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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返回 ...

  •   蕲州的傍晚,天早早的暗了。街边各家亮起了烛光,街上人迹寥寥。林贾之走出林氏药铺的大门时,终于松了口气。近十日的巡查到了尾声,各地生意情况还算良好,除了米业和酒楼,其余一切都和以前一样。米业出了个焦府,短短一年不到时间,便垄断了衡国大半的米行,吞并买卖了不少老字号的米店,包括衡国郑家、张家、如家等等,其所用手段狠厉决绝,不留一点后路,那些许久不动的老古董们,自然招架不住一往无前的焦锐。
      至于酒楼,云臻阁始终能唤起他心头难以言说的一股情绪,他似乎一点都不讨厌这个强劲的竞争对手,而对云臻阁的琴师飞月,自那日得见之后便一直在脑中徘徊不去。如此手段、如此聪慧头脑的生意奇女子,他竟然之前一点都不知道?但多次拜访,多次询问,却始终未再见面,这天底下拒绝他林贾之登门拜访的商人,她还真是头一个。
      跟在身后的阮元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见林贾之愁眉不展的,拍拍他的肩:“贾之啊,你就开心点吧。本来就是见你整天魂不守舍的,才拉你到处巡查一下,你再这么心事重重的,小心少年白头。”说着还摇了摇头。
      林贾之清俊的脸在街边的灯光中摇摇曳曳的朦胧,许久终是叹了口气。
      “你实在心烦,就问问墨二吧。听说王爷也一直在寻人,说不定有消息呢。”
      林贾之摇摇头。
      “也对,墨二毕竟是王爷的人,也许不会告诉你。”
      “不是。……我是不想墨二难做。”林贾之抬起头,墨黑色的天空中隐隐有星光乍现。
      “如果你问,我就会说。”墨二的声音把前面两人吓了一跳,他若不出声,他们都快忘了墨二可是贴身护卫,自然就在附近。
      林贾之认真的看了墨二一眼,别过头去,说,“算了。”
      阮元看着场面尴尬,也叹了口气,说,“我们去吃饭吧。肚子饿得慌。”他的手指随便指了指远处的一家小酒楼,说,“就那里吧。”
      说着,两人便朝那边走去。
      林贾之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墨二竟然还在原地,他沉穆的目光看着远处的一些聚在一起的叫花子,眉头皱的很紧。
      “怎么了?”
      “那个女人,似曾相识。”
      阮元看过去,“没有啊,没人在那里。”
      林贾之朝墨二看去的方向仔细端详了很久,目光终于停在了一个全身脏污漆黑的女人身上,那人蒙着一块丝巾,全身蜷缩在街边。
      墨二在记忆中仔细回忆了一遍,突然想了起来,以前在林府的时候,他曾因为救了林扶瑶而让一个女人被一些贼人掳去,原想找到那些贼人的时候王爷又大发雷霆,把能派的人都派去找一把琴,以至于后来所有人都忘了林府还丢了这么一个人。
      “是……林安柳?”林贾之终于想了起来,她是林同的第三个女儿,原本要嫁到盖天帮的女子,谁知一场变故她却失去了踪影。她怎么会在这里?看到那女人全身淡薄,细弱如风的样子,他皱眉,跨着脚步朝她走去,这天寒地冻的,她竟一个人坐在街边?这大半年来,她究竟遭受了什么?
      到了她的身边,他想了想,解了身上的披风,盖在她的身上,她似乎还有知觉,抬起头的瞬间与他四目相对,那眼的光亮只有一瞬,随即黯淡无神下来,林贾之却不知为何在看到那双眼的瞬间心跳了一拍,又马上恢复了正常。
      语气是冷淡的,他对此女子从不上心,“你,是不是林安柳?”
      那女人缓慢的点了点头,嘶哑干渴的声音叫了一声,“少东家。”
      林贾之听到这个叫声,确认了眼前女子确实是安柳,那条裹面的丝巾虽然脏污,仍看的出是当初他最后见到她的那一日她蒙面的丝巾,而那薄而轻的丝绸之下,疤痕的位置也是一点不差。
      “总之,先进店里吧。慢慢再说。”林贾之制止了安柳想说话的动作,示意墨二将她扶起,四人一行直接回去了下榻的客栈,叫了一些菜直接到了她的房里。
      “这里是新衣裳和饭菜。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再来看你。”林贾之淡淡的对安柳嘱咐了一声,便和阮元等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
      安柳竖耳听着三个人的脚步声确实越走越远,这才松了口气。房间的隔间里小二已经准备好了洗澡水,终于能把这一身好好洗洗,她可真的是谢天谢地了。
      当时离开长洛城时,她让瑞安和秦堂先一步回中业打点情况。另外,从派出打探消息的属下那里得知,林贾之这一阵在各地林家产业巡视。于是她便选中了他巡视的最后一站,离中业最近的蕲州。为求逼真,她做了三天的乞丐且不吃不喝,这才装的有气无力的样子,实际上她就算不装也真的有气无力了。
      她其实没有万分的把握林贾之能发现她,但是多“偶遇”几次概率应该就会高一些,这次如果不是那个护卫,林贾之可能又要从她面前视若无睹的走过去了。
      第一步看来算是成功了。
      那么,她看看洗澡水和饭菜、以及放在桌上的新衣裳,叹了口气:今晚,终于能好好睡个觉了。

      一直到回中业的前夜,林贾之也没再到她房里来一步。直到最后那天,阮元来敲她的门,说今天出发回林家,她才得以在上马车的时候与林贾之再次面对面。
      林贾之的马车很大,容得下四五个人,里面坐着林贾之、阮元,驾马车的是林家的车夫,那个发现她的护卫不知所踪,平时也看不到人。
      这一路上,林贾之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安柳的情况,安柳答的基本上就是自那天被劫持以后,劫匪发现他们劫错了人,又嫌安柳长得丑没法卖,所以在逃亡途中就把她扔了。她因为不识路,只能一路乞讨,一路找回林家的路,最后辗转到了蕲州,这才遇见了林贾之他们。
      说着说着,安柳总会沉默下来,似在回忆那不堪受苦的过去,林贾之和阮元也不说话,马车中的气氛就这样既尴尬又沉闷。直到一天一夜的赶车之后,他们终于在后天的清晨,站在了林府金碧辉煌的大门前。
      林府的人大多在门口迎接少东家,他们看见安柳下来也不稀奇,想必已经知道了林贾之他们发现了林安柳,多数人略微好奇的扫了安柳一眼,也不再注意,她的二姐朝她点了点头,表情很是冷淡,大姐更是冷哼了一声,跟着林贾之,不再管她。
      等人都进去了。安柳拿着包袱,发现竟然还有一个人留在门口等她。抬眼看去,赫然是曾经那个总用尖酸刻薄的话责备她的林涵。林涵成熟了很多,可能是已成为望乡楼二掌柜缘故,变得愈加沉稳,可惜他一开口,就破了功。他声音酸酸涩涩的,眼睛盯着安柳,说:“你现在回来做什么?”
      安柳一愣,想,他们应该都已经都知道自己可是“乞讨”了大半年拼命想回林家的,什么叫做“她现在回来做什么” ?是说林家根本没有人欢迎她的意思吗?
      林涵一说出口,看上去自己也非常后悔,那种孩子气的语气,实在是应该改掉了。就算是埋怨,他也没什么立场。他与安柳不过是青梅竹马时有过一段美好时光而已,他能帮的,应该多帮帮,不该再像从前那样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安柳毕竟是安柳。没有什么希望。
      “走吧。”他上前帮安柳拿包袱,“你的小院我让下人打扫了。过几日让卢管家再给你配个丫鬟小厮。”
      ——听他的口气,这一年来,他在林家的地位倒真是有了提升。
      安柳低眉顺眼的跟在他身后进了林家大门,听到门关的声音,她朝后看了一眼。大门吱呀一声完全闭上,将一片自由天空锁在了身后。
      安柳转过身,低下头,嘴角露出谁也看不到的笑容。

      回到曾经居住的小院,安柳简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庭院中,花草枯的枯死的死,仍弥漫着当初萧索寂寞的气氛。慢慢推开门,看的出屋内已被打扫过,朴素单调的一张床、一个梳妆台,一只箱子,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床栏上甚至还留着当初被劫时打斗的刀痕。看着那摇摇欲坠的床架子,她很怀疑是不是真的还能睡人。
      当初一门心思要离开这个地方,现在却自己回来了。所以说命运这种东西,是身不由己的。
      安柳叹了一口气,放下包袱,反身关了门。
      中午的时候,有个丫鬟来给安柳送了饭菜,两荤两素一汤,比她曾经的伙食好多了,也不知是不是那个林涵吩咐的。
      回来了这里,就回到了安柳曾经那种昏暗萧索、无聊度日的日子,除了吃了睡睡了吃,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也不能做。安柳晚上睡觉的时候,能很明显的察觉到屋外有人细微呼吸的声音。对方已经是高手了。只是安柳潜心习琴,竟也不知不觉学会了一些心法,所以耳朵比以前灵敏了很多。
      ——看来是林贾之对已经离开了大半年的林安柳这个人,还不怎么放心。所以让暗卫来探查一下。
      要做出曾经安柳的样子,不能让他们起任何疑心。曾经的安柳是什么样子的呢?每天发呆,吃饭,睡觉,逛花园,连话都不与人多说一句。那样阴沉自卑的一个人。但只有飞月知道,林安柳在庭院里种了花花草草,每日悉心照顾,会为死去的花朵落泪;说话从不大声,连对下人也是有礼温和的语气;每天睡前都要回忆一遍她初见林贾之的样子,用被子闷着脸害羞的微笑。
      林府是个势利的地方,这样的人,是无法生存下去的。林安柳没有对她的境遇有过任何抱怨,只是周围的人不放过她而已。如果当初她爹没有把她作为筹码打包送给盖天帮,说不定她现在还活着,活在每一天对林贾之无望而幸福的思念里。
      就像她曾经对方纪麟无望而幸福的思念里一样。
      果然,回到老地方,就是会想起旧事。只是如今的安柳,已经不再被前尘往事所动。她现在要做的,只是做好林安柳而已。
      就像现在这样,仍旧每天发呆、睡觉、吃饭,除了回来后给她爹请过一次安但吃了闭门羹之外,她连院子都没踏出过一步。
      就这样过了两周,直到安柳觉得自己简直快发霉了的时候,她才在一个晴朗的天气里,慢悠悠地朝正院走去。
      以前她从未好好注意过林府,现在看下来,林府果真是大的惊人,东西南北厢房都各有各的庭院,中间最大的正庭中栽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卉古树,近十个凉亭大小零星的分散其中。
      其中最宽敞的一个凉亭中一如既往的坐满了女眷。林府的男子,不管是远方表亲也好,或者是直系亲属也好,除了那些实在愚昧木讷的,其他的到了一定年纪必须要帮忙打理林府生意。林家生意遍布内陆,主要在衡国,在周边萧国、常国等地也有一些,家大业大,人手奇缺。所以林贾之隔一段时间都会召开的那个商谈会,实际上也是在物色人选、拉拢人才,同时交流广言,互通消息,一举三得。
      于是,只有悠闲的女人们每天吃饱了饭没事干,整天坐在这聊天奉承的,安柳一向敬而远之。只是,离开了这么久,该去和姐姐们请安一下了,否则估计会让人生疑。
      与曾经的情况大为不同,以前安柳的姐姐们绝对是女眷的中心,但是朝亭中看去,却见人群比以前分散了多,聚集在珊乐和扶瑶身边的人,少了不少。
      安柳不动声色的走过去,小心的低着头,走到姐姐们身边,轻声说了声:“给姐姐们请安了。”也不知是不是安柳说的太轻的缘故,她一连说了好几遍,谈笑中的人都没有理睬,最后,珊乐终于收敛了笑容,转身朝向她的方向,口气蛮横的喊起来,“你烦不烦?!”
      安柳瑟缩,朝后退了几步。
      “姐姐。”扶瑶起身劝阻,但眼中分明也是并不在意的冷漠。
      “哟,对自己的妹妹也这么凶啊。”安柳的手被旁边一人攥了过去,拽的生疼,那人还偏要扶着她,她悄悄抬头看去,拉住她的是一个长得非常秀丽的女人。
      “我教训我自己的妹妹还要你来教么。”珊乐看起来火气很大。
      “表小姐,和这样的人不要多费唇舌,她是嫉妒表小姐得少爷欢心的缘故呢。”秀丽女子旁边的一个人说道。
      这声音。安柳真的愣住了,这不是大姐以及她曾经的丫鬟小秋么?这小丫头墙头草倒的厉害,府中的局势又变了?
      “小秋,你——”珊乐气红了脸,扶瑶在旁边拉住了她,她轻蔑的看了小秋一眼,说,“不过是个低三下四的丫鬟,姐姐不值得生气。”
      小秋一听,也来劲了,她也装模作样哼了一声,“表小姐才来了三个月,少爷就夸她聪慧过人,琴棋书画哪样不比珊乐小姐强。珊乐小姐和少爷的婚事——我看没戏。我说,珊乐小姐啊,不是我这个丫鬟多嘴,那个什么林高嵩少爷不是一直喜欢你么,不如你就到袁州去找他吧,可惜哦,那里可是个不毛之地。”
      珊乐脸色发青,上前给个小秋一个耳光。
      小秋捂着红了的脸,说得愈加起劲了,字字尖锐的,“风水轮流转。看以后表小姐当了林夫人后不把你们赶出去!”
      “你说什么!”这下扶瑶也生气了,“你这丫头也太不知好歹了。我若进了王府,就让王爷和林少爷说,把你们通通扔到大街上自生自灭!”
      “我好怕哦。”小秋像是得了个大靠山一般,嘴里没有轻重,“谁不知道王爷自半年前琴丢了之后,就很少过来找你了。王爷要不要你还是个问题呢。”
      扶瑶气的紧咬嘴唇,目光移到安柳那边,狠狠说道,“都是你,如果那夜你把琴给我了,琴也不会丢,王爷也不会生气到不来。”
      安柳身边那个秀丽女子轻笑,“你们三姐妹还真是有意思。”她幸灾乐祸的轻推了安柳一把,将安柳推到了扶瑶面前。
      扶瑶不问三七二十一,就给安柳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安柳眼冒金星,跌坐在地上半晌都动不了。
      扶瑶看上去也真的是气坏了,还想继续上前打安柳,却没想一把被抓住了。
      安柳半晌不见巴掌下来,她慢慢抬头看去,一个高大沉默的影子挡在她的面前,扶瑶的手腕正被他抓着。
      “你干嘛!”扶瑶叫道。
      墨二沉默一会,想要不要说当初他原本是要先救安柳的,若不是安柳示意先救扶瑶,现在的情况就会完全不同了。
      半晌,他却说,“她身体虚弱。受不了你的打。”说着也不管对方如何,转身把安柳扶了起来。
      “我想回院子。”安柳弱弱的说。
      那人点了点头。将安柳打横抱起,施展轻功,一转眼,就回到了那个清静安宁的小院。
      那人将安柳放下,转身,什么话也没说就消失在安柳的视野中了。
      安柳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轻轻笑了笑。
      自这天之外,屋外再也没有了监视的人。
      安柳知道,她终于顺利通过了身份确认。虽然这确认,是以她的难堪和自取其辱得到的,但是,她并不在意。因为重要的事情,还在后头。
note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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