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一九六六》无实无虛

4、爸爸的复仇

　　当时研究所还在建设中，院子里总是堆放着砖头，钢筋什么的建筑材料，我们有时就在遮挡建筑材料的棚子里面玩。有次正玩得高兴，丽萍突然大喊一声：“房子要倒啦，快跑啊！”然后带头跑了出去，我也拉着妹妹玩命地跑，没留神妹妹被脚下的碎砖头绊了一跤摔倒了，膝盖磕破了流出了血，妹妹哇哇地哭起来，丽萍们才站在远处没命地笑，我这时才知道上了她们的当，当时顾不上报仇的事忙拖着妹妹去爸爸办公室找我爸。
　　这事让我妈恨上了丽萍家，她拉着妹妹去找丽萍妈评理，最终也似乎没什么结果，于是总是埋怨我爸是个没用的老好人。
　　我爸这个人眼里只有他的事业，他的实验，就算是时时追到头上来的阶级斗争，他也总是背地里和我妈嚼舌头，也没见他真的站在斗争的前锋过一次。至于小孩子之间事他也总是说丽萍家的孩子是怎么怎么坏，但也并不见前去替自己孩子讨伐。直到有一次，我爸是真的急了。
　　我们在夏天总是跑到大院的外墙后面去摘野花玩，有不同颜色的野喇叭花和紫色的水瓶花，有时还能找到野葡萄吃。玩腻了野花，女孩子也会捉些蛐蛐和蚂蚱来玩，但是对于壁虎，大家都叫它“蝎蜊虎子”，没人敢去碰，据说它被斩断了尾巴能重新长出来，女孩子们都觉得那是十分神奇并且恐怖的事，就是见了也躲得远远的。在孩子中流行着一种不知来源于何处的可怕魔咒：如果不慎踩到了“蝎蜊虎子”尿，七步之内就一定会死。
　　于是有一天，丽萍们又开始琢磨起新鲜玩法来了。
　　那天我们姐妹和丽萍小慧她们在大院里逛着，突然丽萍大叫一声：“不好啦！你踩到蝎蜊虎子的尿了！不能动！走七步你就死了！”她们煞有介事地说着，一点不像开玩笑。我低头一看：真的啊，我的脚下正踩着一小片湿地呢！于是两只脚就定在了那，动也不敢动。妹妹也吓坏了不知怎么好，丽萍和小慧非常好心地嘱咐千万别迈步，不然马上就会死。然后两个人手拉手极快地跑了开去，跑到远处站住了往这边张望，看到我真的一动不动地傻站着，两个人开心地大笑起来。
　　我当时可真是吓坏了，踩到壁虎的尿会死这个传说是早就听说的，但脚下踩到的是不是它们的尿我却没有多想，觉得只要再走上几步就会死掉。死的概念自从我咒死了我的爷爷就永远留在了心里，我不想死。于是我大声地哭起来，嘴里不停地嚷着：“我要死了，我踩到了蝎蜊虎子的尿了！我要死了！”
　　这时有大人走过来询问，但无论怎么拉我就是不敢走动，还是不停地嚷嚷着：“我就要死了！”终于爸爸闻讯从办公室里赶了来，一问就知道又是丽萍们搞得鬼，他先告诉我脚底下的不过是一滩水渍，根本不是壁虎的尿，他把我带回家，然后愤怒声讨了丽萍等女孩子们的恶毒和无聊，他是真生了气，但也没有前去讨伐的计划。
　　晚上我妈回家听说后就不干了，哪儿有这么纵容孩子使坏的，她认为定是丽萍家那两个河南乡下人爹妈在背后的教唆，于是她气冲冲地跑到丽萍家去评理。丽萍家也住十间平房中的一间，和我家之间隔了两三户人家。我爸和我们姐妹俩就在家等着听我妈凯旋的消息。一会功夫我妈回来了，脸上很难看，去了一趟气更大了：“什么人家！跟他们说还不如不说，看他们的表情，还笑呢！我看他们高兴得很，还觉得很得意呢！一句都不说自己孩子不对！没文化的乡下人！”
　　我爸气也大了起来：“这么不讲道理！”然后停下想了好一会，突然大悟：“跟没知识的人是不用讲道理的！来！他们不讲理，我也不讲理了！”他撸起了袖子。
　　我们一下子都以为他要出去打架，正不知怎么好。接下来爸爸气派很大地说：“把门关好！去找张纸头来！”嘴里说着，自己早就跑到小桌子角上从一叠信纸里小心地抽出一张出来，又从自己上衣袋里拿出那支极珍贵的黑色派克钢笔，把信纸在桌子上放正，提着笔停在那使劲酝酿起来。

　　十分钟后，爸爸在信纸中央画了大大的一个乌龟。
　　乌龟下面用楷体方方正正地写了一行：“武振中全家都是乌龟。”
　　武振中是丽萍爸爸的名字。
　　写好后，他把目光投向了我：“去，把它贴在小丽萍家的门上！”
　　我正在心里为那张艺术品喝彩：爸爸到底在大学里当过宣传干事，出过黑板报的，徒手画个乌龟都是那样地逼真！突然间任务派到了自己头上，又是这样一件危险而艰巨的任务，我有点害怕。爸爸说：“怕什么！他们这样欺负你，就是当着他们的面贴上才好呢！”妈妈说：“去，先不贴，先去看看他们家睡觉了没有，关了灯再贴也可以。”
　　我轻手轻脚走到丽萍家门口，他家屋里的灯还亮着，门上的玻璃清楚地看到他们全家都还坐在床沿上说话呢。我回来报告了情况，爸爸说：“那好，就等一等好了。先去找几颗米饭准备好，先糊在纸头上，一拿去就贴上，动作要快！”
　　于是我从锅里弄了几颗米饭碾碎了摸在了画背后的四个角上。这个事不消一会就做完了，爸爸说：“去贴吧，等下干了就贴不上了。”我心里希望着丽萍家现在已经关灯睡觉了，就硬着头皮拿了那乌龟出了门。
　　到了丽萍家门口，头就开始大起来：他家的灯还开着，我贴墙站着，探出头从玻璃门往里看，看到对面的床沿上已经没了人，丽萍爸背对着门弯腰不知做什么，我犹豫着要不要冒险前去完成任务，这时丽萍爸从门前走开了，至少从我眼前来看里面暂时看不到人。我飞速地冲上前同时把那张乌龟画慌手慌脚地贴在他家的玻璃窗上，还听见里面有人大声地说话。我顾不得把纸摸平就慌不择路地逃回了家。
　　多年后我自己评价这次行动：觉得从小没有做特工的天赋。而爸爸却很满意这次报复行动。
　　第二天一大早我赶在平常大家起床之前就跑出去看那画，而那画已经被撕掉了，我怀疑昨晚我做事时被他们发现，当场就被撕掉的。我有点惋惜，我是多么希望清早每户人家路过他家时都看到那画和那句话，都知道他们全家变成了乌龟这个事实啊！
　　后来丽萍家大人孩子从来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就算十年后我们在楼房里做了邻居，我和丽萍在上大学前还常常聊天和切磋功课，我们互相都没有提起过这些事。我想他们家父母肯定猜到那作品是出于我爸爸之手，但他们什么都没再提起，正说明我爸爸这个反击方法的全面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