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卧榻 梨花山庄》宁蓦

5、朱门不若梨花白（一）

　　白墨

　　天微亮，阳光点点如琥珀色的宝石，透过密密的梨花照耀到我身上。我睁开眼，已然天亮了。我看了看自己身处何地，原来昨晚微醺，竟就睡在了这梨花下……可是身上却未感到一丝寒意。一低头，眼前一片火红如血，点缀厚厚一层堆雪梨花——是一件长袍。
　　这是？我顿时醒悟过来，一转头，身旁就躺着朱靖棠。对了，昨晚他来到这里与我谈天对酌……他身着单薄中衣，身体有些蜷缩。我起身，将长袍轻轻盖在他身上，细细打量。睡梦中的朱靖棠，不似平时的嚣张和邪气。没有慵懒的笑意，没有轻勾的唇角，而是眉舒眼展，一派的宁静祥和。我站起，看着他红袍似火，黑发如墨，在我这一片梨花之中显得那样的突兀。这一团将要燃烧的火红，看得我莫名的心烦。本少爷便起身离开，谁知脚步刚一动，便传来了朱靖棠慵懒的声音。
　　“忆之公子就任由朱某睡在这里不管了么？”
　　本少爷回过神，看见他斜倚在树旁，身上半掩着红袍。其上，一张邪魅得讨打的脸。
　　“扰人清梦的事，白某从来不做。谁知道——朱公子在做什么好梦呢？”本公子冷言相对。谁料，他反而高兴了起来。
　　“忆之公子可知道，我做了什么梦，所以如此高兴？”
　　本公子皱眉。方才也没看到你脸上出现了什么高兴的神情……能让你高兴的，还能是什么好梦？看着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脸，本公子就忍不住要嘲弄他一番。我冷笑。
　　“能让朱公子高兴的——莫不是梦到江南的美人了吧？”
　　他听了，脸上笑意更浓了。他起身，扬手抖落一身的梨花，将红袍披到身上。微风轻拂，他的红袍在梨花中，如烈烈火焰即将燃起通天的大火。这刺眼的红看得本公子浑身不爽，便回过了头，不去看他那能将任何姑娘都引诱了去了的脸。
　　他走到本公子身后，语气中含着笑意。
　　“忆之公子果然聪明，不用猜，便连朱某梦到了什么都知道！”
　　无聊至极！本公子不理，他接着说。
　　“朱某是梦到了美人，这个美人也正是江南的。”他踱步在我身旁，语气得意而讨打，“可最让我高兴的不是梦到了江南的美人。而是一觉醒来，梦中的美人就在我的眼前！”
　　最后一句话，他就贴在我的耳边讲。本公子一下子驻足，猛然冷冷看着他。他那嬉皮笑脸的表情渐渐凝滞，终于灿灿的缩回头去站定。
　　“朱公子，你这口舌之快，逞错地方了！我敬你是客才让你三分……你可要有自知之明！否则，纵然有家父在——”
　　朱靖棠见我脸色已变，忙收起随意的神情，退后一步一个作揖。他不笑的时候，倒有一张正气凛然的脸。
　　“是靖棠唐突，还请忆之公子赎罪。”
　　……
　　怎么，看不出他如此没有骨气……我不言不语，拂袖转身就走。而他起身，依旧不怒不恼笑嘻嘻跟在我身后。
　　“忆之公子，你这梨花白是如何酿造的？”
　　本公子不理，依旧往前走。
　　“忆之公子，这工序是不是复杂极了？”
　　本公子还是不理。
　　“我忽然想到，要是哪天我们都落魄了，单单要卖酒，便又能发笔横财，你说是不是？”
　　荒唐！我梨花山庄和你凤翔门再不济，也是武林赫赫有名望族。成名已过百年，岂会落魄？就算落魄了，我白忆之是白忆之，又和你朱靖棠有什么关系！
　　本公子不禁加快了脚步，想要甩掉这个话痨。到后来，已然使出了轻功。没料到，他始终就是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不停念念叨叨。哭笑不得，大名鼎鼎的朱靖棠，不应该是干脆利落，不费一句话的么，怎会是这样一个人？
　　“昨晚那些粗人这样喝你的梨花白，我看了也心疼，你定是恨极了他们吧？多好的酒，就这样白白给糟蹋了……可惜，可惜，实在可惜……”
　　本公子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那朱靖棠一个急刹车，差点撞到我身上。幸好终究还是停下了，隔着寸许的距离。他极力稳住身形，尴尬对着我笑。
　　本公子冷笑。
　　“没想到朱公子还挺有自知之明。既然知道给我添了麻烦，那就该尽早离开！那样做，可比你在这里跟我废话强多了！”
　　此话俨然送客之意，且说的毫不委婉。我已经准备好他跟我翻脸，没想到他一愣以后，依旧是笑着。
　　“诶，忆之公子此言差矣。不是我凤翔门的人要来，而是令尊极力邀请的。朱某就算想走，也走不成啊。”
　　不错，是我爹叫你们来的……我不知道原因，可也不想知道。人前人后的场面功夫，我已经做到了极致，倘若再叫我陪着这个酷爱花天酒地的公子哥……我会疯的！
　　本公子不买账，依旧冷着脸。
　　“既然如此，还请朱公子回到我爹为你们准备的别院。谁请的，便找谁去！”
　　说罢，我转身就走，听身后的脚步声，他没有跟过来。远远听到他的声音。
　　“可你不是梨花山庄的少庄主么，怎能对客人置之不理啊！”
　　少庄主？呵，我忽然觉得好笑。对啊，我白墨是白临江的长子，可不就是梨花山庄的少庄主么……
　　心中莫名烦乱，耳边一声叫喊，将我惊醒。我连忙停下脚步，一看，是白清玉。她身后跟着两个小鬟，急急走着。她依旧穿着那件青衫罗裙，衬得她娇俏动人。青丝挽成一个繁复精致的发髻，步摇垂下的流苏时不时的打在如凝脂般的肌肤上。可她的表情却是焦急的，连小巧的鼻尖都微微出了汗。
　　我不免伸手，想要替她正一正发簪。
　　“哥哥，可见到了朱公子？”
　　朱公子？心，微微一凉，我伸出去的手尴尬停在半空。原来是来找朱靖棠的，不是寻我……也是，这么多年来，何曾见过有什么人找我找到这副焦急的表情？五指缓缓收拢，收回，不动声色将手藏在身后。
　　我刚要告诉他，身后已然传出了朱靖棠的声音。
　　“白小姐找朱某有何事？”
　　我看着朱靖棠走上前来，他不再是方才无赖而可笑的模样。他衣冠端正，红袍如血，眉飞入鬓，桃花眼狭长。他温文有礼，微微笑着看着清玉，清玉的脸就这样被他看红了。平时在长辈间说话做事总能如鱼得水的白清玉，此时变得面红耳赤，口齿不清。
　　“朱，朱公子昨晚去了哪里？我爹还以为，以为是我将朱公子弄丢了，我——朱公子现在是从，从——”前言不搭后语，没人能听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我无比的郁闷。妹妹呀，怎么在这个人面前你就如此的放不开？真叫人笑话我梨花山庄是没见过世面的……我转头，偷偷看朱靖棠，他没有丝毫嘲讽之意，还是彬彬有礼。
　　“真是不好意思，昨晚本想醒醒酒的，谁知走着走着便在那亭中睡下了。还是白公子路过，叫我叫醒的。叫白小姐和庄主担心了，实在该死。”
　　闻言，白清玉明显舒了一口气。她笑着，却是不敢直视朱靖棠的眼睛。
　　“原来如此，那我便放心了。爹来叫我请朱公子过去用早膳，朱公子——”
　　“劳烦白小姐亲自来寻，十分过意不去。不如白小姐先回去禀报庄主，我和白公子马上就来，如何？”
　　白清玉点头：“如此也好，清玉先行一步了。”
　　朱靖棠微笑点头，白清玉直到转身的那一刻，脸都还是红的……我简直无地自容了。清玉，你——我都有些不敢去看朱靖棠的表情。想来一定是骄傲而嘲讽，不屑而自傲……不如先发制人！
　　本公子扭头，极尽嘲笑之能事。
　　“朱公子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看你那彬彬有礼的样子，简直叫我怀疑方才那个无聊可笑的朱靖棠，我究竟有没有见过？想必朱公子在每个姑娘面前都是这样的吧？怪不得身边能换过无数的姑娘。换作是我，我怕也会被朱公子的俊朗无双文质彬彬给蒙骗了。只不过，这些招数请别用在清玉身上！”
　　他不生气，只是笑着听我数落。末了，冒出一句。
　　“忆之公子说，换作是你，只怕也会被我给蒙骗了？”
　　“你——”我正待发火。
　　“可忆之公子误会了。我在你面前不装，那才是真心，不是蒙骗。我是真心想要交你这个朋友，你却不肯领情。”朱靖棠头一次收起了笑容，脸上浮现失落的表情，我却分不清真假。
　　“只要你离清玉远些，别去招惹她，我便试试看交你这个朋友。”本公子这话，确是发自肺腑。我不想这个浪子招惹了清玉，最后惹她伤心。他却突然兴高采烈了起来。
　　“忆之公子说话算话？那好，我们便一言为定了！”
　　“好。”本公子只说这一个字，便马上转身离开。身后，听他喃喃自语。
　　“我本就没招惹过白清玉啊……”

作者有话说

　　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