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机会 ...
-
到了快过年的时候,厢房里的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廊沿红灯挂起,仆婢欢声笑语地端着盘子,拿着红色喜庆的装饰物打点内外,处处洋溢着热闹欢庆的气氛。
安柳的小院一如既往的冷清,自然也没有人来喊她到主屋与林家主事和公子小姐们一起吃团圆饭,唯一一次林涵差人来叫,安柳也推脱身体不舒服而没有去。她与瑞安也乐的自在,无拘无束。只是现在虽然身在林府了,但要做的事情却一点眉目都没,让安柳着实有点伤脑筋。她想通过她的二姐扶瑶打探一些关于慕容坤的情况,但扶瑶那边和慕容坤也久未见面,多次自讨没趣的找上门去,只听了很多扶瑶的奚落和埋怨;有意无意的在林贾之周围出没,但每次她要靠的近了,就能感觉到一双锐利而沉稳的眼睛在暗处盯着她,让她不能轻举妄动。
就在她哀叹这三小姐的身份尴尬而无用时,机会却不期而至。这是她未曾料到的。
大年夜。
安柳在厨房尝试自己做了饺子,端回院子和瑞安两个人品尝。可能是馅儿调的好,又或者是安柳和云臻阁的橱子也学了几招,总之,这饺子是立刻把瑞安给震惊了,一连吃了好几碗,还把晚上留给秦堂的那碗也给风卷云残的吃完了,害的安柳只能不断到厨房去做,进进出出的,忙活着的仆人女婢们奇怪的扫她一眼。
在院子里闲聊着,正吃得欢乐的时候,有个小仆急急忙忙的朝安柳的院子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喊,“三小姐,三小姐——”
安柳正觉得奇怪,一般的下人们还真不把她放在眼里,就算来喊人,“喂”的也占大多数,听这小仆语气里竟然还带着敬重,她直觉肯定有什么事。
“三小姐——”小仆气喘吁吁的跑到她跟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林,少爷让你去正屋。”
“林少爷?”安柳奇怪,林贾之叫她去主屋干嘛,平时可是不会多看一眼的。莫非她露出了什么破绽?
“今天有贵客来。有人要见你。”
“谁?”安柳皱眉问。
“你别管谁了,赶快跟我走吧。他们还等着呢。”
安柳眨眨眼,示意瑞安留在小院,这就低着头跟着小仆朝院子外走。
“三小姐——这下你可走运了。得了个有前途的夫婿,将来也是要飞黄腾达了。”小仆边走边口沫悬飞。
“夫婿?”谁是她的夫婿,她怎么不知道?
“听说他在王爷府里做军参都士,很受王爷重视,连当今皇上都接见了几回了。虽然他爹犯了那么大逆不道的罪,但他竟然不仅一点没事,而且还这么得皇上欢心。可见呐——啧啧。”小仆似是非常感概,确实,当初他来府里的时候还是个傻不楞登的小子,谁想到今日能有这成就呢?
安柳听着小仆几乎自言自语,夹杂着羡慕嫉妒的话语,差不多已经猜到了来人。果然,绕过七曲八廊之后,远远的,就看见一个身影瘦弱的人焦急的等在主屋门外,他的脸被廊上的灯照的彤彤红。
“安柳——”那人看到安柳,露出极度开心的笑容,小奔着跑了过来,一直跑到安柳跟前,看着安柳就傻笑起来。
安柳站定,仔细打量着盖竹:身躯挺拔了不少,脸上的稚气褪了一些,眼里甚至有些悲伤忧郁,想必也是一连串的事情让他受了打击。但那份隐隐的纯真稚气,让安柳恍如见到了那个大半年前,傻笑着看她画图纸,用一双崇敬的眼神看着她的那个孩子。
安柳也不禁放松下来,抬起头摸了摸他的头,说,“你长大了。”
盖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认真看着安柳说,“安柳,我找了你好久。没有你和我一起看图纸,做木工,总觉得少了什么。哦,对了,当初你的那些个设计,我好想马上让你看看,托了王爷的福,好多都变成了实物。王爷一直鼓励我做机械木工,而且还无偿提供场地,甚至给了我一官半职,我现在每个月都是拿俸禄的哦。”说着还得意洋洋拍了拍胸口。
安柳眼神暗了暗,声音冷了冷,说,“那你知道,王爷拿我们的图纸用来做什么么?”
“王爷说,他会用在对国家、对百姓都有益处的地方。自己的木工活能派上用场,我也觉得很高兴。”
“你很崇敬王爷?”
“嗯,”盖竹头点的飞快,“王爷对我有知遇之恩,而且教了我很多为人处事道理,以及——”他脸红的看了一眼安柳,略过说,“很多事情。……特别是我爹出事的时候,如果不是王爷力保,我也可能早就死了。”
“你爹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安柳拍拍盖竹的肩膀,略有担忧的说,“有时候,放下才是一种福。”
——以盖竹对慕容坤这种崇敬的样子,看来盖竹并不知道真相。他八成真的以为自己的老爹杀了二皇子了。
果然。
“只是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爹要拉着大家做这种事情。就算爹和二皇子再有矛盾,也不能就这样杀了他,还连累了大家都送了命。”盖竹吸吸鼻子,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要不要告诉他呢。要不要告诉他从头到尾都是慕容坤设的一个圈套?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她之所以那么容易从慕容坤手下将琴夺回来,那是因为慕容坤根本算计好了。他对天罗琴志在必得,得琴嫁他,琴是他的;将琴送与安柳给盖天帮一个人情,这个“人情”让盖天帮一举被端,家破人亡,琴最后还是他的。他根本没有想过把自己想要的东西送给别人。
“傻小子。”安柳低下头,低不可闻的说,“你若知道真相。还会这样相信王爷吗。”
盖竹耳尖,竟听到了,“真相?”他扶住安柳的肩膀,急切的问,“什么真相?”
“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你爹也许是被王爷陷害的,才丢了命么。”
盖竹立刻把头摇得拨浪鼓般,“不会。安柳,不说王爷如此以诚待我,王爷根本没有任何原因要去陷害我爹。我爹做了那样的事。我不会逃避的。”
——看来盖竹一心向着慕容坤,她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凭盖竹对机械武器的天份,这是非常危险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慕容坤又会拿着他或者她曾教给他的一些设计图做出实物,用来对付与他为敌的人。
“盖竹,你还记得我曾经画给你的东西吗?”安柳语气严肃,让盖竹也不禁愣了愣。
“嗯。记得。很多图纸我现在还在研究,想尝试做出来。”
“你听着,所有你画的图纸和我画给你的图纸,在给王爷看之前先要给我看一下。”
盖竹偏着头,有些犹疑,说,“为什么?”
“你给我看,我才能帮你改进。而且,严格上来说,我教你东西,不就算是你的师傅吗?哪有徒弟做出的东西不给师傅看的道理。”安柳言辞凿凿,一本正经。
“对哦,”盖竹抓抓头,忙不迭的点头,“安柳确实算是我的师傅,我知道了。”
这孩子真是容易糊弄。
“安柳,”盖竹突然又变扭起来,脸红的说,“王爷说,要帮我给你下聘。让我娶你。”
安柳一愣。
“我现在还是住在王爷府里,但王爷答应等今年攻下萧国之后,就赐我一个宅子。到时候我们就能完婚了。”他头低下去,脸红到脖子那里。
安柳对这句话的内容皱了皱眉,忽略那个什么“萧国”,她抬头认真的对盖竹说:“盖竹,那个时侯我记得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可以做你的朋友,你的师傅,你的姐姐,但是我不会嫁给你。而关于我的一切,你也曾经答应过我,不说、不言、不行。你还记得吗?”
盖竹抿抿嘴,眼神黯淡下来,“我记得。”说着又抬眼,笑了,“但王爷说人要锲而不舍。安柳不用那么快回绝。我可以等的。”
安柳叹气。
“哎哟——我说你们有完没完啊!”远处一个身着紫衣的男人从主屋出来,老远就喊起来,那声音细尖,充满不耐烦,“你们要让皇上和王爷等多久啊。”
“啊,差点忘了——”盖竹这才像想起了什么,赶忙拉着安柳朝主屋跑,“惨了惨了。光顾着开心的和你说话,忘了王爷他们还等着。”
被拉着一路跑过去,跨过主屋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栏绊倒,慌慌忙忙的进到大厅里,大厅里香气洋溢,丝竹悦耳,主座上的人正在谈笑,下面的人各个都是小心翼翼的低着头,偶尔好奇的朝上面瞥一眼。
盖竹拉着安柳从旁边绕到王爷身边,竟也不需任何人通传,便直接参见王爷,他笑着对坤王爷说,“王爷,这就是安柳。我和你说过的。”
慕容坤正在喝酒,听到盖竹的声音转过头来,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安柳,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也无所谓,想不起来的人肯定不重要,所以他点了点头,难得笑容满面的对盖住说,“找到了就好。”
“嗯。”盖竹像个天真的孩子,小声对安柳说,“王爷一直在帮我找你,这次也是他对我说你回林家了,所以我才能找到你呢。”
安柳从刚才起一直被厅内几道刺眼的目光看着,除了林涵略微复杂的眼神外,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朝她投来或讽刺或嘲笑或嫉妒的眼神。其中尤以她的父亲和她的姐姐为甚。这下她算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那些势利市侩的人,还不知会有什么转变。
她稍微低低身子,给慕容坤做个揖,小声道:“参见王爷。”一边拉拉盖竹,示意他快走。
谁知那傻小子一直朝着王爷傻笑,根本没注意。安柳在心里叹了口气,四下打量起来。
大厅里的人一半认识一半不认识,坐在左边的是以林贾之为首的林家众人,而坐在右手边的,是一些身着便服的朝中臣子,为什么看的出来?因为他们对坐在上位的人都是毕恭毕敬言辞谨慎。一看便知。
眼睛瞄到衡国新皇慕容乾的身上,此人也不过三十出头,俊逸的脸与慕容坤有几分相似,但风格却截然不同。慕容坤此人总透着一股张狂邪肆,好像世上没什么东西放在眼里的样子,而此人清风明月,端正仁慈,透着一股国君的威严。这两人就像是一枚银币的正反两面,或者是光和影,明明处处不同却有着协调平衡之感。
——这两人,一明一暗,一正一邪,彼此配合的天衣无缝。慕容乾是当今皇上,慕容坤又何尝不是暗夜的王。需要谁出手的时候谁就出手。不难想象,先皇近十个子嗣,死的死,病的病,弃的弃,没有一个是他们两兄弟的对手。
安柳收回目光,心里叹了一声:如果不是命中注定,她也不想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为敌。
宴会结束后已是月上三竿。因明日是正月初一,皇上要在宫中大宴,所以慕容乾先一步走了。慕容坤自他哥哥走后,也消失了踪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厅内的臣子见皇上和王爷都走了,自然也不留,和林贾之等道了声也走的七七八八。
盖竹被不情不愿地请到了上房休息,安柳松了口气,想到院子里还摆着给秦堂的饺子,也没顾身后父亲的喊声,就急急忙忙的朝自己的小院子里赶。
中途路过亭子,竟听到几声断断续续的琴音,因安柳近日都无法碰琴,所以难免有了点好奇心,走近朝亭子那边看去,弹琴的人竟然是慕容坤。
“谁?”离他有二十步之远,他竟还能听到她的脚步声。
安柳只能上前请个安,说,“打扰王爷弹琴了。”
慕容坤看上去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不在焉的,他随意的拨弄着琴弦,见是安柳也没说什么话,只是点了点头。
安柳见慕容坤也没什么回应,正想转身走,突听身后人说,“本王想起来了。以前在这亭中,我曾赠你一尾琴。”
安柳一愣,慢慢转身回话,“是的,王爷。”
“琴丢了,你知道吗?”
“回来后才知道。当初我被贼人劫了去,没法顾及到琴。”
“可惜啊可惜,那琴,非常珍贵。”意有所指的拉长尾音,慕容坤兀自笑了起来。
“本王若再找到那把琴,那就是我的。安柳姑娘意下如何。”
安柳心里已经把慕容坤问候了百八十遍了,嘴上仍恭敬的说,“全凭王爷意思。”她抬起眼,朝慕容坤看去,略有犹豫的说,“不过,王爷难道没有想过,也许你和那琴并无缘分。”
慕容坤一愣,眼睛眯了眯,不说话。
安柳自知有些失态,忙低下头。
“缘分?”慕容坤嘲讽的声音响起,“本王不需要缘分。因为想要,就可以有。”
安柳觉得和他也真没什么话说了。
亭中的空气像沉静了一般,只有微风从他们中间窜过,荷塘中不知哪里传来青蛙呱呱的叫声。
慕容坤的声音再响起,已是换了一个话题,“安柳姑娘,你收拾一下,和盖竹一同到本王府中居住吧。他整天在本王耳边提起你。让他定定心。”语气虽是淡淡,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安柳心里笑了笑,这慕容坤自己选的,怪不得她。是他自己给了她机会。
“好。谨听王爷吩咐。”
“嗯。下去吧。”
安柳又揖了揖,转身就走出了亭子。老远之后才回头看,亭里子,慕容坤仍在闲弹,月光下他的侧脸冷毅刚硬。
安柳转回头,轻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