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卿衍生]水墨江山》小朱与墨

22、第22章 华胥梦境

　　城楼之前的迎接队伍朱紫藻绣，冠华秉翟，鼓乐喧阗，锺鼓喤喤。
　　“太子归国！太子归国！”
　　人群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声，久违的荣耀瞬间笼罩在归来的龙阳身上。他原本略显青涩的脸庞，褪去昔日的稚气，换上了几分凝重、肃穆的表情。
　　唐浠诚脸上也在笑，然而遥望远处迎接的队伍，眸中神色复杂，深不可测。

　　姜国王后思子心切，不顾众人的劝阻，一大早就率后宫众人迎候在城门前，眼见爱子毫发无伤地归来，自然是悲喜交集。
　　龙阳离家日久，心中也是颇为思念慈母，母子二人相见未及言语，已经热泪盈眶。
　　“唉……瘦了许多！我儿吃苦了！”
　　“没有，母后，我这是长高了，所以你才觉得瘦了，其实我每天都在勤练武艺，结实了很多。”龙眼抱着姜王后埋首在母亲的怀中，连声抗议。忽然，他抽了抽鼻子道：“母后，你用的还是昔日熏香，对不？”
　　姜王后眼见爱子如此熟稔旧事，不禁失笑道：“一别多日，你居然连这个也记得。”
　　“记得的，母后最喜的熏香我当然记得。孩儿出门在外，时时刻刻记挂着父王和母后，夜夜思念双亲难以入眠。”龙阳的嘴里像抹了蜜糖。
　　袁康闻言不由得撇了撇嘴，心下暗自道：“每次睡觉像头死猪，鼾声如雷，鬼才相信你相思难眠。”

　　“龙阳，你父王政务繁忙，此时正在勤政殿处理国务，你速速随母后回宫。”
　　“是！”
　　“这位是……”姜王后略有困惑地打量着龙阳身边的青年人。
　　“母后，这是我的师兄袁康，跟我一同回国。”
　　“师兄？”姜王后更是疑惑，“我儿这次莫非拜了什么名师？袁公子也是姜国人？”
　　“不是，”袁康躬身行礼，解释道：“袁康从未到过姜国，此乃第一次到姜城。我看姜国人杰地灵，王后端庄贤淑贵为一国之母，想必也是本国人氏吧？”
　　姜王后脸上神色不变，并未否认，只微笑道：“既然如此，袁公子有空不妨在姜国游历一番，也可见识一下本地的风土人情。”
　　“谢王后盛情，袁康正有此意。”

　　此时早有姜国礼仪官过来，毕恭毕敬地迎了袁康往行馆而去，龙阳忙道：“母后，孩儿有一不情之请。”
　　“我儿有何要求，尽管说来，只要母后力所能及。”
　　“母后，我和阿康同出一门，几年相处，他对我甚为照顾。他自小便是孤儿被师父收养，现今师父已逝，我理应好好照顾于他。”
　　“我儿放心，这个理所应当。”姜王后话锋一转，“但你这几年侍奉令师日久，难道就不曾想念过王上和母后？还有龙葵也已长大，她日日盼着兄长早日回宫……”
　　“龙葵？”
　　“是啊，葵儿也长高了不少，你以为还是昔日那垂髫女童么？”
　　龙阳想起离宫之前，妹妹龙葵那哭得惨兮兮的小脸，挠了挠头道：“龙葵这次怎么没来？几年没见，她还像以前那么喜欢哭鼻子么？”
　　姜王后满怀爱怜，抚摸着爱子沾满征尘的乱发，微笑道：“你赶紧回宫，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母后说的是。”

　　姜国的皇宫已有百余年历史，自元祖开始层层加盖，等到了今日，楼台亭阁更是金台银阙，蔽日干云，重重屋脊连簃，琼栏压墀。
　　姜王后和龙阳一行人过午门、承天门、奉天门，由中门而入转奉天殿。
　　过了奉天殿便是一处精雅的三进院落，绿色琉璃瓦屋顶，院内修竹掩映，苑圃内繁花似锦，馥郁清芬。无数的红嘴翠鸟在枝桠轻巧地跳跃，院中充盈着“啾啾”争鸣，仿佛汇聚了人间所有的春色。
　　姜王后示意銮辂停驻于此，携了龙阳之手道：“方才你不是说龙葵去了何处，这便是王上特意赐给葵儿居住的留仙宫。因她昨日去翠竹庵烧香礼佛，明日才能回宫。”
　　龙阳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天没看到小丫头，那我明日再来找她。”
　　“来，随母亲回坤宁宫，今晚御厨添置的都是你爱吃的菜羹。”

　　盏灯时分，坤宁宫内张灯结彩喜乐无限，无数宫娥太监穿梭往来，烛火摇曳中，龙阳和姜王后母子尽诉分别多日的思念之情。
　　姜王政务繁忙无暇顾及这刚刚归家的游子，姜王后在晚宴之后细细叮嘱了龙阳再三，又亲自将爱子送到寝宫安歇才放下心来。

　　更漏声声。
　　寝宫内，锦障秀然，罗帷半垂。少年脱下白日里换上的华丽璎珞、绶带、锦披、冠冕……这些精致繁冗的裳绣，象征着至高的权力与威仪，然而，龙阳却随随便便地把它们丢弃在鎏金脚踏上。
　　躺在五彩龙鬓象牙床上，裹着锦绣被褥的少年辗转难眠。
　　“唉……几更了？”
　　仙鹤铜兽嘴里缓缓吐出安魂香的轻雾，芳馨清醇，宫殿四角的云幔随着夜风轻漾款摆，这是多年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环境。
　　“什么都没变……连龙涎香那股甜香的味道都没变！”
　　自从跟着林业平行走江湖餐风露宿，后又隐居在水墨村世外桃源，长期颠沛流离、清苦贫寒的岁月，让他竟有些不习惯如此舒适的环境。
　　今日的宴席上，大约是为了弥补龙阳流离在外的遗憾，席间龙肝凤髓，麟脯豹胎，玉醴琼浆摆满一桌，然而在龙阳的心中，竟隐隐不及昔日师徒三人青菜豆腐的家常小菜。
　　他想起在水墨村，临睡前和袁康争先恐后抢夺被子的快乐岁月。记得那时年纪小，两人各执一端互不相让，嚷嚷得声音太大，非得林业平过来呵斥两句才肯罢休。
　　“阿康，你现在睡得安稳不？我又开始想师父了……”

　　殿外，月色斐然。
　　今宵难眠的人，决不止深宫内的龙阳。
　　漆黑的夜里，袁康睁着一双比鹰隼还锐利的眼睛，眸光流转，显见在深思着某些难解的谜题。
　　下邳镇同福客栈大火燃起的关键时刻，他终于及时赶到，和龙阳并肩作战击溃了十二宫杀手的联袂狙击。
　　浴血奋战后两人携手站在向阳的山坡上，龙阳的眸光雪亮，带着几分诧异问道：“你怎么来了？”
　　袁康深吸了口气，又缓缓把它吐了出来，似乎要释尽心中积蓄已久的阴霾戾气，然后淡淡道：“没什么，怕你半路嗝屁了，我没法向师父交代。”他顿了顿，“你这小子，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龙阳哑然，半晌才闷闷地道：“好像你从来没打赢过我。”
　　袁康嘴角含着丝狡黠的微笑：“那是我藏拙，我怕锋芒毕露的话，对你打击太大，师父会偏心我。”
　　“你说的……是真的？”龙阳一眨不眨地盯着袁康。
　　“煮的！”袁康毫不迟疑的回答。
　　那时的他们，迎风站在晨曦的薄光中。关山寥廓，津堠岑寂，层层光晕穿透密林山翳，映照着他们英挺的面容，而彼此的脸上都夹杂着复杂的情绪。

　　悠长的梆声传来，已是三更时分。
　　袁康披衣而起，静静地站在院中，若是旁人见了，只以为这乡下小子到了击钟鼎食，枕藉芬芳的富贵之地，一时激动难以入睡。然而，所有的一切只是表象，从水墨村林业平遇害的那一刻起，袁康心中始终悲愤填膺，激忿难耐。
　　午夜，风起。
　　姜城上空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乌云。
　　行馆院内，石凳上僵坐已久的少年含悲蓄怨，握着手中冰冷的物件，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眸中神色瞬息万变，完全不可捉摸。

　　清寒料峭。
　　就在此时，夜气逼人的姜城内传来一丝飘渺难辨的琴声。
　　琴音清幽高远，说不尽的悠扬清澈，潺潺撒入午夜静谧的都城。乍听此音，袁康心中蓦然一震。
　　在这万籁俱寂的时空里，琴音，如丝般诱惑！
　　“师父？”
　　瞬间，仿佛被闪电击中了自己的心脏，袁康纵身跃出，灰色衣袂飞扬，转眼消逝在巍峨的宫殿深处。
　　积蕴已久的九天闪电，伴随着隆隆雷声爆炸在姜城上空。
　　雨点急促。
　　但飞跃在重重宫阙楼阁上的袁康毫不在意。他在追逐那熟悉的音律，悠然琴声分明就是林业平昔日在水墨村弹奏的曲调，但为何会出现在姜城的皇宫之内。

　　“谁在弹奏？”
　　琴音还在继续，每次在袁康以为迷失了方向的时刻，虚空中，几缕飘渺游离的旋律会再度奏响，为荒芜中的孩子指明前进的方向。
　　追逐！
　　还是坠魔？
　　或许，他是他十九年生命中沉淀下来的唯一救赎！
　　离开林业平不过是短短数月，然而时间的蔓延，让袁康在午夜时分有种支离破碎的错觉。半夜梦醒，心魔顿生，他聆听着自己心跳，感觉沉寂和黑暗在吞噬自己的魂灵。

　　他害怕！
　　害怕琴音一旦消失，自己又将深陷漫长而孤寂的岁月。现在，袁康心中唯一的牵挂就是这渗入骨髓的琴音。
　　然而，琴音终于消失。
　　他纵身飞落在冰冷幽暗的宫殿前。

　　宫灯飘飘，灯下的雨丝仿佛一阵青烟迷雾，笼罩在自己的身畔。院墙的朱漆大门已经褪去了昔日的荣光，铜兽扣环上锈迹斑斑，显见多日未曾有人叩响。层层石阶蒿草丛生，几乎没有人烟出没的痕迹。
　　天空中下着细雨，并不大，以袁康的目力，能清楚看见破败冷宫前那几个篆体小字。
　　——“华胥宫！”

　　几支垂柳从深宫的院墙内荡漾而出，枝叶葱翠。
　　“难道里面住的有人？”
　　“这深宫的主人和师父有什么关系？”袁康的眼中充盈着渴慕。
　　他抑制不住心脏狂跳的节奏，就在眼前，朱红色的大门掩映了一个极大的诱惑，推开了它，或许就能发现期盼已久的人！

　　推开它！
　　只要推开它！
　　就能再度看到飘飞的衣摆，清俊的面容，还有那温情缱绻的眼波。
　　他似乎听见夜空中，那句熟悉的呼唤声响起。
　　“康儿！”