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卧榻 梨花山庄》宁蓦

4、梨花不识海棠语（三）

　　朱靖棠

　　忆之公子的梨花白，果然是很好的。清香醉人，入口绵甜，回味甘冽。看着他们一群人简直是以碗来喝酒的，本少爷不免摇头自叹。毁了，毁了，暴殄天物。回头看看白墨，他面带清冷笑意小口喝酒，本少爷不禁帮他心疼。这些好酒都出自他手……看着我凤翔门人如此的糟蹋，想必心中不知骂了多少回了。
　　原本以为江湖儿女应当豪爽，还觉着我凤翔门人个个都是豪气冲天的好汉子。今日进了梨花山庄，这个依山傍水的清雅江南庄园，才发现自己粗鲁的不像话。看看白墨，本少爷自惭形秽，尽量收敛了自己。可旁人……却不知道收敛，还借着酒劲冒犯，这太让本少爷丢脸了！
　　闹也闹了，喝也喝了，我开始觉着索然无趣了。放下酒杯刚要出门，白临江将我叫住。
　　“朱公子可是觉着闷了想要出去透透风？”
　　“不错。”
　　“那正好，小女喝酒喝的乏了，正要回去，不如就让她陪朱公子一游梨花山庄？”
　　小女？哦，对了，白临江有个女儿叫做白清玉的。可——方才怎么一直没看到呢？本少爷往白临江那儿一看，果真有个美貌的女子正慢悠悠的站起来。标准江南女子的长相，皮肤白的吹弹可破，含羞带俏，杏眼含着一汪水似的朝着本少爷看来。
　　有美人作陪，是件好事，为何要拒绝？本少爷答应了，便随着白清玉往门外走去。还未踏出门口，身后那群醉鬼嬉笑着大声喊。
　　“夜黑风高，少爷可要保护好了白姑娘！”
　　“胡说，这是梨花山庄的地盘，白姑娘在自己的家，怎会有危险呢！”本少爷不理会他们，径直走了出去。
　　初春的夜晚有些冷意，冷风一吹，脑子便有些清醒了。看看身旁佳人，是个美人不错，可她是梨花山庄的大小姐，不可轻易招惹……算了，还是自己随便走走吧。我看看身边的白清玉，衣衫单薄。便道。
　　“这夜风寒冷，白姑娘住在哪个院落，不如先送你回去休息？”我微醺，眯着眼看她。看她一副娇羞的样子，有些不敢看着我，我纳闷，却也很快明白了。本少爷素来眼带三分笑意的，而现在又眯着眼，就这样看着她，想来是多么暧昧的眼神？没有几个姑娘能跟我对视，何况是这个大小姐。我便正了正自己的衣衫，正色道。
　　“白姑娘可想好了？”
　　她绞着衣衫下摆，诺诺道：“爹吩咐了的，让清玉陪朱公子在梨花山庄一游……”
　　本少爷皱眉，这可是见过大世面的梨花山庄大小姐，怎地说话做事如此小家子气，见不得世面？纵然有佳人陪着游赏是件乐事，可——看她这副模样，还不如本少爷自己随便走走来的痛快。这动不动就含羞带俏的女子，是最最烦心不过的事情。
　　“诶，这夜已深了，白姑娘衣衫单薄，要是着凉了可怎么是好？再说了，游赏梨花山庄，当然是白天最好。现在不过是听他们闹得实在烦了，才出来静一静的。不如我先送白姑娘去休息，这游玩一事，来日方长不是么？”
　　这白清玉本就不善言辞，我这么一说，也无言能驳。点了头，便答应了。
　　送了白清玉，我这才悠悠漫步这梨花山庄。虽是凉风，却也正好抚慰因喝酒而起的燥热。这里离他们喝酒吃饭的地方已经远了，一片的静饴安宁。明月高悬于顶，硕大明亮，似举手可得，将一片清扬的白月光洒向这每一处。花花草草纷纷闪动着柔和的光影，片片梨花散发着清香，飘落我的一身，我便有些醉了。美酒醉人，美景又何尝不醉人呢？
　　梨花？对了，白忆之。我想起他来，便想去风雅居——那满栽梨花堆雪的地方。风闻风雅居春景最为动人，山脚载满梨花树，在这季节，就如仙境般美不胜收。我一时兴起，便忘了那些忆之公子的传闻，只记得这些美景，匆匆往梨花开的最胜处走去。
　　愈走愈近了，我看到梨花漫天，在风中飞舞，旋转，就如冬雪纷纷扑面，却是带着宜人清香落满地。一步一步，我就踏在厚厚的梨花之上，步伐轻的听不出一丝声响。看着这纯白的花瓣被狠狠碾碎，溅出些许花汁，心中不禁叹着可惜。抬头，书“风雅居”三字，字体清瘦，却刚劲。
　　抬步走进，瞬间就如走进了冬季。白，白，白，到处都是白色，这恍若是鹅毛大雪后的清晨。无数梨花飞舞着飘落，迷迷蒙蒙，叫我看不清眼前的路。我感到四周每一样物事都在散发着梨花的清香，我感觉自己简直不在人间。
　　耳边隐隐传来筝的声音，我听得出弹得极好，琴声如歌如诉，轻灵悦耳。我整个人飘飘然，不由自主笑了起来，此刻……不知今夕是何年，不知此处天上还是人间！我低头看到自己火红锦袍，将堆雪梨花燃出烈焰，在这一片白色中显得那样突兀，瞬间清醒了许多。纵然美景如画，纵然仙乐撩人……这里是梨花山庄，本少爷可没喝醉到那种程度！
　　正想着，耳边空灵的琴声忽的变得一派凌乱繁杂，我眉心不禁一动，想来弹琴的人心中烦乱了。是他吧？我加快了脚步，往琴声悠然处走去。我走的太急，以至于扑面而来的纷繁花瓣遮迷了我的眼。而我还来不及将贴在面上的花瓣拂去，便听琴声戛然而止。紧接着，细微而带着死亡的破风之声迅速从我正面袭来！本少爷毫无心理准备！爷爷的，是谁出手暗算？看不清面前的任何物事，我只好就势在这铺满梨花的地上一滚，而后便听到钉子钉入木头的声音。本少爷松一口气，总算是安全了。我站起，掸了掸火红锦袍上沾满的梨花，面带愠怒朗声道。
　　“这可是忆之公子的风雅居，何人大胆出手暗算？”
　　“既然这是忆之公子的风雅居，又是哪个大胆狂徒竟然私自进来！”声音清朗，带着一丝嘲弄。
　　“凤翔门的人，就是这么做客的？”
　　我听出来了，是白墨的声音。
　　那瞬，面前的梨花纷纷落地。于夜色迷蒙中，于清朗月色里，于交织梨花下，我看到他白袍裹身，玉簪束发，端正坐在榻上。他面带怒色，可是——就算生气，忆之公子还是那般儒雅，清俊无暇，不似我凤翔门人的一贯作风。他的衣裳那样白，梨花也那样白，我分不清，看不清。梨花纷纷，落在他衣裳，发间，他整个人简直就要被梨花淹没。
　　唇角一动，我知道自己在笑。这不是那个锦衣金冠的白墨，这才是那个梨花山庄的忆之公子。
　　而他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便低下头，不再理我。我看到他修长纤细手指缓缓走动在琴弦上，随意拨出音律行云流水。我心中一动，又是一愣。此情此景，我是否不该说话，不该走路？否则，这些本是仙境中才有的事物，就要马上消失在我眼前了吧……
　　一阵风过，面前又是梨花纷纷，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心中一急，只几步，就到了白墨的面前。我能看到月光在他垂下眼帘洒下的阴影，我能看到他发丝随风隐隐飘动，他却依旧低头弹筝。鬼使神差，我竟伸出手去，取下他发间的一瓣梨花……
　　“朱公子，你做什么？”白墨说话了，一下让我清醒。
　　“什么？”我猜想此刻自己一定窘迫无比，我呆呆站在那里，那些伶牙俐齿似乎瞬间离我而去。我手上还拿着那瓣梨花，脸上火烧一般，红得能跟我身上的红袍媲美。白墨抬头，朗目若星，嗤笑着看我，唇角勾起诡异的角度。我知道他在嘲笑我，可是——依旧儒雅的让我自惭形秽。
　　本少爷瞬间有些脑筋转不过弯……等等！像我这般脸皮厚的人，怎么在白墨面前脸红了？方才酒席上面红耳赤需要我解围才行的白墨，怎地倒嘲笑其我来了？
　　现在的境地太过尴尬了，本少爷低头看见自己手上还拿着那可笑的梨花。手指一松，梨花不经意落下。我干笑两声，就地坐下，红袍铺落梨花之上，如雪地燃起的烈焰。
　　“喝多了，出来走走，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我哪儿都没去，就到了这儿。你看，这就叫做缘分。”
　　白墨见我就地坐下，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而后笑道。
　　“我看，别是孽缘才好。”
　　“诶，忆之公子太不会说话。你我之间，怎能是孽缘呢！不过……这里真是个清心的好地方……”我索性半躺在梨花之上，仰脸，让清香扑鼻的花瓣落下。
　　“清心？别人还行，只是朱公子你……怕我梨花山庄没这个本事。”
　　什么？本少爷知道自己的江湖风评不太好……可不至于这么差吧，能让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对我下如此的结论，况且还是白墨。我不甘心。
　　“我倒很想知道，白公子以为朱某是个怎样的人？”
　　白墨低头，断断续续弹筝。
　　“江湖传闻是怎样，我自然也认为怎样。”
　　“哦？详细说来听听？”
　　白墨摇头：“我从不说人坏话。”
　　“我说非也。这背后说人，是小人不错。可当面说，可就是君子了！”
　　白墨笑了：“好，我便当一回君子。你——名门子弟，天生习武奇才，有勇有谋。处处留情，拈花惹草无数，性情喜奢华，讲排场，挥金如土。爱酒，更爱美人。”
　　我素来是知道外界如何传我的，可今日听来，心中还是不爽快。
　　“错了错了。前半句不假，可后半句也不真，我……”看着白墨兴趣寥寥的回过头去，本少爷也便不再多费口舌了。好罢，白墨，你今后自会知道，本少爷才不是这样的人！本少爷是人中翘楚，值得你交这样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