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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笔杆子里绣锦绣 ...

  •   何无偏的住所仍在城西,在主路通往善学的小道上,从某个三岔路口往南去,就是何宅的方向。
      何无偏自任文笔吏之后,只靠薪俸和偶尔的奖励金过活,买下这幢仅有三间房的小院已花去了他省吃俭用攒了十来年的积蓄,因此家中陈设殊为简单,主屋里除了睡榻,就是一张方木桌,几把木椅,两排书架和几个摞叠的书箱。
      此刻主屋房门大敞,屋内桌翻椅倒,床上的被褥有一大半被扯落在地上,显然是何无偏早间被拖走时留下的一地狼藉,但在本不该被波及的另一侧,书架和书箱也都有被胡乱翻动过的痕迹,像是有人曾在这里大肆搜罗过什么一样。
      “莫非他们怀疑何无偏私藏了什么案卷材料?”夙玖疑问道。
      楚渊清打量片刻,谨慎地否道:“也可能只是在搜刮财物,你看,书本都还留在箱子里。官兵没理由帮案犯善后,倘若是要寻找案卷,它们现在应该被堆在地上。”
      夙玖觉得此言在理。
      楚渊清复又看向室内,沉吟道:“他让我们寻他最近在读的一本书……既是最近在读,便不该被收在箱子里,或许也不在架上……”
      桌上也空着,那么,床上……
      夙玖忽地转身,朝床那边走去。
      目光所及,床帐、被褥、枕头、几件衣物,就是床榻上的所有东西了。
      夙玖简单翻了翻,最后捡起了被子的一角。
      楚渊清也跟了过去,见状帮夙玖一起拾起被子抖了抖,果然从内衬掉出了一本书册。
      夙玖眼疾手快地接了住,翻到正面瞧了眼书名——
      “《姚公案辑录》?”夙玖疑惑道,“这是什么?”
      楚渊清也是头次见,拿到手上翻了翻,发现内里有数页被红墨批注了几句诗词。
      红色还很新鲜,像刚写完不久,有些还沾在了纸页背面,似乎落笔时非常焦急,匆匆注完、不及吹干就给合了上。
      二人回到桌前,借何无偏留在屋内的纸笔草草抄录了一下他批注的内容。
      佳期何时还,欲寄千里道……青春坐南移,白日忽西匿……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梁间燕不睡,应怪夜明帘……
      像是从不同诗篇里摘来的只言片语,其中有些广为流传、还算眼熟,有些仅凭楚渊清和夙玖的见识,可说闻所未闻。
      他们两个武人对此的确一知半解,但,文人呢?

      “这第一句,出自盛朝(*)的抒情名作,《幽情》。”善学的老先生打眼一瞧,就细细解释起来,“第二句来自闺怨名篇……”(*唐朝诗作,借用一下)
      “这四句都是盛朝诗人的作品?”楚渊清疑道。
      老先生捋了捋山羊须,指向二人手中的书册:“然也。而且,这本书也是。”
      “都是同时期的作品……”
      楚渊清低声重复着,微微蹙起眉头,将刚刚老先生提及的诗作题目和书名一并写在了纸上。
      三人对着纸面瞪了半晌,楚渊清突然执笔,在纸上断断续续地圈了几个字词——幽、匿、复、梁……
      停顿片刻,他又将“姚公案”三字圈了出来。
      夙玖迷惑地看着他动作,疑问道:“元卿这是做什么?”
      楚渊清没应声,只是搁笔在纸上,笔尖正对着“幽”字,边看了夙玖一眼。
      夙玖眨了眨眼,蓦地站了起来。
      随即似觉得不合适,又坐了回去,转而对一旁已有些不自觉在打盹的老先生道:“都到这个时辰了,要不您老先去休息?我们两个留这儿,再仔细琢磨琢磨。”
      老人确实已困顿难支,自觉留在这里已帮不上什么忙,便告罪两声,先回房去了。
      确认脚步声远了,夙玖立刻转向楚渊清,压低了声音道:“元卿,他的意思是,幽兰谷市的案卷还有一套副本,就藏在善学的梁上?”
      楚渊清点了点头,道:“联系前因后果,这大抵是一个可能的解法。眼下夜深人静,时机刚好,我们不妨先找找看。”
      二人于是分头行事,将善学数间屋子的房梁挨个都翻了一遍。
      果然在学堂的大梁顶端寻到了一个木筒。
      木筒约略与梁等宽,被横绑在梁木上方,从下面仰头完全看不出端倪。
      夙玖按住木筒、切断皮绳,就地将筒盖翻开,内里果然整整齐齐塞着十余册案卷。楚渊清草草翻了两页,案卷内容与他在架阁库私下查阅过的一模一样。
      “……想是何无偏额外抄录的一份。”楚渊清将案卷塞回木筒,边道“他一早就在提防窦裘销毁证据了。”
      “看不出来啊……”夙玖有些赞佩地叨咕了一句,随即颇有干劲地坚定道了句,“行,咱们一定得把这人救出来,可不能让他白白死在窦裘手上。”
      楚渊清忍俊不禁,含笑瞧了他一眼。

      将木筒寄存到继闻会馆,楚夙二人又夤夜转去了监牢。
      只是这次完全没有惊动牢外的守备,轻车熟路地摸到何无偏的牢房外时,何无偏正仰躺在地上,睡得正香。
      夙玖随手弹了粒石子,击中了他的肩膀,何无偏倏而惊醒,抬手捂住隐隐钝痛的肩头,迷茫地扭头看了过来。
      随即眼中迷糊的色彩倏然尽去,一下子扑到铁槛边,紧张地盯着他俩瞧。
      楚渊清温和地笑了笑,安抚道:“书籍不方便带进来,但我们把它放去合适的地方了,何先生放心。”
      何无偏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立刻放松下来,倚靠到栏边,感慨道:“好啊,果然是通天入地的大侠,如此一来,何某也可以瞑目了。”
      楚渊清闻言笑道:“先生且莫急着死,我们此番折返,就是要带先生出去的。”
      何无偏愣了一下,迷惑地问:“出去?如何出去?”
      话音刚落,只听一旁传来清脆的“咔哒”一声,夙玖已利索地将铁链并铁锁从牢门上拆了下来。
      迎着何无偏诧异的目光,夙玖笑吟吟摇了两下刚被撬开的锁头:“我从六岁起就不用钥匙开锁了,这点摆设,可拦不住你夙小爷我。”
      不待何无偏反应过来,二人已推开牢门,鱼贯而入。
      夙玖扯着何无偏远避到牢内一角,便见楚渊清走到墙前,脚步一撤,腰身一转,力运肩臂,旋身一转,而后重重一拳轰上了牢狱的土墙。
      他们此前已经简单调查过一遍,何无偏所在的牢房毗邻墙根、远离看守所在的正门,墙外就是街巷,非常适合越狱。
      监狱的土墙固然夯得结实,但毕竟不是城墙,至多只比普通民宅的砖墙厚实一些,在楚渊清积蓄的沛然巨力之下,两拳下去,就轰然坍塌出了一个约莫一人高的缺口。
      夙玖拽着已呆若木鸡的何无偏跃出洞口,和楚渊清一起把人扛在肩上,趁官兵们还没来得及围拢过来,提气跃上檐顶飞奔,三两下就跑没了踪影。
      虽然成功越了狱,但三人并未离开府城,也没回善学或何家,反而折去了丐帮驻地,让孟达他们先帮忙掩蔽一二。
      何无偏被妆成乞丐模样,混在一帮乞丐中,只要不说话、不动作,确实不惹眼。
      “先生这些天委屈一下,先别出门,等新派任的府尹到任,就会为先生平反了。”离开之前,楚渊清还不忘多安抚了几句。
      何无偏仍有些犹疑:“可是……可是,何某这一越狱,岂非坐实了罪名?案卷一封,又有谁人能给我平反昭雪呢?”
      楚渊清微笑道:“何先生放心,人在做,天在看,有先生这样的人在,真相不会被就此尘封的。”
      何无偏闻言一怔,愣了片晌,忽地朝楚渊清和夙玖郑重揖了一礼。
      “既然如此,何某就在此地,恭候二位的好消息了。”
      何无偏最后道。

      “跑了何无偏,窦裘难保不会狗急跳墙、拼个鱼死网破。”驻守伯阳府的天机谷门人将传讯的鸽子放走之后,回身继续道,“葛大人还有三日就到伯阳府了,沿线都有人保护葛大人的安危,但入城可能会是个坎儿,所以还得劳烦二位,这三天帮忙盯下窦裘的动向。”
      夙玖很是不满地“啧”了一声,不客气地反问道:“既然知道危险,为什么还不派人把窦裘控制起来,还放任他在伯阳府这般上蹿下跳?”
      青年一脸为难地笑了笑,含混道:“主子许是有自己的打算……”
      夙玖微微眯起眼睛,盯了他一会儿,忽然拉起楚渊清,转身朝门外走去。
      青年忙追上他们:“两位……夙大侠,楚大侠,二位恕罪,此事……此事说来话长……”
      夙玖停步转身,不爽道:“那就简要概说。总之,不解释清楚,我们是不会答应的。”
      李碁这家伙,居然这么含糊地给他们布置任务。哼……若是其中存了想害元卿的意思,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青年磕磕绊绊地同他们解释了大半天,简单来说,李碁顾念的还是派驻在锁天关的守军。
      派驻他地的守军将领是朝廷中介于皇帝和摄政王之间的第三波势力,约略与天壹阁仿佛,只是仗势兵马,因此会比以文官为主的天壹阁更强硬、更独立。
      锁天关隶属伯阳府下辖,但出于防卫考虑,驻军将领多驻留锁天关,以此控扼东西往来通路。
      二十多年前,摄政王刚刚开始在关外经营势力的时候,曾派虞弋之接触过驻边守军,但无功而返——正是因为彼时的摄政王还不够强。
      可伯阳府毕竟是摄政王关外势力经营的核心,弑帝摄政之后,摄政王就以特别授节的形式让伯阳府尹也掌握了部分兵马的调度权,既制衡关外军伍势力,也为府城郊外幽兰谷市的生意保驾护航。
      那时的摄政王已权倾朝野,驻守在锁天关的边军因此始终保持沉默。
      李碁还朝之后,便有心公开与摄政王叫板,自天壹阁倒戈以来,一切逐渐就绪,但在正式发动之前,他还需要摸清军伍势力的态度。
      新任伯阳府府尹葛邕是李碁派驻关外的亲信,窦裘和伯阳府兵若要死守,很可能会演变成一场局部动乱。李碁想看的,就是在这种压力下,距离伯阳府最近的锁天关会否派人来援。
      “葛大人赴任,身边不会有太多人跟随。若是被拒之门外,确实该向锁天关求援。”楚渊清沉吟道,“但窦裘未必会将人拒之门外。瓮中捉鳖,对窦裘来说可能更有利。再说,届时窦裘究竟会怎么做,现在还未可知。”
      青年连连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想请二位大侠出马,帮忙探探窦裘的动向。如楚大侠所言,倘若他当真打算‘瓮中捉鳖’,那葛大人的生死安危,就得劳烦两位大侠出手策应、救助一二了。”
      楚渊清并未立即答应,反而先看了眼夙玖。
      夙玖见他看过来,不甘愿地撇了下嘴,应道:“可以。何无偏不还等着这位葛大人把架阁库失火的案子判个公正明白吗?答应了的事,总不好叫人等太久。”
      青年大松了口气,连声致谢。

      二人回到街上,街面上到处都是巡逻排查的士兵,正在挨家挨户的叫门搜人。
      简单听了一耳朵,果然是在寻何无偏的。
      “竟还全城戒严,声势这么大,搞得好像犯了多大罪似地……”夙玖小声嘀咕了一句。
      楚渊清稍稍挨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赶在这个时候,这样大张旗鼓地戒严,许是别有目的。”
      夙玖顿时严肃起来。
      可面上严肃,袖下的手却悄悄缠上了自家元卿的,还撒娇似地挠了两下。
      楚渊清微微一怔,脸颊立时热了起来。
      前段日子二人浓情蜜意,夜夜攀缠,丝毫不知节制,将身子都浇养得熟了许多。自入伯阳府以来,虽只空了两个晚上,但夙玖仅这样稍微撩拨,楚渊清的心里就不由自主地毛躁了起来。
      夙玖自然也看出爱人想要,笑吟吟架梯子道:“元卿,忙活了一晚上,我还真有些累了,左右还有三日,不如先回客栈休息半天,养精蓄锐,再忙正事?”
      说甚么养精……
      楚渊清轻咳两声,硬压下已渐渐渗入了心底的情热,赧颜小声道:“都听阿玖的……”
      太可爱了……
      夙玖看得心动不已,忍住了没扑上来亲一口,却终究忍不到客栈那么远,半途就拉人拐入小巷,在四下无人的角落,先好好与爱人耳鬓厮磨了一通。

      饱暖食足。午后,已容光焕发、精神奕奕的夫夫又回到了府衙左近。
      “溜门撬锁我惯熟,可这虚无缥缈的动向该怎么探查呢?”夙玖有些苦恼地歪了下脑袋。
      楚渊清也是头次应对这种问题,但依照常理推断,一府之兵马调动,想来并非易事,至少不是口头几句就能随意调拨的,这其中,除了沟通联络的“亲信”,理当还有“书函”或“信物”之类的东西。
      所以……
      “阿玖,我们兵分两路吧。”楚渊清提议道。

      夙玖虽然不乐意与宝贝元卿分开,但楚渊清说得在理,所以他此刻还是独自回到了丐帮在伯阳府的驻地——
      “调动伯阳府守备……是要走一些流程。”何无偏迟疑着应道。
      想了想,他又继续解释了几句:“但伯阳府与别处府城略有不同,府尹手中有执节之权,可以自行调动千人规模的驻府兵马。有时事急从权,紧急情况下,执节即可调兵,只要事后及时向锁天关和朝廷通报即可。”
      夙玖追问了一句:“拿符节就能调兵?谁拿都行吗?”
      何无偏摇了摇头:“府尹本人拿去自然可行。但若是其他人,还需带上府尹亲自签章的调令。”
      “但调兵之事非同小可,若非他事牵绊,一般都是府尹亲自出面。”何无偏最后补充了一句。
      夙玖疑问:“类似的事情,之前发生过吗?”
      何无偏道:“镇压动乱罕见,但全城戒严的时候有。”
      夙玖又问:“这些府兵一般都驻扎在哪儿?”
      何无偏指了指不远处的城墙:“就在北城外,瓮城,城墙上,都有布置。”
      犹豫了片刻,何无偏探听道:“夙大侠,你了解这个,是想……”
      夙玖自然不会吐实,只道:“搞清楚些,有备无患。”
      何无偏更担心了,略微靠近、压低了声音问:“莫非,真有可能发生什么动乱不成?”
      夙玖摇头否道:“别瞎想。”
      说罢,又随口找补了一句:“现在全城戒严,兵将到处都是,我们行动不便,所以想找找破局的法子。”
      何无偏呆了一下,顿时回想起昨夜的强行越狱,以为楚夙二人直接将脱身的算盘打到了兵符头上,不由敬佩道:“两位大侠真是艺高人胆大。”
      夙玖一听就知道他想到旁处去了,但这么着也好,免得他平白多费唇舌。
      于是夙玖将错就错,继续问出了此行最关心的问题:“那符节长什么模样?平日里都藏在哪儿?”

      目送夙玖离开之后,楚渊清设法潜进了府衙。
      避开他人将衙门里的情况大致探了一遍,楚渊清挑挑拣拣,最后选定了一个重点盯梢的目标——师爷。
      那个姓文的师爷应是窦裘的心腹,进出各处都推门即入、完全无需通报请示,在府衙内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甚至包括身穿盔甲、腰携长剑的兵将打扮的人物。
      窦裘一直留在书房不曾出来,反倒是这位文师爷四处游走,一一吩咐差遣,应是在传达窦裘的意思。
      此前,何无偏也曾提到一个“文师爷”,去牢内向他传达过窦裘的想法,表面劝他花钱买命,实则意在稳而后杀,想来就是此人。
      一般来说,人多口杂,秘密总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一个人的心腹不可能太多。
      以及,相较于静,动的越多,有可能暴露的消息就越多。
      如是两相权衡,这个文师爷,应当就是探查动向最好的突破口。
      楚渊清沉下心来,如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随在了文师爷的后面。
      文师爷颇为忙碌,挨个敲打过三班六部之后,又跑了一趟大牢,将昨夜越狱之事简单处理了一下,把结果记录在案,然后返回府衙禀告窦裘。
      这一大圈走下来,天色已墨尽,转眼就到了放衙的时间。
      文师爷陪同窦裘返回府邸,又组织接待了十来位客商——多是因戒严而被留在城内、暂时无法离城的商队首领。
      想是怕闹出乱子、旁生枝节,因此专门设宴安抚一二。
      楚渊清抽空去后厨随便挑了两样膳食,简单填了肚子,便继续在文师爷左近的檐上躺着。

      就这样一直随了两日。
      平淡无奇,无事发生。
      好在夙玖隔日就寻了过来,有爱人陪在身边,无聊的时光就好过多了。
      “与元卿一起做对大盗夫夫也挺好。”夙玖等得闲闲,便与楚渊清分享了一大堆道听途说的前同行趣闻,说着说着,忽然笑吟吟冒出了这么一句。
      “真论起来,盗窃什的都好说,还能有些乐子,就是行动前这种盯梢的时候最难熬。我以前就碰到过一次,一连盯了十余天,无聊得只能去数檐上的瓦片,横着数一遍,纵着再数一遍,两遍下来,数目居然还对不上,等我开始数第三遍了,那人倒是动了,结果也不知到底是多少片。”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有元卿在,我看多久都不厌。”
      最后的转折委实强行,楚渊清听得有些哭笑不得,调侃道:“阿玖不是自小矢志做大侠的吗?怎地又想起做大盗来了。”
      夙玖一呆,忽地捂了下嘴,随即狡黠一笑,胡辩道:“江湖事务不分家,大侠也可以做大盗,大盗也可以做大侠嘛。”
      楚渊清噙笑觑他,嘴角的弧度勾得动人极了,夙玖看得心喜,不禁凑近了些,快速地啄了一下。
      正犹豫是不是要啄第二下,下方忽然传来一阵开关门的动静。
      文师爷从窦裘房内出来,却并未如前日般回到自己的院落,反而绕去了后园,从后门离开了窦府。
      “大半夜鬼鬼祟祟的,一定有鬼。”随在后面的夙玖悄声嘀咕道。
      楚渊清也同意。
      按照计划,明天就是葛邕抵达的日子。若要着手安排,眼下已是最后的时机。
      “那盒子里是个黑色的小方印,就是符节。”夙玖指了指文师爷左手攥着的青色锦盒,“何无偏说,只有府尹亲自拿符节调兵才无需调令,文师爷再是窦裘心腹,也一样要拿张纸去才行。”
      文师爷右手还握着一个细竹筒,里面的想必就是调令了。
      “等交接结束,咱们先取来看看。”楚渊清心领神会,点头应道。
      真是默契十足。
      夙玖满脸写着高兴,抓住机会同楚渊清俏皮地眨了下眼。
      文师爷拿着窦裘的手令在北城门外找到驻守伯阳府的守军将领,一位姓王的总兵,向他出示了符节和窦裘亲笔签章的调令。
      确认对方领命之后,文师爷没有多留,很快便离开了彼处。
      楚渊清埋伏在檐上,觑准时机,轻巧地向刚刚出门的文师爷弹了一粒小石子。
      石子精准地打在了文师爷膝窝的麻筋上,力道不轻不重,会让人感到疼麻、却不会显出淤青。
      文师爷膝盖一软,“哎呦”叫唤了一声,捂着小腿跌在了地上。
      屋内的总兵听到惊呼,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纸卷,赶去文师爷身边查看情况。
      ——这毕竟是窦裘最重要的心腹属下,不是什么随便可以轻忽的角色。
      王总兵亲自把文师爷从地上扶起来,发觉只是软了脚、没有他事,方松了口气,又简单寒暄了两句,差人护送师爷离开,才转身回屋,拾起调令继续细读起来。
      读罢,将其草草卷了卷,刚抵到烛火旁,忽地一顿,又收了回来。
      沉思片晌,转而把纸卷折成三折,塞进了怀里。
      楚渊清和夙玖将这些动作全部收归眼底,不禁互相对视了一眼。
      刚刚此人出去的片刻,二人已把调令前后通读了一遍。窦裘的意思很清楚,就是在东城门瓮城处布置伏兵,凡进城之人,格杀勿论。
      确认了窦裘的安排,之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新莅任的伯阳府尹葛邕星夜兼程,总算赶在十二月初五午前抵达了伯阳府东城门外。
      不知为何,明明已近午时,伯阳府却城门紧闭,门外三三两两驻扎着不少商旅,都在等待进城。
      差人随便问了两个,众人才得知伯阳府自三日前因一次恶性越狱事件全城戒严,不进不出,逼得诸商队要么转走水路、避开这道关卡,要么守在门外,等待戒严结束。
      葛邕疑心此事别有说法,于是派得力心腹持手令从南侧绕过府城,去锁天关求援以备。
      葛邕自己则在城外驻扎下来。距离他应当到任的日期还有几天余裕,以防万一,他打算后日进城。
      当天晚上,一个陌生人拜访了葛邕的车队。

      两日后的午间,确认驻留在伯阳府西侧数里外的锁天关兵马暂且不会再向前一步,葛邕便决定不再等了,派人前去叫门。
      出示了文牒和官印,东城门应声开启,葛邕骑在马上,身前身后各夹着两个护卫,马夫驾着一辆空车随在最后,十余骑鱼贯而入。
      城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就在所有人都走到瓮城中央的位置时,搭弓架弦的声音顿时响彻四周。
      葛邕抬手叫停,仰头看了眼四面城墙。
      城墙上已站满了弓弩手,持刀带剑的士兵也出现在了城内,迅速将这十几人的小队团团包围。
      葛邕没有半点惊异的神色,只扬声道:“窦大人!王总兵!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何必行小人路数!不妨出来说话!”
      沉寂片刻,在城台之上,缓缓站出了两人。
      窦裘冷眼瞧着葛邕,道:“葛大人还有遗言要讲?”
      葛邕道:“葛某人奉命莅任,窦大人何故刀兵相向?”
      窦裘不言,正欲挥手,便听葛邕喝道:“且慢!”
      一旁的王总兵开口询道:“葛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窦裘微微一顿,不禁皱了下眉头。
      葛邕道:“蒙陛下圣恩,伯阳府尹有调兵职权,符节在手,事急从权,便可先调后报,可有此事?”
      王总兵道:“正是如此。在场诸人均为奉命行事。”
      葛邕又道:“文牒官印在此,葛某奉旨调任,是为新任伯阳府尹,诸位认是不认?”
      王总兵没有答话。
      窦裘冷道:“尔尚未履职,算得什么府尹?”
      葛邕也冷笑一声:“葛某已经凭文牒官印入城,何谈尚未履职?”
      窦裘脸色丕变,立刻道:“胡搅蛮缠!弓弩手!还不依我调令……”
      话未说完,葛邕已大笑起来。
      他大笑着从袖口掏出了一小块通体漆黑的方形玉石,高高举起,高声道:“诸君!且看这是什么!”
      竟是符节!
      窦裘大吃一惊,不由伸手探入自己袖口,掏出青色锦盒,想打开盒盖,可盒子太小,紧张之下手指发颤,一时间竟握持不住,锦盒失手落地,咕噜噜地向一旁滚去。
      忽地,一只鞋尖抵住了小盒,一只手将它捡了起来,还好心地打开盒盖,将它递还给了窦裘。
      窦裘疑惑地看了看这位不知何时出现在城台之上的陌生人,又看向了盒子——
      在青色小盒内的锦缎上,正躺着一颗街面上随处可见、四角圆钝的石子。

      “天山派果真能人辈出。夙大侠助我拿到符节,楚大侠助我控制住窦裘,二位大力襄助,如此大恩,不知葛某该怎样回报才好?”葛邕叫人拦下转身欲走的楚渊清和夙玖,匆匆赶上前来,笑着拱手礼道。
      夫夫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楚渊清微笑还礼:“无非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葛大人无需客气。只是确有一事,还望葛大人公正明断、平反沉冤。”
      葛邕遂就地将火烧架阁库和何无偏备藏关键案卷之事仔细了解了一番,听至最后,不禁感慨道:“好一个何无偏。无偏无党,无反无侧,人如其名。”

      “总之,何先生不仅罪名已清,还立了大功,葛大人在堂上就提了要上书奏请皇上下发奖赏呢!”孟达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将何无偏被改判的前后过程跟善学的师生们讲了,最后颇高兴地说。
      众人都鼓掌欢呼起来,唯有被围在中间的何无偏赤红着脸挠了挠鬓角,摆手道:“诶呀呀,过誉了,过誉了……”
      旁有同侪笑呵呵捧场:“何兄这回可要扬眉吐气、飞黄腾达了吧?”
      何无偏连声推拒:“不要不要,何某一介小民,做个文笔吏足矣,可担不起更大的官阶了。”
      夙玖也拉着楚渊清在一旁凑热闹,闻言好奇道:“何先生立此大功,难道还不想多要些好处吗?”
      何无偏苦笑:“这,倒也算不得什么大功……嗐,不过是尽了些本分,做了分内之事罢了。”
      说着,他随手捡起桌案上的笔,举到眼前,指着它笑道:“毕竟,如此直笔,书写歪曲,实在为难。小生既任文笔吏之职,总要对得起手中的这支笔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笔杆子里绣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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