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千年》飞絮游丝

2、第二夜

　　回到家里的时候，哥哥正在上网。他刚刚组建了一个名叫“血族部落”的网站，里面有着许多和他一样梦想成为吸血鬼或是对吸血鬼文化感兴趣的网友。他说，吸血鬼们都讨厌人类对他们的称谓，他们更乐意称自己为血族。血族有着森严的制度和等级，他们比人类团结，大多奉行着“避世”的戒条，隐藏在人类之中。大约10万人类之中就会有一名血族的成员，他们保持着最安全的成员比例，只为不被人类发现他们的存在。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搜到所谓血族的资料，我只知道他对吸血鬼的痴迷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程度，他日日沉浸在如何寻找吸血鬼、如何成为吸血鬼的虚幻之中，不知不觉便构建了一个封闭的自我世界。他不工作，不做家事，更不理会我，他把自己想象成为一个“准吸血鬼”，他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

　　于是，整个家庭的重担全部压在了我的身上。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像牛一样日日支撑着这个名存实亡的家。更让我茫然的是，一年前，我几乎失去了所有记忆，除了知道自己叫月见，父母双亡，与哥哥相依为命，在一所贵族高中念书，其他的都是空白。这就仿佛是一本只有标题没有内容的书，没有人知道它为何存在，它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可笑的是，连哥哥也不肯帮我填补这空白，他对我为何失忆守口如瓶，连父母的死因都只字不提。尽管他对我的一切都保持着沉默，但我知道，他的心里一直都在酝酿着什么，或许某一天，他会告诉我真相，然而他那阴郁的眼神又让我对这个真相感到恐惧。

　　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是我脖子上戴着的那条项链，它是过去留给我的一把钥匙，用来开启记忆之门的一把钥匙。白色K金的纤细链子上，是一颗卵形的、纯净通透的月光石，里面似漂浮着波浪状的蓝光，就像夜空中飘渺的银河。传说月光石是月亮送给人类的礼物，带着神秘而不可抗拒的力量。每到月圆之时，佩戴它的人就能遇到最好的情人，拥有美妙如月光的爱情。

　　哥哥从不肯告诉我项链的来历，他只说那是我与某个人的牵绊。我继续追问，他却吝于回答，仿佛让他回忆过去是一种莫大的痛苦，如果可以，他宁可选择和我一样失忆。他的逃避让我只能自己依靠自己，自己保护自己。或许以前的家境还算殷实，所以我才能在贵族高中念书，然而现在，家里根本没有钱支付我的学费。所幸父母生前曾捐了一些钱给学校，我还可以继续完成学业。而生活费，只能靠自己四处打工才勉强够用。

　　我努力地活着，几乎用尽全力，然而怎样都抵不过这丑陋的世界。在学校，我被那些家境好的“公主帮”们排挤嘲笑；到了晚上，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有钱人又把我当成奴隶一样呼来喝去地使唤。以前，我曾天真地以为我可以改变生活，然而事实上，我却仍旧活在M城的最底层，没有过去亦看不到未来。

　　躺在床上，我辗转难眠，不禁又一次想起巷子里发生的事情，到现在为止，我仍旧无法百分之百地确定它的真实性。身体仍旧不自觉地有些轻颤，我永远忘不了那个龇着獠牙的男人，尽管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所谓的“吸血鬼”，但他那张脸却深深让我体会到什么是恐惧。还有那个臭屁的自大狂，突然出现在巷子里，又突然消失，整件事都显得太奇怪了不是吗？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拉进了一个早已经布好的局，一个没有退路的局。

　　第二天一早，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对墨色的眼圈以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这副尊容或许更像是“吸血鬼”吧？也难怪“公主帮”老是找我麻烦，这样一张脸的确是让人生厌的。我略梳洗了一下，换了校服准备上学，刚要出门，哥哥在身后叫住了我，他说：“月见，别忘了去交水电费，晚上再买些夜宵回来。还有，冰箱里没什么吃的了，你去超市看看有什么。。。。。”

　　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没等他说完，我就冷冷地打断他：“怎么吸血鬼也需要吃饭吗？哥哥，你要真想成为吸血鬼，就别把自己当成人看。人需要吃喝拉撒睡，吸血鬼不需要，所以，哥哥，为了成为吸血鬼，你还是忍着点吧！”

　　我的话或许有些尖刻，然而再尖刻的话也无法让整天做梦的哥哥清醒。如果没有我拼命赚回的那一点点生活费，他恐怕一天都活不下去。然而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即便他的存在并没有带给我半点幸福的感觉，我却仍旧无法抛下他不管。

　　“我在餐桌上留了点钱，你自己买点吃的东西吧。”我叹了一口气，关上了门。

　　刚走进教室，罗绫就把我拉到了角落，问我昨天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接她哥的电话。罗绫和罗勒是一对龙凤胎，同样拥有热情、善良的性格，爱管闲事，喜欢打抱不平，这或许是遗传吧，因为他们的父亲罗天是M城的警察局长，全城的正义偶像。

　　我抱歉地笑了笑，说手机没电了，所以接不起来。罗绫显然半信半疑，她噘了噘嘴，指着正趴在书桌上睡觉的罗勒说：“你可把我哥害惨了，几乎一夜没睡。”

　　我望向罗勒，他睡得并不踏实，眉心不展，满腹的心结似乎都写在了脸上。心里突然有些愧疚，这世上对我好的人并不多，而他算是其中一个。于是，我跑到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盒牛奶，用热水温好了，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坐在罗勒旁边的陆睛见了，恨恨地剜了我一眼，小声地嘟囔着。

　　“关你什么事啊？我看你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吧？没事儿一边凉快去！就算你整成天仙似的，我哥也看不上你！”罗绫的嗓门极大，冲着陆睛就是一顿狂轰乱炸。

　　我拉过罗绫，冲她摇了摇头，她忿忿地回到座位上，鼓着腮帮子生着闷气。看着这样的罗绫，心头不禁荡起一丝暖意。陆睛对我怎样真的无关紧要，我从来也没在意过。她喜欢罗勒，所以把我视作眼中钉，这也非常自然，并没有什么不对。我在意的是那些同样在意我的人，比如常常为我打抱不平的罗绫，拥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对我来说，真的很宝贵。

　　陆睛显然不愿意与罗绫起争执，因为罗勒，她选择忍气吞声，然而这笔账却又一次算在了我的头上。随她去好了。我实在没有精力去和她玩争风吃醋的游戏，每天的学习和打工已经让我疲于应付了。

　　“月见，这是你买的？”被吵醒的罗勒看到了桌上的牛奶，笑眯眯地问我。

　　“嗯。昨天真是不好意思，我。。。。。”

　　“不用跟我解释什么，我只是担心你罢了。你没事就好。”罗勒打断了我的话，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他拿起那盒牛奶，并没有喝，塞到了书包里。

　　我看见罗绫正捂着嘴偷笑，心里不免有些五味杂陈。她一直在撮合我和罗勒，虽然罗勒并未向我表白，但他对我的好似乎早已超越了朋友的界限，他的心意我能猜到几分，但却宁愿装作不知。先不论我们家庭背景的不同，单是这让我疲于奔命的生活就已经剥夺了我恋爱的资格。况且，为了改变现况，我必须努力学习，争取考上一所大学，才能多赚些钱养家。总之，恋爱是件奢侈品，贫穷如我，根本消费不起。

　　这时，班主任贲老师夹着教案走了进来，她用力地拍了拍手，教室立刻安静起来。

　　“同学们，今天班里转来一位新同学，大家鼓掌欢迎。”贲老师的脸像开了一朵灿烂的菊，从她的笑容判断，这位“新同学”就算不是资优生，家庭背景也绝对不一般。

　　我望向门口，一个清瘦的、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走了进来。我的心猛然收紧，那张脸就像曾经镂刻在我的记忆中，那么清晰鲜明。而那张脸的主人，明明是初次相见，却让我感觉到彼此仿佛认识了好久好久，如今只是久别之后的一次重逢。他有我最熟悉的味道，淡淡的木樨香混杂着雨后天晴空气中的清新味儿，狡猾地钻进我的心。他是谁？难道，他曾是我记忆里的一部分吗？

　　“菘蓝同学，跟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贲老师叫着他的名字，声音慈祥亲切。

　　原来，他叫菘蓝。

　　菘蓝扶了扶眼镜，那副书呆子似的黑框眼镜下面，是一对狭长的、有着完美弧度的眸子，浓密的睫毛如黑色的流苏，每一次轻颤都似撩拨在我的心弦。他似乎注意到我正盯着他看，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然而，我却没在他的眼神中读到任何有关我的讯息。

　　我们并没有等到菘蓝的“开场白”，他只是径直走到他的座位，而那个座位以前的主人不知什么原因转了学。

　　这样的菘蓝让贲老师显得很尴尬，以她以往的脾气，这会儿应该是暴跳如雷的，然而她竟然忍住了，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离开了教室。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菘蓝的身上，这个奇怪的男孩引来周围的一阵窃窃私语。

　　坐在我前面的罗绫冲着我眨眨眼，压低声音道：“月见，那小子不简单哦。”

　　我点点头，目光一直胶着在他的身上。他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与我同排，我微一转头就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正一页页地翻着一本书，修长白皙的手指慢慢地滑过书脊，又细细地抚触着雪白的页眉。不经意间，我看到他的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椭圆形的戒指，乌黑色的金属托被镂刻成互相攀附的藤蔓，上面嵌着一颗仿佛凝着鲜血的硕大红宝，红宝四周是一圈细碎的黑水晶，看上去很古老，但绝对价值不菲。

　　阳光如一层缀满点点碎钻的薄纱，温柔地笼在他自然微曲的栗色短发上，映得他的肤色愈加白得透明。我的心又一次不安地躁动起来，他一定是我认识的某个人，暂时尘封在那段被遗忘的记忆里，这种感觉难以言喻，就好像一根飘浮在空中的羽毛，明明就在眼前，可是你越想抓住它，它就飞得越高，它的柔软轻飘，让你觉得很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