时人手一个水桶,在檐上和地面分别扬水,有条不紊地将火势控制在大枫树上,然后一点点快速浇熄。
唯一熟悉些的陈侍卫站在门口,一边指挥众人灭火,一边差人把柳檀笙压伏在地。
柳檀笙没有反抗逃跑的本事,自知已无活路,顺从地跪倒,被人死死摁住后脑勺,眼前只能看见膝前尺余长宽的地面,向着刀锋露出了一段白皙纤长的脖颈。
他确实生出了些后悔。
却不是后悔放火。而是后悔昔年握着簪子的自己,对着摄政王毫无防备的颈侧,没有真地扎下去。
既然不可能活着走出摄政王府,为什么不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呢?
柳檀笙心中叹息,缓缓闭上了眼睛。视野只黑暗了一瞬,又飞快地睁了开。
闭眼做什么……他可不是能死得瞑目的人啊。
身侧刀刃出鞘的声音显得异常刺耳,柳檀笙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目光止不住地向另一侧撇去。
他不敢看,不敢想,只能指望这刀能快利些,一瞬就断了他的生机,让他死得漂亮些,更不要太过痛苦。
寒气欺近的一刹那,一道尖锐的箭鸣猛地穿透了耳膜,在极近的距离重重击在了将将下落的雪亮的刀身上,发出金属交击的清脆裂响,震得柳檀笙耳鸣头昏,只觉眼前一花,一柄被箭矢穿透了的钢刀就飞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随之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簌簌之声,柳檀笙还未来得及恐惧,身后压伏他的力道猛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有力的臂膀拦腰将他抱起,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连突带打地攻破人墙,径直冲进了房内,房门一甩,把此起彼伏的猝不及防的惊叫和箭矢入肉的钝响全部关在了门外。
柳檀笙惊魂未定地坐倒在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浸血的高大男人,脑子一片空白,手背和身上还沾着男人温热的鲜血,一时竟不知是该害怕还是应该感激。
男人用尚且能看得出原色的衣袖抹了把脸,露出一张端正刚毅的面孔,目光纯澈明亮,虽然满脸焦急,但还是朝他露了一个和善的微笑,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
像是个好人……
男人看了眼屋外,回头对他匆匆道了句:“躲在屋里别出去,我处理了外面的人再来找你。”
说罢,便利落地闪身出门,柳檀笙刚反应过来,屋内已只余他一人。
院中因突来的流矢造成的混乱声响迅速演变成刀剑交击的搏杀,夹杂着弩箭离弦的鸣响,一道道血痕溅上房门,间或有几根箭矢穿透门板,明晃晃的箭头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着冷厉的银光。
柳檀笙吓得战栗不止,推倒桌子躲在背后,紧紧地蜷成了一团,捂着嘴巴不敢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动静渐渐弱了下去,房门被人推开,那低沉的、令人心安的声音再次响起:
“出来吧,没事了。”
柳檀笙顿时放松下来,眼泪也跟着一起掉出了眼眶,他忍着低低啜泣了两声,用手背擦了擦脸颊,软着手脚爬出了桌后。
男人正站在门口,目光时不时地瞟向院外,见他从圆桌后面蹭了出来,立马走近了些,稳当地将他扶起身,结实的臂膀撑在他的背后,见他确实能站稳了,才松开手。
虽然没什么道理,但男人的存在本身就让柳檀笙感觉心里踏实了许多。
男人四下看了看,拱手道:“在下天山楚渊清,请教……”
柳檀笙忙揖礼,回了自己的姓名。
楚渊清紧接着问:“不知阿……苏九现在何处?”
柳檀笙愣了一下,顿时明白了男人的来历。
这就是“苏九”让他搬来的救兵。
只这一点念想的功夫,楚渊清的眉头已浅浅蹙了起来,似乎十分焦急。
是啊,“苏九”生死未卜,急是该然……
柳檀笙立刻低头,仓促地翻了翻袖口,从暗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塞进对方的手里:“这是苏公子让我交给你的,是一粒丹药,他说你知道。”
楚渊清怔了一下,将圆润的黑色小瓷瓶拿在手里微微晃了一下,有什么圆滚滚的物什在其中跳跃滚动,将四壁敲出一阵悦耳的声响。
阿玖说他知道……?他知道什么……
强压下一阵不好的预感,楚渊清把药瓶稳妥地收好,便听柳檀笙续道:“他一个时辰前被陈侍卫带走了,说是去了摄政王的寝殿。”
楚渊清立马转身,正堂他知道位置,寝殿大抵不会离得太远。
身后却忽然传来“扑通”一声,楚渊清吓了一跳,转身就见柳檀笙已双膝跪在那里,哀求地望着他:“楚大侠,你能带我一起走吗?我……我留在这里……我害怕……”
楚渊清刚犹豫了一瞬,柳檀笙已迫切地膝行两步,伸手拉住他的衣角:“我知道那地方在哪儿,我可以给你指路,楚大侠……”
楚渊清并不是觉得多带一个不会武的人在身边会成为什么负累,他顾虑的反倒是柳檀笙的安危——跟他一起去,前路恐怕会更凶险。
但留在院中,确实也不一定真地安全。
没时间多斟酌了,楚渊清一把将人捞了起来,拉着人朝外奔去,边叮嘱道:“跟紧我,遇到不妙就躲着。”
柳檀笙被猛地拖起身,懵了一霎,又迅速涌起一阵死里逃生的狂喜,满心感激无以言表,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先勉力随上了楚渊清的步伐。
夙玖冷然瞧着摄政王。
他已瞧了很久。
被召进屋来的侍女已服侍他穿衣束发,端正衣冠之后,他又坐回了方才的榻上。
夙玖全身紧绷,一动不敢动,手脚都僵木了,但他只微微蜷了一下手指,身周环着他的数柄剑就警告似地又趋近了一分。
袖口的银针明明近在咫尺,原本随手就能勾到的,此刻却已遥不可及。
可恶……
夙玖赤红着眼,恼恨地瞪着摄政王。
摄政王浅淡地笑了笑,目光忽然越过了他,看向了门口。
门外倏地亮起了许多火炬似的红色光点,随即是陈侍卫的声音传来:“王爷,楚渊清到了。”
夙玖的眼眸猛地一缩。
摄政王笑着应了,玩味地看向夙玖,道:“孤差使了卫队的半数人去围堵他一个,你觉得,他赶来这里,需要多久?”
夙玖没有说话。
他没心情与摄政王做这样的猜猜游戏。
他现在满脑子就一个念头——
他想转身。
他想看看元卿,看看元卿怎样了,有没有受伤,被那样围追堵截,会不会伤得很重……
他想看一眼元卿再死。
可他不敢。
阁外楼的人各自都有假死保命的法子,非斩首剜心不能杀死,这是阁外楼内公开的秘密,是来自虞弋之的秘传。
摄政王是阁外楼背后的人,是虞伯的主子,他有可能……知道这个秘密吗?
但夙玖实在已走投无路了。
他不可能坐视摄政王以自己做质要挟元卿喝了那要命的玩意儿,他只有假死脱身这一条路可走。
就算真死了,也有元卿为他报仇。
可这死志,还不能让摄政王看出来。
夙玖咬牙暗恨不已。
他真是个蠢货!
他根本没可能杀人,刚刚为什么要上前?他要是选择转身,此刻又岂会如此煎熬?!
摄政王分外欣赏他这样挣扎痛苦的模样,仿佛了得了十分趣味,笑容愈发深邃了些。
终于,身后传来一片惊呼和迅捷猛戾的金戈之声。
摄政王看了眼一旁的更漏,不由感慨了句:“好一个楚渊清。”
短短一刻间,就跨越小半个京城、杀穿了整个王府。
摄政王抬起手,守在门边的侍卫得令,将房门打了开。
初春冷夜的寒风蓦地涌入室内,激得夙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门外,打斗声骤然止歇。
“阿玖……”
夙玖听到了身后遥遥传来的日思夜想的熟悉的低唤,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但摄政王已站起身,手中捻着那个瓷瓶,视线凝向了他的后方。
夙玖知道,他在看元卿。
就是现在了。
他蓦地用力,咬碎了提前藏在齿根的暗囊,毫不迟疑地将黄连般苦涩的毒液一口咽了下去。
腹内顷刻涌起一阵剧烈的灼痛,仿佛炽热酸苦的酒液自胃里翻涌而上,夙玖猛颤了一下,黑红间杂的血雾冲口而出。
大口大口的鲜血自嘴巴涌出,身体在急速失温,血肉融化了似地变得瘫软失力,僵硬麻木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倒了下去。
“阿玖!”
夙玖眼前已漆黑一片,最后模糊混沌的意识里,只余留这一声凄厉的痛呼。
那呼声……好像,含着泣音似地。
心脏已经跳得很慢了,却还是像被谁轻轻地攥了一下,让夙玖感觉到了一点痛。
别这样。
夙玖想。
别哭啊……
元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