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一九六六》无实无虛

5、罚站被救

　　至于小慧，据说一开始她也是个文静的好女孩，但自从她父亲得了癌症死了以后她就和丽萍一起玩，变成了个阴险，爱恶作剧的坏女孩了。
　　小慧的爸爸是个瘦弱的知识分子，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但还是怀着谦逊，文雅，总是温和地和邻居和同事交往着。我深切地记着小慧的爸爸是因为一天晚上我被罚站。
　　那应该是73年年底或者74年的年初，在上小学前的一个严冬。白天我犯了错，不记得是因为又把稀饭烧糊还是把鞋子踢破，或者把家里什么东西打烂，总之那天我又犯了错，除了照例被我妈打一顿，被骂过无数遍的“小赤佬”和被连带提起的奶奶做过的无数罪恶，到了深夜十点，我妈觉得我还没有受到充分的教训，于是叫我自己到大门外去罚站。那时我爸常常到外地出差，我不记得那天爸爸是否也出了差，长大后想起这个事心里倒是希望他是出差去了，我不愿想到爸爸也曾忍心把7岁女儿在冬天的夜里通宵关在门外的。
　　我还记得我傻站在家门外，开始只穿了一件毛衣，外面的水管结着厚厚的冰，脚下也有一块滑滑的冰块，我用鞋在冰上磨着，渐渐地觉得冷要命。对面办公楼上的电视声一直响着，不知什么人还在那看电视。我不知道我妈会在什么时候放我进屋，也不敢自己敲门。过了好一会，门开了，她从里面扔出了一件棉袄，又“碰”地关上了门。我赶紧把浅黄色大格子棉袄捡起来穿上，身上暖和了许多，只是脚还冷，于是就不停地跺着脚。手上入冬就起了两个大冻疮，但这时有了棉袄就可以把手揣起来就舒服了很多。
　　就那样我一直望着对面二楼窗户上的一闪一闪的电视的光，听着电视里发出了革命歌曲大合唱和广播员雄壮的声音，倒也不觉得有多难受，甚至不觉得十分冷了。过了不知多久，电视的声音没有了，那点光也不见了，四周渐渐地寂静下去，我心里知道应该是11点半钟的样子。
　　自从电视的声音和光亮消失以后，我就开始不停地跺脚，在原地里转着圈，我即不敢走远，也不敢敲门，周围静得可怕，好像可以听到十间平房里面人们睡觉的呼噜声，我开始盼着自己家门被我妈再次打开，虽然进了屋还是少不了被她骂上一阵，甚至再加上两个巴掌，但是屋外的黑和冷开始让我打起了寒战。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小时，或者三个小时，自己家里的门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想她们早就睡了，我不记得当时是否想到了奶奶，可能也没想到，因为平常是不可以提到她的，那么连想到她恐怕都有了罪过。
　　正在我又冷又困又怕的时候，隔壁小慧家的门响了！小慧爸爸从门里出来，他是众所周知的一个绝症病患，最近都不大露面了，尽管他就住在我家隔壁，但似乎也不老见面。在这天寒地冻天里，这个爱干净不爱麻烦别人的病人跑到房外去小解，而不是在家里用着夜壶。早就听说他心疼老婆，什么事都不爱麻烦妻子。他披着大棉袄跑到十几步外的办公楼里去了几分钟，然后又缩着头小跑着回来，猛一下看到我站在门外，他几乎尖叫了起来：“怎么回事？你站在这儿怎么回事？大冷天站外面干吗！”我的委屈在那一刻似要迸发却不敢迸发，只用冻得哆嗦的嘴打着颤说：“我妈让我站外面。”他急了，二话不说，以他可以动起来的最快的速度冲到我家门上，不客气地咚咚敲了起来。不一会我妈开了门，我妈一直睡眠不深，我想刚才他在那嚷嚷可能已经把她吵醒了。
　　小慧的爸爸此时一点都不像个病人，他非常严厉地批评我妈，孩子该教育就教育但不能这样做，把孩子冻坏了怎么办。要是敲门的不是小慧的爸爸，而是丽萍家的大人，我妈才不会有好气呢，一定会“碰”地把门关上，扔下句：“我的孩子我管，用不着你多管闲事！”可平素妈妈最钦佩和喜爱的就是小慧爸爸，因为他有个关爱，照顾妻子的好名声，我妈还老是嗟叹说为什么像小慧爸爸那样的好人将会不长寿呢。
　　见小慧爸爸敲门，我妈立刻就把我拉进了屋，并感谢他的关心，可能她觉得这事让个心地善良的绝症病人管了脸上有点挂不住。那天晚上我进屋就睡觉了，她并没有再打骂我。
　　所以当不久后小慧爸爸去世时，我心里也难过了好久。大人们，尤其像我妈那样的女人们总是议论着：“好人不长寿，坏人万万年”的时候，我心里对小慧爸爸的感激是具体的。因为从那天起，无论我妈怎样地打骂过我，但再也没有让我半夜在外面罚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