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多克

96、第九十三章 使者

　　这话弯弯绕绕，听得沉固安远也似懂非懂。

　　但至少有一点明确：派遣使者并没有所谓的“规则”。

　　那么，其他的信息，譬如，使者来的时机，就变得格外重要，极大程度上反映着对方的首领的决策意图。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大宁援军未至，双方僵持之际来，不难推测，他们是想要趁着援军未到前，速战速决。

　　这与先前锵兰栉提到的“奇袭”手段不谋而合。

　　当然，“褐舍”派遣使者的目的，也很值得探究，绝不可能是来打个招呼。

　　沉固安远能够大致反推测出“褐舍”两种目的。

　　其一，现在“褐舍”意识到无法以快制胜，有撤退之意，想要通过派遣使者谋得好处，就此打住，所谓“议和”。

　　其二，“褐舍”狼子野心，不愿放弃大好机会。

　　想借此刺探云岫内部情况，极有可能嘴上和谈，实则降低防备，妄图一举攻占云岫，所谓“兵不厌诈”。

　　究竟会是哪一种呢？

　　比沉固安远预想中早得多，大抵在傍晚时分，便收到了“褐舍”使臣已经抵达云岫，准备安顿下，明日便面圣。

　　段子殷说什么都要去看看，沉固安远拗不过，又担心他跟这些来使起冲突，只好陪着一起去。

　　段子殷半蹲在房梁上，四处张望，“人呢？不说在这里吗？”

　　沉固安远也有些纳闷，这里向来是安置来往官员的驿站，而且外头也有军队把守，应当是在这里没错呀...

　　二人在房梁上观察了半天，也只看见些奴仆。

　　段子殷等得不耐烦了，干脆直接跳了下去，拍了拍灰，顺嘴喊住个正巧从屋里走出来的家伙。

　　一面套近乎，一面打听，“诶～你知道那帮胡人的使臣住哪了么？不是说在这儿吗？”

　　“哦～的确，就住在这儿呢。”

　　沉固安远闻言赶忙拉过这人，再次观察周围，压低声音，悄声询问：“怎么没看见人呢？”

　　这人微微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瞬间，沉固安远面色大变。

　　实在是这张脸让他放松了警惕。

　　段子殷轻蔑嗤笑，“啊～怪了，怎么不见你四条腿走路呢？毕竟是个汉人，当了蛮夷的走狗～”

　　这话的挖苦和嘲弄溢于言表，引得沉固安远面上惊慌更甚，不禁拽住段子殷的衣袖，试图制止。

　　如此危险的时刻，怎可置整个云岫于不顾，如此挑衅！

　　各国使臣实际上就代表着各国的脸面，段子殷如此口无遮拦的羞辱。

　　万一这人是个小人。回去挑拨双方之间的关系，后果不堪设想！

　　何况，即使不是小人，也没几个人能忍受这种侮辱呀！

　　段子殷这会儿转过头，压低了声音，“你怕什么？这儿就我们三，我们两个，他才一个。”

　　“他若敢闹起来，我们就说是他对大宁口出狂言被我们撞见了，我们这才反教训了他呗。”

　　沉固安远差点被这歪理诓了，扶额，“胡扯吧你就。”

　　人好端端的在这儿呆着，到底是谁？平白无故跑来挑衅？真当别人都是傻瓜啊？

　　使臣保持着笑容，颇为“善解人意”的插话，“我是需要装没听见吗？”

　　“咳咳！”

　　几分诡异的戏谑，冲淡了紧张的氛围。

　　沉固安远挤上前，伸出手背探着段子殷的额头。

　　“诶呀他...染了风寒！这会儿定是烧糊涂了，多有得罪，还望大人见谅！”

　　“我们此番来也绝无恶意，不过是听说诸位风尘仆仆赶来，想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额外添置的。”

　　这纯属瞎扯。

　　使者也很识趣，“我懂我懂，多谢挂记，若没什么其他事，就请二位大人回吧，我就不送了。”

　　好像挨骂的人不是他似的。

　　转身便走了。

　　事情面上看，是解决了，真有这么简单？

　　这可是一国使臣，前来交涉军国大事！能是任人蹂躏的软柿子么？“褐舍”真这要么蠢，就不可能打到皇城脚下了！

　　沉固安远心头涌上一股后怕。

　　别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保不准这人早把段子殷同他骂了个祖宗十八代，不过是碍于现在还在大宁的地盘上不好发作罢了。

　　赶忙拉着段子殷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次日，好兆头，旭日东升，不过虽然鸿日当头，却跟没有似的，鹅毛大雪，依旧彻寒冻骨。

　　尽管如此，天还没亮，皇城内的禁军便顶着严寒，早早的开始训练。

　　诸如“呵！”，“哈！”之类舞刀弄枪时用来振奋气势的声音伴随着铁器叮咣的震天响。

　　沉固安远进宫的路上都不免被这气势给唬住了。平日里哪有这阵仗？

　　这自然是想要给人点颜色瞧瞧。

　　宣政殿，时隔多日，皇帝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竟然完全没有疲态，甚至可以说是容光焕发，比病之前瞧着还要神气。

　　也不知道是真有这么精神抖擞，还是扮给别人看的。

　　按理说沉固安远是没资格上朝的，但今日皇帝特地召见了太子、浔阳公主、雍王等人上朝。

　　他这才作为浔阳公主的人，同姜韫玉一齐上朝。

　　不过身份自然比不上各位重臣，只能站在最后头，看满满当当的后脑勺。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眼看见了昨天见过的那个使臣。

　　此刻正上前行礼，奉上国书，“外臣丁溪，奉我主‘坚佑’国符升之命，拜见大宁皇帝陛下。”

　　别说，礼数周全，分毫不差。

　　让人挑不出错处。

　　若不是亲眼见到，谁敢信这是蛮人的使臣？分明就是个文人嘛。

　　紧接着，开始宣读“国书”的内容。

　　这不读不要紧，一读就引起了轩然大波。当场就有人破口大骂，“不孝子见得多了！儿子想当老子的，还是头次见！”

　　太荒唐！

　　太荒谬！

　　饶是沉固安远，也头回觉得这骂的完全不过分，甚至还收敛。

　　这“褐舍”竟然要求大宁对其称臣纳贡？

　　简直是痴人说梦！

　　也不往上翻翻自家过往，祖上被大宁揍成什么样了？往近了说，就说这一辈“褐舍”的国主苻升。

　　其父还曾经是大宁的质子呢！

　　哪儿来的脸说这种话？

　　眼看众人一片哗然，皆痛斥呵骂，结果呢？

　　这丁溪不紧不慢，竟然先倒起苦水，“今犯大宁，并非我主之愿，实在是无可奈何。”

　　放屁吧你！

　　谁信啊？

　　有人拿刀架你脖子上逼着你攻打大宁？

　　“否则‘坚佑’数万百姓将饿死在这个寒冬！”

　　诶，还真给他找到理由了。

　　原是“褐舍”近年冬日格外漫长，冬日贮备的粮食，越来越不够用。

　　若只是这样，还好。

　　坏就坏在，冬天越长，春天就越短。

　　要知道，“褐舍”那都是放牧，靠着牛羊生活的人，就没几个人耕种，当然那冻死人的地方，也不适合耕种。

　　春天，草还没长出来，牛羊就饿得不行，得开始吃草了。草不够，怎么办？那牛羊就只能刨根，把根都跟吃了。

　　都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那也得有根啊。

　　根没了，来年可就只能喝西北风了。而今，“褐舍”就是这种情况。

　　望望四周，偏巧有个“大宁”富庶得很，不动手就是饿死，动手或许还能活，结果不言而喻。

　　为什么偏偏是大宁呢？

　　如若沉固安远只是个看客，此事摆在面前，还真就是，情有可原，毕竟是为了黎民百姓。

　　说不定嘴上也会冠冕堂皇的支持。

　　可这刀子现在是实打实的落在了自己身上！那怎么行呢？这不胡闹么？

　　“褐舍”本就是大宁的附属，实在不行，大可以讨啊，怎么非得打呢？究竟揣的什么王八心思？心知肚明吧？

　　但是，行军打仗，最忌讳“师出无名”，不得民心，这么一说，还真是给他们找到了借口。

　　当然有人跳出来驳斥。

　　说到底，这灾祸又不是大宁百姓惹得，最后苦果都让大宁给担了，没这个道理嘛。

　　这回丁溪又顾左右而言他，搬出了另一种法子，这此倒是不改认什么儿子老子的了。

　　只要大宁皇帝崔颢，向天下宣告认这“坚佑”的国主为兄弟，三百万石粟米，生丝二十万匹，五千万白银。

　　他们愿意即刻退兵，与大宁共修于好。

　　还真是贪得令人瞠目结舌，丁溪所说这些东西可够整个大宁所有百姓，吃喝不愁整整三年。

　　沉固安远算是看出来了。

　　这人在耍花招下套呢。

　　若他一开始就提出这个要求，必会遭到唾骂驳斥。

　　但他恰恰是一开场便提出了个更为“狂妄无理”，甚至可以说是绝无可能的要求。

　　相较之下，倒显得现在这个要求，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现在，两个选择摆在了众人面前。

　　是顺应时事，退而求其次，折损国脉，接受这些要求？还是坚持不退让，坚信能够撑到援军来的时候？

　　如果退而求其次，“褐舍”真的会信守承诺，真的会退兵吗？

　　如果坚持不退让，暴雪还不知什么时候会停歇，援军真的能赶到吗？

　　可怕的其实不是这些条件，可怕的是，暴雪掩盖了前路，一切都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