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元司》王留木木

67、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这怀抱夙玖再熟悉不过，他顿时放松下来，安心地任人将自己重新拢入怀中。
　　楚渊清紧拥着失而复得的爱人，默数着手掌覆压下的那一下一下愈发强健有力的心跳，这心跳声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清晰地响彻在他的脑海里，昭示着活生生的夙玖此刻正在他的怀中。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感觉到了自己——他麻木僵硬的胸口处仍弥漫着一阵阵刺骨的锐痛，像刚刚被万箭穿心了一般，瞬间就榨出了他一身冷汗。
　　汗水浸入外伤，又激起了密密麻麻遍布全身的刀剐似的疼。
　　但这些都不重要。
　　这一点疼痛，全不及他内心失而复得的狂喜，更比不上骨子里与喜悦一同涌起的、顷刻将他淹没至顶的恐惧与后怕。
　　楚渊清几乎使出了毕生所学来控制自己险些错乱的呼吸，竭力强抑着自己的反应，强抑着颤抖，泪水，大量失血和剧烈的情绪变化所带来的晕眩，以及死死忍在喉咙里的那一口血。
　　他不想让阿玖为自己担心。
　　可他拥紧的力度已让夙玖明白，元卿现在非常害怕。
　　夙玖还有点初醒时的昏眩和恶心，但眼下安抚元卿才是头等大事。
　　他毕竟是自作主张地“死”在了元卿面前，元卿毫无准备，吓坏了是肯定的。
　　想着，夙玖勉力抬手，轻柔地抚了抚他的臂膀。
　　但手指却意外地碰触到了一抹黏腻湿润的东西，还有些凹凸不平的……
　　意识到了那究竟是什么，夙玖心里一慌，猛一使力，竟一下子挣开了楚渊清。
　　……？
　　他竟然这么轻易就挣开了元卿？！
　　夙玖诧异回头，仔细看清了之后，眼眶便立刻红了起来。
　　楚渊清整个人都像是在血池里浸透了，独独脸色惨白，眼底发青，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细密的划伤，其中数条更是又深又长，翻卷地裸露着内里的血肉。
　　夙玖心疼得要命，下意识伸手想碰，却又停在了半空，唯恐真碰了会让他更疼。
　　“元卿……”夙玖颤声道，“你……”
　　“不可思议。虽说早就有耳闻，不过亲眼见到，个中玄奇还是出乎预料。”
　　忽地，摄政王的声音悠悠传来，打破了院内的死寂，也打断了小情侣旁若无人的劫后相惜。
　　李碁也恍然回神，面上不由流露出几分惊诧之色。
　　他方才还在怀疑自己的眼睛——难道夙玖其实没死？是他情急之下错看？
　　可摄政王所言，又是何含义？
　　“是假死复生……”鲁丙初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但仍尽职尽责地低声同他解释起来，“这是江湖上流传的一种遁逃秘法，从没有人亲眼见过，天机谷一直认为这只是说书人的编撰……”
　　不想竟是真的。
　　夙玖闻声转头，迅速观察了一番身侧的动静，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看样子，他是没“死”多久就被元卿唤醒了，这和他一开始设想的并不一样。
　　原本，他至少要龟息到明天才对。
　　到了明天，所有事情结束，他会自然地在家中醒来，这“假死复生”的手段也至多只会让家里人知晓。
　　但现在……
　　奇怪，元卿应该是不知道方法的才对。
　　除非……有人告诉了元卿能快速唤醒他的办法。
　　但能出现在摄政王府的……难道，是虞伯？
　　总之，现在摄政王、李碁、天机谷、柳檀笙，甚至数不胜数的外人都看见了他死而复活的场面。
　　这种压箱底的本事被人看光，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夙玖心里叹气，面上却毫不示弱，先挑衅地瞪了摄政王一眼，转而对李碁道：“怎么都放着正事不做。现在是关注夙某的时候吗？陛、下。”
　　“陛下”二字被咬得额外刻意，李碁压下心头不悦，摆了摆手，吩咐鲁丙初带人将摄政王押去诏狱候审，又招来亲卫，让他将摄政王府的所有东西一一清查收缴，相关人等登记造册，软禁府内，待审后逐一发落。
　　“稍等，我想单独讨两样东西。”夙玖忽然开口，叫住了正欲离开的亲卫首领。
　　李碁瞧了眼他身旁血人似的楚渊清，缓和了语气道：“可以，你要什么？”
　　夙玖朝他背后的屋子努了努嘴：“那房间里有把深红色的琴，是我母亲的旧物，我想带走。另外，这位柳檀笙柳公子，这次帮了大忙，我也想带回去，顺便请陛下还他一个清白身份。”
　　这都不是什么关键物什，李碁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
　　夙玖又拜托柳檀笙随人去取琴，三两下推完了这些杂事，便立刻将视线转回到自家元卿身上。
　　楚渊清自被他推开之后，就一直微微垂头跪坐在原地，似在隐忍些什么，一味紧咬下唇，一言不发。
　　夙玖看得忧心，凑上去捧住他的脸，用指腹轻轻抹了抹，低声问：“元卿，你感觉怎么样？”
　　楚渊清摇了摇头，抬眸回望向他，身子稍稍放松了些，冲他柔和地笑了一下。
　　夙玖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楚渊清温柔地抬手覆住他的手背，把他的手腕揽入掌中，阖眸感受了一会儿，发觉只是血虚，没有旁的问题，才彻底放下心来。
　　夙玖笑道：“这事我精熟得很，元卿放心，不会遗留什么问题的。顶多吃两天补一补，很快就能养回来了。”
　　这都是什么浑话……
　　这是扎扎实实地死了一次！说不好就醒不过来了……怎能说得如此轻巧？！
　　楚渊清还怕着呢，心口正疼得发紧，听闻此言更是火大，忍不住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可气火一盛，喉头一热，那口血再压之不住，猛地涌了上来。
　　楚渊清来不及咽下去，便余留了一缕自嘴角缓缓滴落。
　　夙玖立马变了脸色，转头就朝李碁吼：“大夫！大夫在哪儿？你的御医呢？快找一个来！差人备车，我要马上带元卿回家！”
　　李碁被他吼得一僵，却顾不上气他以下犯上，马上唤人去宫内宣旨，一面指使官兵护送楚夙二人赶紧回去。
　　柳檀笙抱琴出门，犹豫着又回头看了眼榻上有些眼熟的小黑瓶子，正想问问那是不是也是夙玖的东西，就听到了夙玖急切的吼声，赶忙随到他们身边，跟随忙乱的人群一并离开了摄政王府。
　　李碁满怀忧虑地瞧着众人匆匆护送楚渊清离开，又望了望忽然变得空荡起来的摄政王府，这会儿才感觉到了一点获胜的喜悦。
　　……大抵是喜悦吧。虽然没有那么明显。
　　至少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李碁长舒了口气，转身走进摄政王的寝殿，想看看他彻底落败之前，究竟在做些什么。
　　房间内的布置低调又华贵，是摄政王一贯的喜好，零零杂杂放着几套书册和乐器，大概也是平日里惯用的一些。
　　李碁随手翻了翻，没觉出有什么特别，颇有些失望地踱回堂中，想去问问搜检的情况，却忽然被一个床榻上的小玩意儿吸引了目光。
　　那里正横躺着一个黑色的小瓷瓶，模样和房间里其他的东西都不一样，放在浅色的锦缎上，显得额外突兀扎眼。
　　李碁好奇地拿起来掂了掂，发觉这瓶子竟颇有些重量，里面似乎是一些药粉。
　　黑色瓶子装的……许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碁警惕地将瓶口又盖紧了一些，把它塞进衣袖，打算拿回去让天机谷查查。
　　倘若是个堪用的，留下一用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